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弦音絕 文 / 淡色
青天碧水，小舟自在飄。
一縷琴聲悠悠揚揚地，自小舟中傳了出來。恍如天籟。
彈琴的是一個雙十年華的女子。雪衣如水，黑髮如水，女子微低著頭，專注地看著指下琴弦，十指凝脂如玉。
「考磐在澗，碩人之寬。獨寐寤言，永矢弗諼……」
她彈的是一曲「考磐」。琴韻泠泠，魂魄悠悠。依稀，眼眸裡的琴弦又幻變成了自幼生長隱居的那一處山林。
只是山林依舊，人，已是離別難歸。
「此去京城，又不知能否一切順利呢？」
女子悠悠低歎，指下仙音，忽然顫了一顫。
這一顫，卻是再難續了。
「錚」地一聲，琴弦斷絕！
「啊！」
女子一聲輕呼，抬起了左手。指上，一顆血珠儼然。
女子苦笑。「自以為早已經可以做到七情不動，終究……還是不能啊！」
是因為……畢竟是決定一生命運的抉擇嗎？縱然是為了宗族家人，卻到底，影響的，只是她一身的未來呵！
——宮門一入，深似海。
*************************
「表姊，表姊！」
一個女孩子的嬌呼聲忽然遠遠地傳來。隨著話聲，那個女孩子「嗒嗒嗒」的腳步聲也傳了過來，輕快愉悅。
「表姊，你看我方纔，撈到了一條好大好大的紅鯉魚呢！」
女孩子遠遠地舉著一條極大的紅鯉魚，興高采烈地笑。
「哈！也不知這條魚兒，是否被你的琴聲給吸引住了，我一網撈下去，它竟傻呆呆的不知道躲呢！被我輕輕鬆鬆就撈到了手裡！表姊，這是否就叫做『沉魚』呢？」
女孩子裝模作樣地調笑，「閉月羞花、沉魚落雁，表姊，你果然不愧是西川第一美人呢！」
「裳兒！」女子好氣又好笑，「小女孩子，胡說些什麼！」
她揮手，「難得你撈了幾天，終於撈上來這麼一條大魚，送到廚房裡，叫宋嫂烹了吧！省得你天天嚷嚷著，船上的飯菜不好吃。」
「我不！」裳兒一下子跳了開去，緊緊地抱著大鯉魚。「表姊你煮鶴焚琴！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撈到的呢！人家要養起來！」
她哼著輕快的歌兒，就往船艙裡走。蹦蹦跳跳的身形，還真的是個孩子。
女子看著裳兒粉紅的背影，輕紗的衣袂在眼前飄，笑著搖了搖頭。低下頭來，想要繼續彈琴。可是指尖觸處，才省起琴弦，適才已經斷了。
「唉……」
她低低一聲輕歎，卻聽見裳兒活潑的聲音自遠處艙門外傳來。
「大鯉魚呀大鯉魚，你別著急，我這就找個大水盆給你做新家。唔，不行不行，水盆還是太小，還是幫你找個大水缸……」
「轟！」
裳兒的自語聲尚還未落，腳步也還尚未完全跨入艙門，忽地一下子，劇變從天來！
「嘩啦」一聲，物體墜水的急勢，掀起了驚天的水響！浪花雪湧如山，小船一下劇震，立刻東搖西晃起來。船上的裳兒驟出不意，一個踉蹌，撲倒在地。
「啊喲！」
她失聲驚呼，雙手不由自主地一抖，大鯉魚化作一道紅箭，出溜一下，落回江中去了。
「我的大鯉魚！」小姑娘痛叫一聲。
這時波濤方才漸漸平息。船兒搖搖擺擺，也終於漸漸穩定下來。船艙上，只有滿地的水漬，還可見適才那一下巨震的影響。
「有人落水了呢。」
風平浪靜。女子端立在船頭，注目水中。神色平靜得就彷彿，適才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
「咦？」裳兒倒吃驚了起來。「表姊你是說，適才掉水裡的東西，不是懸崖上的石頭，而是一個人？」
她抬頭望。這時小船正依岸而行，岸上懸崖插天。絕崖外傾，木石森森，那崖頂正當小船的上方。而適才墜江之人，便正是從這崖頂落下。
是何人，失足偶墜絕崖？
裳兒的目光投向江水。「好可憐！從這麼高的懸崖頂上墜落下來，只怕沒命了吧？……不過也難說呢，也許那人福大命大，還沒嚥氣。表姊，我們要不要救他？」
她目光閃動，神情雀躍，一副好事的表情。
女子看了裳兒一眼，淡淡地笑了一笑。
