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七十七章 山曾富貴來 文 / 楊麟
楊承燁聽見那一聲歎息,連忙轉過身來,向著來人便請安,口中說道:「這麼晚了,父親還沒安歇?」
來人正是楊承燁的父親寧王楊弘浚。他是一個威嚴的老人,雖然歲月不饒人兼舊疾纏身,卻依舊保持著軍人式的挺拔,楊承燁無論是面貌還是身形都與他一脈相承,一望便知兩人是父子。楊承燁不知父親已經在身後站了多久,但是從那一聲歎息看來,多半是已經瞧見了方纔的那一幕,不覺有些訕訕。楊承燁知道父親腿腳不好,連忙將他讓到了書房中的太師椅上坐下,又隨手拿起一把蒲扇輕輕地替他扇起來。
寧王一揮手,止住了兒子孝敬自己的舉動,問道:「我聽說今日有人在長寧大道去永興街的路口上伏擊你的儀仗,結果卻是澄兒那丫頭坐在轎子裡頭,到底是怎麼回事?」
楊承燁聞言連忙停下手裡的扇子,揀著緊要的將早上的事情說了一遍。寧王聽得皺起了眉頭,想了想說道:「回頭讓你的衛隊也配幾把佟琦善他們從倭人那裡繳來的鳥銃。我聽說那是原產於西洋的,上面還帶了什麼瞄準具,發射的時候方便,比咱們自己造的火銃來得輕便,卻she得更遠、she得更準,威力也更大些。佟琦善他們已經開始在軍中仿製了。」
楊承燁聞言點了點頭,說道:「佟將軍已經上奏折請求增加他的軍中鳥銃和其他火器的配備,我已經准了。他的軍中已有車營是專門的火炮部隊,不過在步營中,因為鳥銃裝填彈藥太慢和近戰中不能刺殺,所以刀槍弓箭手還是要佔到一半,說是『火器手配備長刀,便於近戰格鬥;刀槍弓箭手配備火箭,以利遠射,二者結合,互為短長』。兒子在想,要是西北軍中也能裝備這種先進的火器,端王叔在對付麻戎騎兵的時候或許會更得心應手一些。」
寧王聞言卻搖了搖頭,說道:「麻戎騎兵來去如風,而且慣於野戰和突襲。眼下從倭人那裡繳來的火器雖然比起咱們的已有改進,但是要拿來對付麻戎的騎兵、尤其是大隊的騎兵還有難度。一來就是你說的,裝填彈藥太慢,這就要求有多個縱隊輪流開槍和裝填才能保證大量傷敵,否則等他們慢騰騰地裝填火藥的當口,麻戎的騎兵早殺了過來把他們踹翻了;二來我也試射過那些鳥銃,感覺精度還是太差,必須得密集使用才能增加命中,眼下一時半會又沒有大量製造這種火器的條件,所以不成;再者現在的火器射程還是太有限,這就決定了必須面對面地沖對方開火,而在這樣的距離裡根本就無法避開麻戎騎兵的鐵蹄,相反倒給了他們衝鋒的空隙,一旦負責下令開槍的人被他們殺死就會亂成一團,如果改用散兵隊形的話又容易被敵人衝散分割。所以要用火器來對付麻戎騎兵還是為時過早,不過假以時日如果這些問題都能得到很好的解決的話,那我軍真能得一對付麻戎騎兵的利器,或許就可以更快地打破西北的僵局了。」
楊承燁聽得連連點頭,心悅誠服地說道:「軍務的事情,果然還是父親的見解深刻,兒子知道的都只是些皮毛而已。」
寧王聞言卻不覺一歎,說道:「我和你的叔叔伯伯們,有幾個不是沙場戰陣裡滾出來的,當年跟著你皇爺爺打天下的時候,那是真刀真槍地跟敵人拼過命,說到軍務那自然是我們的本行。到了你們這一輩,打仗的機會就少了,說到細節的時候難免會有隔靴搔癢之感。你有機會也應該到軍中去歷練歷練,親自去見見那些為咱們打下和守衛這江山的兒郎們的樣子,去嘗嘗那種枕戈待旦寒光鐵衣的滋味。」
楊承燁忙肅然稱是,又想起韓澄傳的燕九音那「小心端王」的話,猶豫了幾下,還是說了出來,道:「兒子聽說端王叔他……最近似乎有不少動作。」
寧王聽了這話不禁眉毛一軒,問道:「你聽誰說的?可有憑據?」
楊承燁聞言,下意識地嚥了口口水,說道:「確切的憑證倒還沒有,只是今天早上拿住的刺客是從西北過來的,那邊歷來由端王叔把守,加上另外的一些事情,所以有了這個猜測。」
