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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章 清茗飲 文 / 淡色

    雲若水以為自己不會再見到那紅衣男子的。

    可是天下間的事,往往出人意料之外。她以為不會再見的人,卻竟然在不久之後,就又碰面了。

    那是她和表妹柳裳抵達京城後的某個日子。

    那天,她和師兄林昭鋒一起漫步街頭。行經一個背街小巷的時候,林昭鋒忽然遇見了一位朋友,和朋友一起有事別去。於是寂寞的大街上,就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這樣……更好。

    「好難得的清靜啊。好久,沒有這麼清靜的感覺了呢。唉,真懷念以前隱居山林的日子……」

    她輕歎,信步往前方走。

    故鄉悠悠在夢裡。地遠天遙,斷魂無歸處。

    「不知道那老皇帝的病,現在怎麼樣了呢?也幸虧他又突然病倒,入宮的時間才能夠稍微推遲。唉!希望他最好永遠一病不起吧……」

    不是她惡毒詛咒。六十三歲的老皇帝,病得一年有八個月躺在床上了,還妄想娶什麼紅粉佳人。置國家大事全然於不顧,一切朝廷事宜,概付權臣元豐之手。這樣的昏君,早死早超升。

    「——站住!」一聲厲喝忽然遠遠地從前方傳來。

    雲若水一愣。神思頓斂,她抬頭向聲音的來處望去。

    「蓬!」

    一聲巨響,她還未看清楚前面的情況,便只覺得胸前一震,有什麼東西,狠狠地撞進她的懷中來。

    「什麼人!」

    胸口隱隱作疼。雲若水有些羞惱,清叱一聲,玉手成爪,抓向那莽撞不看路的漢子。

    她是碧琳觀的傳人。碧琳觀是江湖上最負盛名、最具威望的強大門派。碧琳觀傳人的武功,哪個在江湖上不是數一數二?這樣的武功,用來抓一個走路不長眼睛的莽撞漢子,實在是大材小用。

    卻沒有想到,這樣大材小用的一抓,她竟然落了空!

    「讓開!」

    雲若水一爪抓去,那漢子一聲低喝,身軀靈巧地一扭一閃,也不知怎麼搞的,居然就被他這樣閃了過去,飛快地消失在她的身後。

    「好靈巧的身法!」雲若水一抓落空,大出意外,不由愣在當地,看著自己的手掌發呆。

    「快讓開!」

    身後又傳來一聲大喝,一道紅影,如飛一樣,從她的身旁飆閃過去。

    這次,雲若水看清了他是什麼人。

    「是你?」她驚呼。

    那後追過來的人影,竟然是船上曾經見過的紅衣男子!

    他是元豐的手下。他所追趕的人,難道又是一個,元豐的仇人嗎?

    雲若水身隨心轉。念頭才起,身形已如電一樣,飛攔過去。

    ——當她被迫答應入宮的那一天起,她就發過誓!元豐,是她此生最大的仇人!而仇人的仇人,當是她的友人。

    但,她飛攔那紅衣男子的舉動,卻忽然落了空。

    只因那男子在她身形將至未至的當兒,已突然停了下來。他停下了身子,轉回了頭,詫然問:「雲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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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令人意外。沒想到在大街上又遇見你啊。」

    被追的漢子早已不見蹤影。眼見追人無望的紅衣男子,笑著提出了邀請。「相逢也算有緣,一起去喝杯茶吧?」

    「也好。」

    雲若水淡笑著點頭。她也正想趁機詢問一下,適才那漢子的事情。

    「適才是怎麼一回事?那人,也是你們元豐元大人的仇人嗎?」步入街旁的一家小茶館,淺淺地抿一口茶,雲若水若不經意地問。

    「元大人?」男子一時愕然。一呆之後,又一挑眉,笑了。

    「是,也不是。」他也端起杯來,喝了口茶。「那人算不得什麼仇人。他只是個小賊而已。就在方纔,他趁我不注意的時候,居然偷去了我的荷包。」

    他有些不快。真是的,憑他的身手地位,什麼時候,居然會遇見這種事情?那小賊——想必是活得不耐煩了!

    「他?偷去了你的荷包?」

    雲若水驚訝。「不可能吧?那人雖然身手靈活,但顯然武功並不高明。憑你的武功,怎麼可能被他得手?」

    她忽然撲哧一笑。「這是否便是俗話說的,『終日打雁,反叫大雁啄了眼睛』呢?」

    她這一笑,忽如春風拂過冰原。一剎時雪融冰化,草長花開,鮮艷美麗得眩目耀眼、直教人心蕩神弛。

    男子看著她,驀然呆了一呆。

    一呆之後,他才省起她話中的取笑之意。一時他又窘又笑,搖頭道:「咳!你這話說的倒也不錯。出醜了。」

    罷了!能搏佳人一笑,出醜也還算值得。——咦?他怎麼會這樣想?為搏佳人一笑不惜出醜?他……什麼時候是這樣的人了?而眼前的女子……又何嘗是他的佳人?

    紅衣男子的臉色忽然微微變了。

    低下頭去,他借喝茶的動作,掩飾心頭的苦思。

    雲若水卻沒有注意。

    「既是一個小賊,那倒不必管他了。——只是這位兄台,你剛才說,你的荷包被那小賊偷走了?那,不知道兄台你的囊中,此刻可還有物麼?」

    她笑看著他。想看他發窘。突然之間,不知怎的,她竟有一種想要捉弄人的心思。

    而這紅衣男子,若是出門時拿不出銀子來,想必那場面,會很好玩吧?