「不要多事。」她微笑著，說出口的話，也是雲淡風輕。「江湖上的仇殺恩怨，又不知道誰對誰錯，沒來由的，我們沒必要淌這趟渾水。」
她將目光仰望。揚眸處青天白雲。絕崖頂在天之下、水之上。
透過崖頂的木石森森，她見那映ri的刀劍光寒。
不是有人失足墜崖。是有人被仇人圍殺，不屈下的跳江！
江水浩淼、江chao洶湧。那人所賭的，可是水中贏取一命？好一個臨危不亂的江湖人！
可惜她自顧尚且不暇。不然，還真想救起那人，與他結識一番呢。
女子低頭，遺憾地望了一眼江水。然後抬頭，眼波已恢復了平靜。
「裳兒。你去吩咐船夫，我們加快開船，早些離開此地吧。」多事之地，不必久留。
「哦。」
裳兒有些失望，可還是乖乖地聽命去了。
女子舉手掠了掠發。她的鬢髮未亂，迎著江風，輕輕自在飄揚。這時日正中天，初秋的艷陽照射下，女子的身姿如夢如仙。一陣風來，她的目光突然閃了一閃！
「什麼人！」
女子清叱，身形疾轉，揚袖、揮手！
「嗚——」
這時候厲嘯破風，才驀然傳入船上眾人的耳中！
那異聲方才入耳，便剎時尖銳得彷彿要刺破鼓膜。就在船上眾人都被刺激得幾乎一下子跳將起來的當兒，「啪」地一聲輕響，嘯聲陡止！
一支鷹翎長箭，正夾在雪衣女子的右手指縫間。箭端，細小的兩字人名，赫然入目。
「表姊、表姊！」
裳兒跳了出來，慌裡慌張地喊，「剛才是什麼聲音？好可怕！」
女子不語。靜靜地瞧了指間長箭一眼，又轉首，向那絕崖頂上望去。
崖頂濃綠繁茵。看得見山石樹木，看不見射箭的人。這一箭，其實she的不是她，而是那墜崖落水之人。只是適才小船突然加速，那崖頂射箭的人不防備，這原本目標江水的一箭，便恰好落向了小船上、她的身形。
不過是無意。
不過是……無意嗎？
女子挑眉。眉鋒眼角，倏地隱現薄怒。
「鷹翎長箭……元豐……嗎？元……豐！既然是你要殺的人，看來，我倒不能不救了呢……」
——此一去也，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裳兒。」
回眸斂眉，她看向身旁滿臉氣憤、卻又滿臉雀躍的小姑娘，忽然展顏一笑。
「你是不是很生氣這崖頂射箭之人？」
「是呀！」裳兒憤然。「他差點兒傷了你！」
「你是不是很想救那適才落水之人？」
「是呀。」裳兒點頭。「那崖頂射箭的人這麼壞，被他逼跳懸崖的人一定是好人！」
因為是被壞人追殺的人，所以便是好人嗎？小姑娘的心思，果然還是簡單啊！
女子感慨。
可是，這樣簡單的心思，那也沒有什麼不好。
或許，比她這樣太過豐富繁雜的心思，活得要快樂得多呢！
女子淡笑。
而後，雙指輕折。
「啪」地一聲脆響，指間長箭兩斷。
輕輕一拋，斷了的兩截斷箭，便被拋下江水，順著湍急的江流，打著旋兒，很快淹沒在江水中不見了。
「裳兒，你去帶著船夫，把那適才墜江的人撈起來吧。」她一指滔滔江水，「他現在的位置，應該在那一片地方。」
——元豐，你要追殺的人，便是我雲若水的友人！
********************
絕崖頂，古樹下。
一道鋒銳的目光，透過濃密的樹蔭，冷冷地看著崖下江面。
江上有舟。舟中有人。折箭撒網，網起墜崖人。
——那舟中人，好膽色！
「傳命下去。查探一下，那艘小船上是什麼人。」目光的主人眼神一凝，頭也不回地吩咐。
「是。」身後屬下恭聲應答，匆匆來去。
「我倒要看看，什麼樣的人，居然可以接下我的鷹翎長箭！」秋日下，烈風中，那人目光深邃，「不但如此，居然還敢無視我的存在，撒網救人！」
「啵」地一聲輕響，他的右手拍在身畔大樹上。
「沙沙沙」。一陣細微的聲音過後，巨大的樹木，忽地化作飛灰，簌簌而落。一眨眼的功夫，地上就少了一棵大樹，多了一堆木屑。
崖頂山風吹過。木屑漫天，紛紛落向江中，如霧如雪。
在雪煙霧屑中間，那人一襲紅衣，映著秋陽烈日，迎風獵獵飛揚。而他的目光，一瞬間卻竟如鷹隼一般，冷厲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