寧王聽得眉頭又皺了起來,說道:「朝廷現在最缺的就是將才。大戰剛剛打完沒多久,東南西北各方都需要人鎮守以防他族進犯和安撫當地的百姓來休養生息,眼下正是用你端王叔的時候。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沒有確切的憑證之前萬不可胡亂猜測,更不可露出絲毫的懷疑猜忌之意,以免寒了前方將士的心。」
楊承燁聽得汗透重衣,連忙稱是,心裡卻不得不感歎果然薑還是老的辣。
寧王又自顧自地默了會神,忽地問道:「對於澄兒,你到底是怎麼個打算?原來我看你是一心要立她做正妃的,她是你姑姑的女兒,你皇奶奶心尖上的肉,你如果真的把她娶進門,一來親上加親,二來這孩子打小就招人疼愛,你母親和我看著心裡也喜歡,斷沒有不准的道理。可是這兩年我看你盡縱著她在外頭亂跑,彷彿還喜歡上了外面的什麼人。她是我大興公主的女兒,皇太后最寵愛的外孫女,就算你沒有了娶她的打算,將來一個郡主甚至是公主的封號也是跑不掉的,怎好由著她的性子胡來?你這個哥哥又是怎麼當的?」
寧王的這一番話,語氣雖然說不上嚴厲,卻絲毫不減他這番話的份量,直聽得楊承燁滿頭是汗,末了那幾句問話更是直指他心中要害。楊承燁知道寧王的話其實還沒有說盡,韓澄非但是大興公主的女兒,她的生父蘇照水更是鎮守一方的西南藩王,是朝廷要竭力拉攏和安撫的對象。眼下臨川郡王的王位雖然已經由她哥哥接掌,蘇照水的影響力卻仍在,一旦有事,新一代的臨川郡王勢必也要賣這個親妹妹幾分面子。眼下端王勢力日漸坐大,如果寧王府和臨川郡王府兩家能夠聯姻,韓澄自小又是在寧王府長大,與王府中人、尤其是楊承燁歷來感情甚篤,對楊承燁自然是有百利而無一害。在親情之外,這無疑也是寧王等人樂於促成兩人婚事的重要原因。
寧王見楊承燁只是沉吟不語,心裡卻又不禁歎息了一聲。知子莫若父,這些年來他瞧在眼裡,知道楊承燁對韓澄用情已深,韓澄和上官彥的事情也早就有人詳細地稟報過他,卻沒有想到自己的兒子竟然已經情深到了準備犧牲自己的感情來為韓澄的幸福做打算的地步,但是倘若楊承燁真的對韓澄放手,就事情本身的結果來看,卻是好壞對半開。
一方面楊承燁固然失去了與臨川郡王府聯姻的機會,但是韓澄對寧王府和他的感情卻仍在,甚至會因為感激他的成全而更加倒向寧王府這一邊,而對楊承燁來說,一旦韓澄嫁給別人,他最大的一個弱點便不復存在,他的對手無疑將失去了一個打擊他的最好武器。作為一個未來的君王來講,本身不能沒有一點感情,否則很難做到寬容仁愛,行事也易失之於嚴苛以至失去不少的支持;但是如果一個帝王對某個特定的人感情過深的話則容易影響到他的判斷力,以至在與之相關的人和事上都無法做出明智的決定來服眾。從這一點上來講,楊承燁放開韓澄,又是一件好事。
這樣現實地來考慮自己晚輩的感情雖然未免殘酷了一些,但是他們既然生在皇家,就注定了會成為大興王朝這個龐然大物的一個部件,不得不被它帶著前進或是後退,甚至是被它輾碎,而不管這單個的部件有多重要。寧王自己也好,他的皇兄、當今皇上也好,還有端王和其他許許多多的皇族中人,莫不如此。
千百年來的帝王史,在被其他人的血液浸透了的同時,也在貪婪地吮吸著皇族中人自己的鮮血,「願生生世世莫生在帝王家」也絕非一句無病呻吟的空談。只不過在大多數人的眼裡,比起他們失去的,皇族中人得到的還是太多太多了,所以總是會有一些人寄望於推翻眼前的既得利益者來成為新的特權者。國家強盛的時候或許還不容易感覺到那樣強烈的反對意志,一旦當權者失道,他們享有的種種特權就會不可避免地遭到質疑,那些荒淫無道或是昏庸無能的君主只不過是在用前人的基業甚至是子孫的痛苦來支付他們的奢侈或是愚蠢罷了。
正因為這樣,寧王才會對自己唯一的兒子嚴加督導,期待他能將這片部分是由自己親手打下來的江山繼承下去,將他們這一族的血液成功地延續下去。至於百年後的功過,也只能留待後人評說了。所幸到目前為止,楊承燁都還沒有令他失望,他也希望楊承燁永遠都不會讓自己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