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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塵心亂 文 / 淡色

    其實,那只是很普通、卻又很無奈的恩怨。

    她是雲若水。這名字沒有什麼奇怪。她出身於江湖上最有威望的門派「碧琳觀」,以及,有一位人稱天下第一富商的父親,也都算不了什麼。

    最糟糕的,卻是她因著太過出色的容貌,而被稱譽為「西川第一美人」!

    當今皇上昏庸好色。而當朝丞相、朝中第一權臣、元豐,為了邀寵取媚,竟下令搜求各省美人,送入皇宮。

    托她「西川第一美人」名號的福,她雲若水的名字,赫然在冊。

    ——在劫難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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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你不是碧琳觀傳人麼?」

    說話的人滿腔不解。碧琳觀名動江湖,門下的傳人亦都武功絕代。俠以武犯禁,什麼時候,江湖人的命運,可以由朝廷來掌握了?

    她垂首,淡笑。

    「碧琳觀傳人又如何?碧琳觀傳人……也是有家、有親人的。」指尖輕撥琴弦,「我雲氏,全族上下七百六十一人。他們的性命,在我一念之間。」

    對面的人不語了。黑衣的男子,無語地看著彈琴的她。指掌成拳,攥得掌心都快要掐出血來,卻,無奈。

    「我亦是被他所迫。」他沉聲,「我的師父被他所殺。我為了報仇,一直努力,可是,至今尚未成功。那日在崖上,我幾乎快要成功了,可惜,功虧一簣。」

    雲若水輕歎。「我想也是如此。」

    她沉吟,「你的傷勢好後,有什麼打算?我不能留你太久。以元豐的能力,必然很快會找到船上。你在船上,我和你,都是網中雀。你去了,他找不到你,才可兩活。」

    「天黑就走。」

    黑衣人按了一下胸口。傷口早已包紮好了,內傷卻還沉重。不過,再沉重,也不能繼續留在船上。

    「以後我可以與你繼續聯繫麼?你我皆與元豐有仇,我想,我們可以聯手對付他。」他的目光閃動,「元豐權勢滔天,武功高強,想要獨力報仇,實非易事。你我二人聯手,成功的把握會大得多。」

    她抬頭看了看他。這時夕陽黯淡,天邊的紅霞帶著最後的一抹輝煌,從半開的窗扇中映照進來,照在對面男子的臉上,無限堅毅。

    「好。」

    她說,「好。」可是忽然間,只覺得滿腹滿心,都是惻然。

    「我會與你繼續保持聯繫,我們一起,對付元豐。」咬唇,她的下唇被咬出血來,她沒有留意。「但是你也必須答應我一件事。無論什麼樣的情況下,你都不能洩露我的存在。畢竟,我要顧及到我的族人。」

    她在冒險。她知道,她在冒著被族滅滿門的危險。可是——她不能不冒這個險!

    她決不甘心,就這樣被送進暗無天日的皇宮,葬送終生!

    「太好了!」

    男子興奮起來。「我們兩人聯手,一定可以順利殺死元豐!你放心,無論什麼樣的情況下,我雷易青,都決不會洩露你的存在!」

    他向她伸出手去。「擊掌為誓!」

    她抬頭。目光清冷,直視著他。然後手揚起、拍下。

    「擊掌為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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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誓言尤自在耳,天色已經全黑。

    雷易青已經離去了,趁著夜色深沉、船泊江岸的當兒。

    船上的其他人也都早已睡去了,包括她的表妹柳裳。畢竟,時當半夜,正該好眠。

    寂寞的舟中,此刻,只有她一個人,坐在瑤琴旁。

    窗外月光清冷地射入艙來。月華皎皎、江波粼粼。月明如素愁不眠。

    輕歎一聲,她撥動琴弦。於是泠泠的琴音,帶著滿腔的無奈,又再次迴響在江上。

    「……安得脫羅網,振翅展高飛!」

    十指輪轉,她激烈地彈著,渾忘了此刻正當半夜,其他人,都睡得正香。卻就在這時,窗外,忽地傳來一個清朗的嗓音,用讚歎的語調,說出了她的琴曲心聲!

    「誰?」她臉色一變,琴音頓停。

    「怎麼不彈下去了?」窗外那人歎息,「可惜了這一曲琴音。嘎然而止,天籟絕唱,唉,可惜!」

    歎息聲中,那人跳進窗來。

    「啪」地一聲,她燃起了燭火。

    滿艙一時大亮。

    明亮的燭光下,她見那人二十五、六年紀,一襲紅衣如火,容顏丰姿絕麗,竟是個絕代的美男子。只是鼻翼微勾,眸光深沉,整個人映入眼中,教人最先注意到的竟然不是他的美麗,而是他的凌厲。鷹隼一樣凌厲的氣勢!

    「你是誰?」她一時愕然。

    「我是誰並不重要。」那紅衣的男子微笑,「重要的是,你是什麼人。以及,你船上藏匿了什麼人!」

    男子負手看著她。「雲若水,富商雲浩之女,西川第一美人。入選進宮,此刻正在路上。今天白天的時候,船過斷魂崖下,救了一名落水的男子。我說的對不對?」

    雲若水心中一凜。

    「別的都對,只有最後一句話錯了。」她鎮定心神,微笑,「我們船上,並不曾救過什麼落水的男子。」

    紅衣男子一哂。「這句話,等我們搜過船上,你再說也不遲。」

    窗外傳來了細微的腳步聲。雲若水一呆,驚道:「你們還有人!」

    她知道這紅衣男子是什麼人了。他肯定是元豐的手下,奉命來搜捕雷易青的!

