大道小說網 第七十六章 花已飄零去 文 / 楊麟
韓澄再度睜眼的時候,看見的是熟悉的飾有芙蓉碧波圖案的床頂,守候在床邊的人卻變成了世子楊承燁,一見到她醒過來,緊皺的眉頭立即舒展開來,露出一副如釋重負的神情。
韓澄偏頭看著楊承燁情不自禁地握住自己的手,連責備自己的話都忘了說,忍不住感動,想起先前燕九音的淡漠,又覺心頭一陣酸澀。她想起燕九音要自己帶給楊承燁的話,連忙坐了起來,說道:「我見著九音了。」
楊承燁聞言一驚,下意識地將韓澄的手握得更緊,問道:「他有沒有對你怎樣?你手臂上的傷又是怎麼回事?」韓澄倒是聽得愣了一愣,隨即搖頭道:「那傷跟他沒關係,還是他救的我。」
楊承燁又問道:「他這些日子都躲在哪裡?」韓澄道:「他說他一直都在京城。」楊承燁聞言不禁皺了皺眉頭,喃喃道:「大隱隱於市……我早該想到的。」他雖然派人四處找尋過燕九音的蹤跡,但是一來燕九音並非犯人,也不能明目張膽地畫圖捉拿,二來當時交通工具落後,很多地方的消息都很閉塞,以天下之大要在其中找出一個人來,無異於大海撈針。
韓澄忽地又想起燕九音的囑咐,連忙道:「對了,他要我給你帶一句話。」楊承燁聞言一挑眉,問道:「什麼話?」韓澄咬咬牙,說道:「小心端王。」
楊承燁的目光霍地一跳,眉頭卻擰了起來。燕九音的這句話,與這些日子來的一些蛛絲馬跡隱隱暗合。早上刺殺韓澄的那些刺客,經查是來自麻戎的「烈焰十八騎」中的十二人,其他人因為來到中原水土不服,都已經病倒,鷹眼經過一天密集的搜尋已經在民居中找到了剩下的六人並且全部抓了起來。
麻戎騎兵驍勇善戰,被抓住之後仍然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語大罵不止,口口聲聲說中原皇帝和未來皇帝是惡神安格拉·曼紐手下的魔鬼,要拿他們的人頭來獻給他們崇拜的至高主神阿胡拉·瑪茲達,被韓澄擒下的那個騎士被提審時面對滿室的刑具更是毫無懼色,指著楊承燁的鼻子說道:「你們中原的馬不行。要是換了我們麻戎的青海驄,今天早上你那個替身身上肯定已經被我扎上幾個大窟窿。」
楊承燁知道這騎士的話裡雖然有幾分狂妄與誇大,但也不全是虛言。麻戎馴養的青海驄是出了名的好戰馬,加上他們騎兵整齊彪悍訓練有素,極擅突襲與奔襲,一直以來給大興的軍隊造成了巨大的威脅與傷亡。他聽人轉述早上的驚險情形,想起韓澄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一度又如此地接近死亡,又驚又怒,但卻並沒有因此喪失他的思考能力和判斷力。
經過嚴刑拷問,楊承燁得知「烈焰十八騎」在京城潛伏已達半月之久,算上他們之前花在路途上的時間,潛入中原已有數月。燧族人眼窩深、鼻樑高,膚色淺淡,發se多為金黃或黑褐,眼珠卻是碧藍色或灰褐色,形貌大異於中原人士,居然能在中原、尤其是京城潛伏這麼長時間而無人奏報,必定是有人在掩護和接濟他們;而從麻戎所在的高原進入內地的通路歷來由西北軍嚴加看守,過往人口都要接受盤查,「烈焰十八騎」這樣扎眼的人物居然就大搖大擺地來到了京城還順利完成了刺殺的準備和埋伏,楊承燁可不會天真到以為他們是背著幾百斤糧食翻過紅嶺再步行了幾千里來的。
此外「烈焰十八騎」刺殺時所用的馬也是河西所產中原戰馬。中原的戰馬歷來不如西邊遊牧地區的馬來得強壯善戰,也難怪這些麻戎騎士會抱怨了。只是他們這次騎的馬雖然不比青海驄,卻也都是中原馬裡的良駒,要一次弄到十二匹並非易事,他們衝刺用的長槍應該也不是從高原上帶出來的,這些馬和槍究竟從何而來,無疑都是關鍵;而與他們相配合的那些殺手卻都是中原人,這批人又是什麼來頭呢?