    男子一愣。

    一愣之後,「啊呀」一聲,他大叫了起來。

    「糟糕!不是你提醒我,我還真的忘了,我身上現在,可是身無分文!」

    他頓時看著桌面上的茶水,發起愣來。

    這桌面上的茶水,是上好的武夷雲霧。這種茶葉,一兩就值十兩紋銀。

    十兩紋銀,在平日的他眼裡,自然算不得什麼。可是此刻他荷包被偷,囊中空空,別說十兩紋銀,就是十枚銅板,他也拿不出來!

    ——適才可是他開口請雲若水喝茶的!

    男子有些發窘。他地位尊崇、身手不凡,無論江湖朝堂,一向無往而不利。平生行事,卻從來,不曾碰見過這樣尷尬的局面!

    以至於一時間,他竟不知道,該當如何是好。

    「呵呵!」

    雲若水掩口輕笑起來。

    這男子的表情好好玩!想必他從來不曾,遇見過這種尷尬事吧?哎,能捉弄到元豐的屬下,又看到這樣好玩的表情,也總算稍微一舒她將要被迫入宮的心頭鬱悶了。

    「兄台莫窘。身上沒銀子付帳,又有什麼關係?別忘了,還有我呢。」

    她悠然自得地給他續上一杯茶,又為自己斟了一杯。端起茶來,閉上眼睛,細細地品味。

    唔,這茶水好香啊!沒想到這背街的小茶館,竟有如此高超的沏茶水平。以後心裡煩悶的時候,可以再來此地呢。

    「如此,就有勞雲姑娘了。」

    那紅衣男子倒也不凡,一時的懊喪過後,迅速恢復了鎮定。

    「本來想要做東請姑娘喝茶的,倒成了姑娘請我了,真是不好意思。下次相逢,我再回請姑娘,並向姑娘謝罪吧!」

    端起茶來,他連飲三杯。

    這般牛飲,也不知是以茶代酒、先行賠罪呢,還是想要發洩心頭的不快?

    雲若水淡笑著不語。

    「茶館無酒、無琴。茗茶有簫。」放下了茶杯,那人擊案道,「難得相逢,自是有緣。就由我再吹一曲洞簫,以助茶興吧!」

    說畢,也不等雲若水答話,他便抽出袖中玉簫,自行吹奏起來。

    一剎時悠悠簫聲,淒涼地響徹天地。這番的一曲洞簫,竟是纏綿哀婉、似yu訴盡胸中鬱悶。直教人耳聞之下,幾欲垂淚!

    這簫聲也勾起了雲若水心中的憂傷。

    她行將入宮。雖然說老皇帝病臥在床,可是,誰又能知道,她什麼時候就不得不被迫入宮呢?而枉縱她絕代武功、蓋世風華啊!卻竟然終究,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

    為什麼眼前的這個男子,兩番相見,都總是最能夠,和她的心意楔合?

    想要避世隱居。卻難逃世俗塵網。恨無羽翼,展翅高飛。恨無羽翼,展翅高飛!終究是花謝花飛,委於塵泥;折翼縛足,沉淪囹圄。只落得一曲淒涼,輾轉天地呵!

    閉上眼,她止不住滿眼的傷心,潸然淚下。

    「呀!」

    淚水順腮而流,悄悄地滲入嘴角,一股鹹鹹的味道傳來。這時候,她才驀然發現,她哭了。

    多少的委屈,多少的傷心。一自被迫答應入宮以來,她,那從未流過的眼淚,這時候卻不知為何,竟突然地,在眼前這個陌生男子的一曲洞簫聲中,放縱地,流了下來。

    胸中多少傷情事,都在眼底心中流。

    盡情地哭著,默默地任憑眼淚流。好半晌,她才探手袖中,yu取出絲帕,擦去眼底失態的淚水。

    而,手方入袖,她的面色,猛然一變!

    「不好!」

    她蓬地站起身來,失聲驚呼。

    「怎麼?」

    對面的紅衣男子被她突然的舉止一驚,一下子,簫聲頓止。放下洞簫來,他驚訝地看著她頰上的淚痕。

    雲若水卻無暇再顧及淚痕。她惱怒地站著,胸膛不住起伏。好半晌,她才總算稍微平靜下來。

    「喂!」

    斜睨著男子,她的神情懊喪又難看。「我們今天有麻煩了!」

    「什麼麻煩?」男子愕然不解,目光仍緊盯在她眼底的淚痕上。

    「我的荷包,」她身軀微傾,緊張地側首看了看不遠處的店小二,低聲道,「也丟了!」

    該死!一定是適才在街上,那漢子撞了她一下的時候,順手牽羊偷走的!

    「什麼?」

    紅衣男子也愣住了。呆愣了半晌,他才遲鈍地反應過來這後果。

    「天!那豈不就是說,我們今天沒銀子付帳給茶館?」

    一下子,兩個人面面相覷,作聲不得。

    而,彷彿是知道了他們兩人此刻的尷尬情形一樣,一旁的店小二這時也突然走了過來。

    滿面堆笑,那店小二用最最客氣的腔調、最最阿諛的語氣,道:「兩位客官,你們的茶水一共是十二兩紋銀。鄙店要打烊了,請兩位現在就付帳,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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