    紅衣男子笑了。「我們當然還有人。」

    他看著她,神色裡有幾分讚歎,又有幾分惋惜。「你不要亂動。我手下的人很有分寸,他們只是要捉拿雷易青一人,對你船上的其他人,不會傷害的。唉,可惜,可惜!」

    雲若水慢慢坐下。「可惜什麼?」

    「可惜你這樣如花容顏,又彈得一手絕妙好琴,卻竟然馬上要嫁給皇帝那個糟老頭子了!」紅衣男子扼腕長歎。

    雲若水撲哧一笑。

    「你好大膽。」她笑,「居然敢稱呼皇帝為糟老頭子。難道你不怕抄家滅族嗎?」

    紅衣男子哈哈笑了起來。「怕什麼?這裡又沒有別人聽見。至於你,」他斜睨她一眼,「你以為你說出去的話,別人會相信嗎?」

    「為何不信?」雲若水輕哼,「我可是馬上就要入宮了。」

    「那麼,你儘管說說試試。」男子笑著坐了下來。「你這船說小不小,說大不大,要完全搜一遍還挺費功夫的。枯坐無聊,唇槍舌劍也很沒有意思,請主人施展妙手,再彈一曲吧!可好?」

    他說得好理所當然!

    雲若水一哂。「抱歉。你我萍水相逢,素不相識,請恕我沒有興趣彈琴給陌生人聽。」

    「是嗎?」男子惋惜。「可惜了。我剛才聽你彈琴,蕩氣迴腸、**奪魄,實可稱得上超凡入聖。唉,悔不該剛才一時興起,出言打斷!你真的就不能再彈一曲嗎?」

    「不能。」雲若水一口回絕。

    「不能就不能吧!」男子似乎忽然想到了什麼,歎了口氣,面容黯淡了下來。「過滿則盈,究極剝復,此天地之常理。適才那一曲天籟絕唱,嘎然而止,也是理所當然的吧!是我強求了。」

    他探手袖中,緩緩拔出一支簫來。

    「聽君一曲,無以回報。在下生平亦喜聲樂,可惜於琴藝一道,實不精擅。平生所長,倒是於簫藝上還沉浸得久些。就以一曲洞簫,來作為聆聽姑娘適才那一曲仙音的回報吧!」

    簫聲悠揚,低緩地響了起來。

    雲若水愕然。這人是怎麼回事?明明是受那元豐賊子所遣,帶人到她船上搜捕雷易青的,怎麼卻不關心手下人的搜查情況,反倒一直和她閒扯不休?且,現在竟然還頗有閒情逸致地,吹起洞簫來了!

    「請你不要……咦?」

    她剛想開口,阻止他的吹簫,話未出口卻忽然呆住。這人的洞簫……這人的洞簫!沒想到這紅衣男子的洞簫,竟然吹得這麼好。

    簫音悠悠,九曲迴環。彷彿在應和著她適才所彈奏的那一曲瑤琴,他此刻所吹奏的,卻竟然是一曲「詩經」裡的「考磐」。

    「考磐在澗,碩人之寬。獨寐寤言,永矢弗諼……」

    他所吹奏的這一曲,也是她平生所最喜歡的。考磐是隱士之歌,而隱居山林,是她平生裡最嚮往的生活。只可惜,這樣的生活,她已被迫遠離。「安得脫羅網,振翅展高飛?!」

    「砰」地一聲,她的心猛然一跳。

    考磐在澗,碩人之寬……安得脫羅網,振翅展高飛?!

    是這樣嗎?是這樣吧!眼前的這個紅衣男子,他之所以會對她的琴曲這麼感慨,甚而以簫相和,或者,也只是因為,他和她有著同樣的感觸,而已吧。

    同、病、相、憐。

    忽然之間,雲若水苦笑了起來。聆聽著那悠悠的簫音,回想著自身的無奈,她不自覺地,苦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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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的那一曲洞簫是何時結束,雲若水已經記不清楚了。那紅衣男子是什麼時候和他的手下們一起離開,雲若水也記不清楚了。

    只記得當清晨的第一線陽光射進船艙中的時候,表妹柳裳跑了進來,愕然驚呼:「表姊!你怎麼一直呆坐在這裡,沒有睡覺呢?」她這才發覺,她竟然已經坐了一夜、出神了一夜。

    「沒什麼。」站起身來,她只覺得手足酸軟。「你昨夜睡得好麼?」

    「挺好的。」小姑娘歪著頭,不解地繞著鬢髮,「奇怪。雷大哥昨天匆匆離去,不是怕追捕他的人找到船上麼?怎麼一夜都沒有什麼動靜啊?」

    雲若水啞然失笑。

    昨夜不是沒有動靜,是所有人都被點了穴吧!

    不過,這一點,她不打算再說出來。

    「沒有動靜更好,反正雷兄早已離開了,他們找也是白找。」她淡然一笑,「不管他。我們還是繼續趕我們的路吧!」

    雷易青也好,那紅衣男子也好,都不過是她上京途中的小插曲而已。而她的道路,早已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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