目前已有的線索大都隱隱約約地指向了一個人,就是燕九音托韓澄要他留意的端王,尤其韓澄在這之後再次遇到伏擊,更讓楊承燁懷疑是端王而非麓州所為。據他所知,麓州的蘇湛正是韓澄的親哥哥,就算要針對寧王府也大可不必對著自己的親妹妹下手。只是楊承燁雖然還不知道蘇湛與韓澄並非親兄妹,卻也知道此時正是各派勢力鬥得不可開交的時候,燕九音又是敵我未明,他的話也不能全信,更不能因此就排除其他人嫁禍端王的可能。
只是一想起燕九音,楊承燁的心中又湧起一股強烈的惋惜之情。此人之才具,實在是當世罕見,又熟諳軍政各部的部務和人脈,他失蹤之後,楊承燁找來接替他的人也無一不是人才,甚至在某些方面還略勝燕九音一籌,但若論總體的實力,則無人能望其項背。爭霸各方無論是誰得到了燕九音想必都會如虎添翼,也因此楊承燁才會四處派人尋找他的下落,甚至比韓澄更急於知道他的去向。一旦燕九音為他人所用,他甚至不惜將此人除去。雖然這樣做未免太過可惜,但是燕九音在他身邊多年,對他的一切包括弱點都瞭如指掌,當日與他共事,無論是自己想到的,還是沒想到的,燕九音都能幫著他處理得妥妥當當不留首尾,也因此他更加堅定了如果燕九音投效他人務必要將之除去的決心,以免他日後成為對自己的巨大威脅。
韓澄見楊承燁沉吟半天不語,臉上卻漸漸現出狠se,不由得心中一驚。在她心裡,其實是更喜歡那個雖然常常教訓自己、但是嚴厲裡卻總是帶著溫柔的二哥的,可是她年歲漸長也更懂人事,知道眼前和今早見到的這個狠厲的二哥也是必須要存在的。一直以來,楊承燁雖然寵愛韓澄並且盡力維護她的周全,但卻並沒有將她當做溫室裡的花朵一般來培養,反倒鼓勵她去更多地瞭解她所置身和生存的這個環境,教她如何去識別和避開種種陰謀與陷阱,而燕九音則教給了韓澄很多在環境裡如何安身立命和待人處世的道理與方法。兩個男子雖然出發點不盡相同,但是客觀上都在韓澄的人生中充當了良師益友的角色,也難怪韓澄心中會將他們二人視作至親之人了。
還是楊承燁先回過神來,見韓澄也只顧著出神,先自一笑,說道:「你一天都沒吃飯了,這會早餓了吧?」韓澄被他一說倒真覺得餓了,便點點頭,兩人便一道出去用飯。
用過晚飯之後,楊承燁又送韓澄回天淨軒休息,細細囑咐了幾句之後方才去了。韓澄送他到門口,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之後卻坐到床上又發起呆來。想了一會,韓澄忽然跳下床,竟然動手收拾起東西來,將些常用的東西攏在一起打成了一個包袱,又將自己平時特地放在這屋裡的銀票和碎銀子塞了些進去;過了一會,又將身上的華服除下,換上了先前行走江湖時候穿的衣服,走到門前探了探,見無人經過便悄悄地閃身出來,正待要趁著夜色摸出王府,忽地想起燕九音說過的要體諒世子的話,又呆了一呆,站住想了一會,拎著包袱竟往楊承燁的院子裡去了。
韓澄到了楊承燁的書房外面,果見裡面亮著燈,顯是楊承燁又在忙著批閱奏章處理公務了。韓澄見他為了國事如此操勞,還要時時分出心來擔心自己,心中不覺一陣愧疚,幾乎拔腿就想往回走,可是一想到方才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又猶豫起來。正舉棋不定的時候,忽聽楊承燁在屋裡道:「是澄兒麼?怎麼站在外頭不進來?」
韓澄無奈只得拎著包袱進去,楊承燁抬眼看見她這身打扮和手上的東西,不覺眉頭一皺,韓澄的頭立刻就低了下去,只用手絞著那包袱上的結不說話。楊承燁看了一會,終於歎道:「你是想去揚州找上官彥,還是想去找燕九音?」韓澄聲如蚊蚋般道:「我想去揚州找上官,然後讓他跟我一起去找九音。」
楊承燁聞言起身,慢慢踱到韓澄身前,韓澄知道自己此舉過分,連大氣也不敢透一口,忽地額頭又著了楊承燁的一記彈,不禁「哎呦」一聲叫了出來。楊承燁的聲音裡卻多少透著無奈,說道:「你如今也大了,二哥不能事事都替你做主,真想去就去吧,但是不能自己一個人去,待我安排好穩妥的人同你一起去才行。」
韓澄不想楊承燁今日竟這般好說話,驚訝地抬起頭來看著他,卻見他眉毛一挑,問道:「怎麼?不答應?那就不許出門了。」韓澄慌忙點頭,連連道:「答應答應。」楊承燁見她模樣可愛,忍不住伸手像她小時候一般輕撫她的頭頂,漸漸地卻無意識地移向了她白皙裡透著淡粉色的臉頰,一觸到那柔滑細膩的肌膚的時候忍不住用指腹輕輕摩挲起來。
韓澄初時還不覺得什麼,後來卻漸漸感覺到異樣,抬起頭來卻見著楊承燁臉上情動的神情,悚然一驚,惶急中叫了一聲「二哥」,卻連聲音都在發顫。楊承燁聞言一震,頓時如同被燙著了一樣飛快地把手縮了回去,臉上卻現出一絲難得的慌亂神情,連忙背過身去,強自鎮定著說道:「如果沒什麼事就早些回去歇著吧。我明天就替你安排出行的事情。」
韓澄無言地看著楊承燁挺拔的背影,「嗯」了一聲,多少有些慌不擇路地出書房去了。楊承燁聽見韓澄的腳步漸漸去得遠了,心中悵然若失,這時卻忽然聽見背後有人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