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錯相逢 文 / 淡色
那天傍晚,雲若水回去的時候,臉上仍帶著抑不住的笑。
「表姊,你怎麼了?從回來到現在,我就一直見你在笑。你原來從不曾這麼誇張地笑過!」
柳裳大訝。在疑惑地觀察了表姊半個時辰之後,她實在是忍不住了。
雲若水只是笑。
「實在是忍不住。如果嚇到你了的話,對不起哦!」
她笑著走進臥室,不理表妹了。
真是的。從來、從來沒有想到過,她雲若水,堂堂碧琳觀的傳人,天下第一富商雲浩的愛女,竟然有一天會,做出賴帳逃跑的事情!而最令她自己也意料不到的是,她居然、她居然會覺得這種事情很好玩!
天啊!那個紅衣男子……她實在沒有想到,他會跟她作出那樣的提議,並拉著她一起執行!
哎,可是這種賴帳逃跑的感覺,實在很好玩啊……
「可惜……」
笑夠了,她呆坐在妝台前,呆看著鏡中的自己。
「唯一可惜的是……跑得太快了,分手的時候又太疏忽,竟忘了……問他的名字呢。」
原以為僅僅是萍水相逢的。
卻為何,不知在何時起,記下了那男子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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歡樂不易久,哀愁一時多。
遇見那紅衣男子後又過了幾天。幾天裡,雲若水也曾再獨自出門過,甚至,有幾回還故意跑到那家小茶館的附近。只是,她再沒有遇見過那紅衣男子。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是所謂的吉期。也是病勢稍愈的皇帝,親自選定的,她和其他一些美人們的,入宮大喜之日。
渾渾噩噩、傷心無奈中,一乘鳳輦,她進了宮。
入了宮,卻未見駕。
因為同時入宮的各省佳麗們,實在太多了。皇帝只是草草下了聖旨,分別封她們一個妃嬪的名頭,便算了事。
她被封為婕妤。雲婕妤,從此就是她的名號。
雲婕妤……多可笑的稱呼!
她冷笑,遠遠地,覷著那一群得了個妃嬪的名頭,便歡天喜地的其他女子們。有幾個自恃家勢,被封的名號稍尊的女子們,便立時得意洋洋,對其他地位稍差的女子們作威作福起來。那架勢,真個不堪。
這便是普通女子,所可能會有的反應嗎?
——她雲若水,可不是普通女子!
——卻為何並非普通女子的她,竟也落得如今這般田地?
黯然歎息。她轉回身,靜靜地走向人影稀落的方向。
她們此刻所處的地點,是御花園。御花園很大很大,大到繁華熱鬧的地方很多,蕭疏冷清的所在更多。雲若水閒閒地信步走著,不知不覺間,竟遠離了人群。
等她驀然發覺的時候,才發覺身處於一片荒蕪之間,已迷失了方向。
「迷路了?」她愕然,一時啞然失笑。「想不到,我也會迷路啊……」
迷路就迷路了罷!橫豎,御花園也不過就這麼大一點兒。如非雲氏全族的性命,繫於她一身,她,又何嘗將這皇家威嚴、帝王庭院,放在心上?
笑了一笑,她在小溪畔一塊石頭上坐下。
溪水潺潺,清可見底。清清的溪水中,有圓圓的小白石頭,和石縫裡,一條條游來游去的小魚。那些美麗小巧的魚兒呀,多麼ziyou自在。
她有些心生羨慕。
「唉。魚兒呀魚兒,我若能如你們一般,想去哪裡就去哪裡,無憂無慮、ziyou自在,那該有多好!」
這兒實在太安靜了,安靜得幾乎好像亙古以來,就從來沒有人從這裡經過一樣。是皇宮中,被遺忘的角落嗎?
不過對她而言,倒是頗為心喜能找到這樣一個被遺忘的所在呢。使她可以,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獨處。
她輕輕地噓了口氣。抬起雙足,褪下繡鞋羅襪,將雪青色的裙、褲挽起。於是白皙的雙足露了出來,帶著一截同樣白皙的小腿,一起伸入了清清的溪水中。
溪水緩緩東流。柔和的流水,輕輕揉撫著她柔嫩的肌膚,多麼溫柔。溫柔得就好像母親的懷抱一樣啊!她在這流水的擁抱當中,幾乎快要沉醉了。
「惆悵舊歡如夢,覺來無處追尋……」
緩緩低吟,前塵往事,如夢流過心頭。而記憶裡最後的一幕,竟是那日與那個不知名的紅衣男子,一起品茶談天,又一起大笑著攜手逃跑的往事。
「你,不知道叫什麼名字?我又何時才能夠,再見到你呢?」
「雲姑娘?你想要知道誰的名字,又想要再見到誰呢?」一個清朗的聲音驀然從身後傳來,好奇地打斷了她的自語。
她一驚,迅速回過頭來。
一剎時四目相對。那人紅衣如火、鷹眸如電。她頓時、不覺呆了。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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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會在這御花園裡再看到你。你是負責皇宮安危的御前侍衛嗎?」她猜測他的官職。
他在她的身畔,另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
「不是。倒是你,怎麼會走到這裡來?這裡一向是冷宮的所在,一般人沒事,是不會往這裡跑的。」
哦,原來是冷宮呀!
