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十六章 雷雨 文 / 披著羊皮

    張廣信忙命眾人暫歇，又命探馬再探，弄清楚那些人的底細。

    過了良久，那探馬回轉，卻帶了一個人來，只見來人面色黝黑，三十多歲的樣子，也做山民打扮，神情極是委頓。

    那探馬指著那人道：「張先生，這是白松溝的佘大郎，前面的人與我們一樣，都是被抓丁的鄉鄰，佘老大領著這些人，和我們走散了，卻在這裡碰上。」

    佘大郎走上前來，跪倒在地，說道：「小人糊塗，聽邊家二郎那鬼兒子的話，過了崖口，沒等你們。邊家二郎那鬼兒子又要回邊家村，去看他的婆娘和娃兒，結果被狗韃子追上，給他們殺了一百多個人。要不是我們熟悉這裡的地形，肯定全部被殺了，一個也跑不脫，張先生，我好悔啊，我們好慘啊。」說罷伏地大哭。

    張廣信扶他起來，細問端由，逐漸明白了事情的過程。

    那天夜裡，邊老二率先發難，也是最早跑過崖口的人之一，又鼓動幾個山民首領，說：與其在這裡等死，還不如接著跑，反正後面的元兵有那些囚徒擋著。當下，除了少數幾個山民首領遵照約定，羈勒本鄉村民不肯先逃外，其餘一千六百餘人一哄而散。邊二郎領了六百餘人，跑到中午時分，來到了邊家村左近，便不顧幾個首領的勸阻，帶邊家村人眾六十餘人進村，正碰上埋伏在那裡的元兵，剎時便被殺了大半，剩下的人以邊二郎為首，又奔回眾人休息的所在，元兵銜尾殺來，又給他們殺了一百多人，餘人在佘大郎的帶領下，仗著熟悉地形，又慣走山路，而埋伏的元兵也不多，僥倖逃脫了出來，一路不餐不睡，亡命奔逃，轉了個大彎，卻在這裡與張廣信眾人相遇。

    毛貴、馬鐵和雷大明幾個暴躁之人當即便破口大罵，這幫直娘賊的什麼玩意兒，讓我們在崖口頂缸，自己卻撒腿溜了，且不說違了當初的約定，將義氣二字拋到九宵雲外，做出這等無恥下流之事，只是當初這些人出賣他人的齷齪想法，便讓人氣破了肚皮。那佘大郎垂首無語，顯是對當初的做法甚懷悔意。

    伊布拉欣、王伯韜等幾個持重之人也皆微微歎息，那邊二郎自私而且不智，眾人盲從於他，遇禍也是必然。

    張廣信卻細細打量佘大郎，見他濃眉大眼，雖神情委頓，卻仍不失沉穩，心想：性命悠關之際，受相熟之人蠱惑，為保全鄉鄰，雖做出那種齷齪醜事，卻也不便深責，更何況現在又有了悔意。此人在元兵追殺之際仍保得大部山民，自當有其過人之處，看面相也不像是一個壞人。現在大家同舟共濟，漫罵責備皆與事無補，最要緊的乃是團結起來，一同擺脫眼下的困境。

    當下先喝阻眾人不得再開口詈罵，一面令與佘大郎相熟的王祖昌，前去收攏佘大郎帶的四百餘人，一面令雷大明加派人手，放長警戒線，如果發現追兵，立即報警，兩人接令去訖。又命眾人集中馬肉和從元兵那裡得來的乾糧、乾肉，準備與那些鄉民共食。

    不一時，那群鄉民到來，見了大隊人馬，這才放下心來，與眾人一起飽餐一頓。張廣信把四百餘人打散，分到各隊，也不顧這些人疲勞，立即轉移，有實在堅持不住的，便綁在馬上同行。

    一直走到天黑，來到一個喚作沙坪的地方，張廣信確認周圍再無元兵，這才命人休息了。這兩天元兵花費偌大的氣力追捕，陰魂不散，似乎非要置這些逃亡的人於死地不可，著實大意不得。他也隱隱感覺到或許和這班囚徒有關。

    如此行了兩日，張廣信利用山民熟悉地形之便，散出的警戒線範圍很廣，不斷碰到逃亡的山民，原來大家的遭遇一般，都是被元兵在後面窮追不捨，故而想法也是一樣：離那班元兵越遠越好，是以皆向惡虎嶺相反的險峻方向逃亡，也算是保命所見略同。到第三日上，隊伍達到了兩千多人。

    張廣信把這些人分到各頭領名下，又命沈雁林領著諸工匠，匆匆打造了些他們尖竹、木棒之屬，算是粗略地武裝了起來。張廣信知道這一干人紀律很差，而且小農的自私習性甚重，但均對元兵恨到了極處，正是如同前世所說「革命最堅決」之輩，如此便已足夠了，至於訓練而成為戰士，只好等到以後再說了。

    次日又行，此際正當盛夏，天上下起了小雨，張廣信等一班人甚覺爽快，而王祖昌等眾山民卻均熟知山中氣候變幻無常，此種天氣，暴雨說來便來，須得迅速尋得避雨之所，不然暴雨即來，暫且不說眾人受那雨淋之苦，若碰上山洪和泥石流，那便危險的緊了。張廣信聽罷悚然，又知左近山嶺高處有一山洞，勉強可以避雨，且頗為安全，不虞山洪和泥石流的侵害。當下便下令加快速度前往。

    雨越來越大，山路崎嶇，也是越來越難行，人人皆被雨濕透。眾人拖泥帶水，行了約莫一個時辰，才好不容易終於上的嶺來，只見山勢逐漸平緩。山民指點著，轉過不遠處的一個山嘴，就到了那避雨的山洞。

    便在此時，陰沉的雲層中發出幾道奪目的閃電，緊接著炸雷聲聲響起，直震得人耳膜生騰，暴雨終於下了下來，此際雖是正午時分，天地間卻黑沉沉的猶如黃昏，給人一種極為強烈的壓抑沉悶之感。眾人不由加快了腳步。

    正行間，猛然見到山嶺的另一側也衝上一群人來，怒馬長兵，鎧甲鮮明，赫然竟是元兵。雙方已相距不足二十丈。

    原來雙方皆是懾於這天地之威，只想著全力趕往躲雨的所在，且山道崎嶇，兼之大雨，往來極是不便，故而皆放棄了斥候警戒。又因為驚雷炸響，遮住了雙方的聲息，所以直到幾乎碰到了一處，這才驚覺。

    雙方見機均是極快，那領頭的統兵蒙古將官吆喝一聲，長刀前指，眾蒙古兵便縱馬殺上。張廣信只覺得熱血沸騰，大喝一聲：「殺！」策馬便欲率先迎上，坐下馬卻被身邊的婁吉標死死拉住，張廣信急的眼睛都紅了，用刀背抽打婁吉標，婁吉標卻那裡肯鬆手。

    眼見諸世傑率先麾眾馬賊殺上，背後毛貴、馬鐵、王伯韜、伊布拉欣、雷大明、王祖昌等眾頭領也率本部人馬紛紛迎戰，便是那殷雪姬，也暫時拋開護衛張廣信之責，率了眾婦女，毫不遲疑的殺入敵陣，雙方登時戰作一團。

    這是一場亙古罕有的遭遇戰，暴雨中，一方是衣甲鮮明的軍隊，一方是蓬頭垢面、兵甲不齊的百姓，雙方捨生忘死的狠鬥。

    天上炸雷聲聲，掩住了廝殺的聲音，而電光閃處，卻照得地上流淌的雨水變的越來越是鮮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