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二十二章 「地痞頭子」的心也是軟的 文 / 張拙
我曾經以為,一個人的身份往往可以看出這個人的好壞。
比如,小偷、搶劫、強姦、殺人犯以及一切不良職業者。
認識老石之後,我的觀念改變為:這些人中,也有少數幾個不壞的。
現在我知道我錯了。其實不論是好人還是壞人,心中都會有善念。
心有善念的人,總是值得對他保有一份尊重的,無論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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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再次三個人散步到城裡。
恰巧路過老石門前——儘管老石對林秀十分惡劣,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她對這種惡劣的「交談」卻一直十分熱衷。彷彿,每隔一段時間不互相刺激一下,就哪裡不舒服似的。所以,只要林秀在,我們散步的時候,經常會「恰巧」的路過某人的家。然後林秀就會提議:「口渴了,進去討杯水喝。」
在我看來,她進去討來喝的水,還不如她跟老石打口水戰消耗掉的多。
對此,林秀的回答十分科學:「據統計,一個人講話的時候,消耗的水是極少的。一大杯水用來講話,可以消耗個三天三夜。」
由於我是一個只念完初一的、曾經的中學生——嚴格地說,念完初一根本就算不上什麼中學生,四捨五入之下還是用「小學生」形容比較貼切——我不能證實她說的話不符合實際,因此也就無從反駁,只好跟著她一起進去「討水喝」了。
——天知道,老石的家中經常是沒有開水可以喝的。可是林秀堅持,又有什麼辦法呢?幸好老石並不總是在家,不然的話,我的耳朵一定會因此下意識的失聰,或者長出厚厚的老繭。
走近老石家,發現門關著,裡面透出燈光。
老石人在家時,一般會把門開著,很少關上。
我說:「咱們走吧,別進去了。」
「沒事的!不是經常來嗎?」林秀笑著走上去敲門。
開門的是老石,不過屋裡還有一個人。
一個女孩。
這個女孩我見過,就是老石指給我看的那疊照片中的一個。那個「挺可憐的,家裡很窮,又患了絕症」的女孩。
我們稍坐了一下,即便是神經粗大的林秀,也覺得這會兒不適合聊天,所以隨便扯了兩句,就告辭了。(吳蘋的神經並不粗大,因為跟林秀在一起的時候,她根本就不長自己的神經。)
老石說,那個女孩過來玩幾天,過幾天就走。
幾天之後,一起上街時路過老石的服裝店。
老石的店裡剛進了貨,堆得滿滿的。他就坐在一個裝滿衣服的破紙箱上,一副蠻不在乎的樣子。
招呼我們坐下之後,老石自己拉開話題:「那個女孩已經走了,今天早上我送她上的車。」
「真是累啊!把房間讓給她住,我每天睡在店裡,麻煩死了。可是她已經那麼可憐了,也不好去說她。早就說了讓她不要來的,可她說,一定要在死前見我一面,沒辦法!」
老石的樣子,就像在講一件很平常的事。
我很奇怪,那個女孩的臉色看上去很健康,怎麼就說到「死前」了呢?
於是我問:「她得了什麼病?」
「她的頭上長了個這麼大的瘤……」老石拿手比了個雞蛋大小的圈,然後強調:「我摸過,是真的。」
我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病,不過既然她和老石都說是「絕症」,又說「死前要見一面」,想來不可能有假。
死亡,對於那麼一個青春靚麗的女孩來說,是多麼嚴重的事!
我問:「那她就沒有家人朋友嗎?為什麼一定要在死前跑這麼老遠來見你呢?她知道她自己什麼時候會死嗎?」
我沒有惡意,我是真的想不明白。
要是我快死了,我一定要趕快去做完自己想做的事,然後多陪陪家裡人,畢竟以後就看不到了。
「說是去檢查過了,只有幾個月的命,沒法救了。她就一個人,也沒有什麼親人朋友,過來看我的錢,還是向人借的。平常打工賺的那點,都看病花光了——我看她實在是可憐,給她買了回程的車票,再塞了點錢給她。送她去車站的路上,她一直哭。也許,再也看不到她了吧!」
老石加重語氣,又加了一句:「既然快死了。」
我、林秀、吳蘋,都覺得十分難過。
怎麼能夠想像,幾天前看見的那個女孩,就快死了?那麼鮮活的生命!
空氣有些沉悶。
半晌,老石打破了沉靜:「怎麼說她也長這麼大了,不算是最可憐的,可憐的你們還沒有見過呢!」
「你見過更可憐的嗎?」
好像每當不是鬥嘴的時候,林秀和吳蘋跟老石都沒有什麼話說。於是這種嚴肅的話題,總是我來問話。
「當然見過了,那是幾年前的一年冬天。」
老石開始回憶。
「那天下著大雪。早上我經過菜市場,發現有幾個人圍了一圈在看。我走過去一看,原來是個紙箱,裡面裝著什麼會動的東西。」
「一開始我以為是小貓小狗,可是聽聲音不像。靠近一看,原來是個嬰兒,身上只包了件大人的衣服。看模樣,像是剛出生不久。」
「那是一個女嬰,大概是誰家生了怕計劃生育不讓再生才丟掉的吧!只是這樣的下雪天,也不給多穿點衣服,真是的!」
「那天我坐臥不安,連著走到菜市場好幾回,想看看有沒有人來把女嬰抱回去?也許做父母的想到這樣的下雪天,會擔心孩子凍死呢?可是一直等到傍晚,天都快黑了,還是沒有人來。只有幾個人,和我一樣,時不時的去看看。」
「後來那個女嬰凍得都紫了,哭聲慢慢變得微弱。我實在忍不住了,再等下去,也許孩子就凍死了。就是不凍死,也會餓死的。」
「我和那幾個人一起,找了些衣服把嬰兒包了起來,再去找了些熱米湯,用小勺子一勺一勺的餵給她喝。」
「因為怕女嬰的父母回頭找不到她,我們不敢把她帶走。又怕晚上她會被野狗給叨走,所以我們幾人輪著在那裡守了三夜。後來我們都知道了,女嬰的父母不可能再回來找她了。沒有辦法,只好在天沒亮的時候,偷偷地把她放在民政局門口的台階上。這要是個男嬰,還有人收養,可是一個女嬰,誰要呀?」
「等到民政局上班,有人把那個女嬰抱了進去,我們也就放心的離開了。」
「那後來呢?」
「後來?」老石沒有溫度的笑了笑:「後來怎麼樣誰知道呢?既然我不可能收養她,能做的也都做了,只能聽天由命了。應該,民政局會找個人來收養她吧!」
又是一陣沉默,這是一個比那個外地女孩的絕症更讓人難過的故事。
從這讓人難過卻無以言表的悲哀中走出來,我認真地對老石說:「你是個好人。」
老石愣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
「你說我是個好人?」
「我根本就不是什麼好人!這個世界上,也沒有什麼真正的好人!每個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我雖然算不上什麼很壞的壞人,我也不認為自己比別人更壞。可是即使是再壞的人,也會有不忍心的時候。那麼小的嬰兒,誰能眼看著一個無害的脆弱的小生命就這麼沒了而無動於衷?我早就說了,你這個人太單純!」
老石急匆匆地辯解的樣子,彷彿我說他是個好人,是個天大的笑話。
我覺得我說他是個好人的時候,他的臉好像突然紅了一下。因為他長的黑,所以我也並不確定。
但是這不影響我的判斷。
我相信,老石是個好人。
即使不是個好人,他也絕對不會是什麼了不得的壞人。
畢竟,他的心,也有柔軟的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