她笑。
「隨意閒走,迷了路,不知不覺間就走到這裡來了。」
她發覺他的目光正緊盯在她伸到溪水中的**雙足上,面頰微微一紅,立即若無其事地收回雙足,打算穿上鞋襪。
「我打擾你濯足了嗎?」他發覺到她的侷促。「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如果我打擾到你的話,儘管直言,我可以立刻離去。」
他站起身來。
「不!」她慌忙阻止。
他回頭。
她這才發覺自己這一聲阻止,說得太倉促了一點兒。倉促得就好像、她別有其他意思一樣。
她的面孔微紅。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你盡可以坐在旁邊。反正我濯足也只是無聊之舉而已,無所謂的。」
她慌忙放下長裙。背過身去,她開始穿著鞋襪。
身後,他那如鷹隼一樣的目光,在她的背上來回掃視。偶爾一片餘光,窺見她著襪過程中,不經意間露出的那一抹霜足時,鼻翼,忽然微微一紅。
真可惜!早知道她在此濯足,他應該躲在林木後不出來的。他惋惜地想。
可惜後悔已經遲了。眼前一襲雪衣的女子已經重又穿好了鞋襪,端靜凝重地坐在了他的對面。
「對了,我後來有派人再去那家小茶館,將欠他們的茶錢還了。」她沒話找話。
「我知道。」他笑,「我後來也曾再派人去。回話說,已經有一個女子先把欠銀還了。我猜一定是你。」
「哦。」
她不語了。心下裡忽然有些後悔。那時候,不該那麼著急地去還錢的。應該在那附近多等幾天,或許,就會再見到他了。
可是他只是派人去呢!他本人又沒有去,就算再等候,也是等不到的。她立即又寬慰自己。
「你是今天入宮的,對吧?」換他沒話找話。
她頷首。情緒馬上沉了下去。鬱悶。
他閒閒地從地上拾起小石頭,一顆顆往水裡打水漂。
「你被封了什麼名位?妃,還是嬪?」他問。
她搖頭。
「都不是。婕妤。」
她苦笑,想起來其他女子們那一副不堪的模樣。
「以se事人者,色衰而愛弛。與其娥眉見嫉,倒還真不如處此荒蕪之溪,隱此冷宮。」
不能隱居山林,何妨隱居冷宮?
這念頭在腦海中倏然一閃而過。她啞然失笑。想什麼呢!隱居山林和隱居冷宮可是完全不一樣的,至少,在個人ziyou方面完全不同。她竟然妄想退而求其次嗎?真是瘋了!
「可是事若不可為的話。隱居冷宮,至少,要比受寵於昏君要好得多吧。那樣讓人噁心的皇帝……」
她輕聲歎息。一時又想起那個使她淪落至此的罪魁禍首來了。
「都是那個元豐惹的禍!該死,我差點忘記了,他可是你的頂頭上司呢!」她忽然想起了這個事實。一下子,對紅衣男子的態度也惡劣了起來。
男子面容一僵。突然之間,聽到她的說話,面容就是一僵。
「元豐……你這麼恨他嗎?」半晌,他試探著問。
「當然。」她毫不猶豫。「我本來在師門隱居,日子說不盡的逍遙自在。沒來由的,被那個元豐搜求天下美女,獻給昏君,竟然把我的名字也列入了冊中。我想要逃吧,又礙著雲氏滿門。這等終身之恨,你說我應不應該恨他?」
男子苦笑。
「應該。應該恨他!」
他的笑容很苦很苦。可惜雲若水低著頭,沒有看見。
「要是……要是這件事並非出自他的本心,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你還會這麼恨他嗎?」又過了一會兒,他問。
「天下事沒有得不得已。只看曾不曾做。」雲若水搖頭。「無論他的本意如何,我此刻的處境,都是他所造成。他逃不脫罪魁禍首之名。」
她的眼神冷凝下來。冷冷地,凝望著腳下清清溪水。溪水清且冷,恰如她的心。她的目標……不知道究竟是否有一ri,能夠達成?
她默然無語。他也無語。一時之間,溪畔沉靜下來,只有潺潺的溪水,還在悠悠迴響。
天色漸漸地黯了。西方的天際,開始泛現一抹紅霞。很晚了,該歸了呢。
他站起身來。
「天色已經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她抬起頭來,悵然望著他。這瞬間她再沒有如此清晰地意識到,她和他之間的距離。那是,天和地一樣遙遠的距離。
「是。我也該……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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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兩個人,默默地走著,一前一後。
再沒有那些吹簫聊天的輕鬆了呢!即使是當初在船上,彼此敵對,也比此刻的氣氛,要輕鬆愉快得多。
他似乎對皇宮很熟悉。很快地,就帶她回到了居處。
「到了。你的住處,應該就是這裡。」他停下了腳步,「深宮內苑,我不方便再往前去。你自己回去吧!我走了。」
「嗯。」
她點了點頭,默默地低頭,走向自己的居處。
繞過前方的桂花樹。桂花淡淡飄香,有人從桂花樹的另一邊也繞過身來。
碰了個頭。那人一身華服,驚「噫」一聲,似乎驚艷。
她不加理會。也懶得去看那人是誰,自顧低頭往前走。
身後,卻隱約傳來一聲招呼。「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她一呆,不覺頓住了腳步。
這時候她正站立在桂花樹後的位置。隔著桂花樹,她看不見適才迎面過去的那個華服男子,也看不見才剛剛分別的那個紅衣男子。只是,那兩人的聲音,她聽得見。
聽得見紅衣男子對那華服男子的一聲稱呼:「太子殿下。」
也聽得見太子一聲冷哼,冷笑著道:「好難得啊!居然在這裡碰見你,元豐,元大人!」
——元豐,元大人?
忽地一下,她渾身的血液一冷。面頰,一瞬間白如霜雪。
元豐。原來他竟是元豐。原來他不是什麼元豐的屬下,而就是元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