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誰識素衣紅顏客 文 / 淡色
天色快亮的時候,元豐才疲倦地踏入家門。
他踏足家門,見庭院中靜悄悄的,簷下的花木和院角的垂柳樹都婆娑地搖,碎了一地月影。青磚石的地面乾乾淨淨,沒有絲毫的異常之處。可是,不知怎的,卻只覺得心頭一陣奇怪。
驚悸。似這般平平常常,與以往每一次歸家都毫無二致的庭院,今日裡卻不知為何,竟教他莫名地感覺一種驚悸。那感覺……就彷彿這庭院裡正瀰漫著一股血腥。
他的心頭猛地一緊。
「若水!」
他揚聲急呼,身形也快捷地往房中掠去。
「啪」地一聲輕響,房中燭光亮了。
燭光下,一個白衣的女子,披髮赤足,站在當門處,正凝目遙望著他。那女子見他飛掠而來的身影,聽見他那一聲急切的呼喚,似是放下了什麼心事一般,微微地笑了。笑著,倒在他的懷抱裡。
正是若水。
他的,若水。
******************
「對不起,是我遲歸了。」
依偎在室中,錦帳暖暖,燭光熒熒。元豐摟抱著身懷六甲的妻子,歉然望著她。
「是否我遲歸的這半夜裡,發生了什麼意外?竟讓你的表情看起來,如此脆弱。」
「沒什麼。」雲若水軟軟地倒在他的懷中,簡單地道,「發生了一點兒小事。我們等會兒再說。你先說,你怎麼會遲至現在才回來呢?你知否我等你等候得滿心焦急。」
「我那邊也發生了一點兒小事。」
元豐苦笑。
「咱們那個掩人耳目的小店舖,今兒個撞上了樁人命案子,被本地的官老爺叫去問了半夜話。——咱們隱居在這裡,要做個普通老百姓,只好對官府忍耐一二了。」
「人命案子?」雲若水神色微變,「什麼人命案子?」
「此事說起來有些奇怪。」元豐見問,不覺皺了皺眉頭。「是幾個江湖漢子,在咱們店舖裡買東西時,遇上了舊仇人,就打了起來,結果死了人。江湖尋仇原是常事,但此地不過一個偏遠的小城鎮,又不臨官道,無緣無故的,他們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
雲若水的表情有些僵硬。過了一會兒她歎道:「這事情一點兒也不奇怪。只因這小城鎮馬上就要變成江湖聞名之地啦!」
「什麼?」元豐愕然。
雲若水苦笑,低聲道:「你沒有回來的這半夜,家裡也邂逅了一幫子江湖人。在這裡爭奪什麼寶物的藏寶圖,打了個翻天覆地。最後死得只剩下了一個人,我放他帶著那所謂的藏寶圖走了。」
她歎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其實爭來爭去,又有什麼意思呢?反送了自己的性命,真不划算。」
她依偎在元豐的懷抱裡。「反不若你我這樣看開世事,長相依伴,一生幸福,要開心快樂得多。」
元豐反臂摟住她,一時默然。
過了好一會兒他歎道:「說歸如此說,世人有幾個能夠看得開?」
便算是他,又何曾真個、看得開了?
只不過眼前的情,比那被迫放棄的權勢,在心中的天平上,無法自已地重了那麼一點點,而已。
然,就算如此,午夜夢迴,不是不留戀的。
「那是什麼寶物?」
燭光熒熒。他看著身畔妻子的嬌顏,摸著妻子小腹上隱隱的胎動,一時心下忽然癡呆,幾乎連什麼都忘記了。好大一會兒,才記起詢問。
雲若水搖頭輕笑。
「據說是五十年前,曾經在江湖上掀起過一輪血雨腥風的氤霞仙丹。」她不屑,「江湖人總喜歡聽風就是雨。區區一個傳說,怎麼就騙得那麼多人相信了呢?漫說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仙丹,就是真有,五十年前也早就被人吃下肚子去啦!」
氤霞仙丹,是五十年前的一個傳說。
傳說這氤霞仙丹乃是當時的一名武林高手,在被強敵逼迫,跳下萬丈懸崖的時候,無意間誤入了一個山洞,在山洞中所得到的。據說,那個山洞,原是上古時候,某修道之人的洞府。這仙丹,哪怕是已死之人,吃下去,也可以立刻復活,成仙得道。
傳說畢竟是傳說,聽到這個傳說的人,荒謬得竟沒有人去尋思這其中的謬誤。如果那仙丹真有這麼神奇的話,那個最先攜出此仙丹的武林高手,為什麼自己不吃下它?
這仙丹卻在當時的武林中輾轉流落,害死了無數人,掀起了無窮的血雨腥風。
想不到五十年後,仙丹的傳說竟又再起,並且,竟還有那麼多愚昧的江湖中人,受其所騙,為它奔走撕殺。
雲若水將夜來的事情細細說出,末了,搖頭歎息。
元豐卻只聽得驚心動魄,緊緊地抱住了他。
「我不知你夜來如此驚怖。若水,如果我早知如此,一定不管如何都會回來!」
他抱著她,在她的耳邊喃喃低語。
「若水,若水,幸好你沒事。幸好你沒事!」
「我當然沒事啊!坐山觀虎鬥,我怎麼可能會有事?」若水笑,笑他太過關心。
「其實夜裡的事情根本不曾記掛在我心裡。我唯一擔心的反倒是你。你以前從不曾一夜未歸,我一直在擔心你是否出了什麼事情呢!」她歎息,「豐,以後我們不要再分開了。」
「好。我也正想如此說呢。」
元豐點頭。想了一想,又道,「不如我們明天開始,搬到店舖那邊去住吧!兩邊雖都發生了事情,比較起來,還是店舖那邊更妥當一些。這裡是仙丹藏寶圖的爭奪之地,雖則你把那人和藏寶圖都放走了,我擔心還是有人會尋到這裡來。」
他歎息,「如果不是你身子不便,其實,我們應該趕快離開這裡才是。」
只是,雲若水此刻身懷六甲,已滿七月。她,實在不能夠再顛簸流離了。
********************
搬到店舖裡。
說是店舖,其實,原本是前店舖後住家的形式。後面供人居住的所在雖不算大,但居住上四、五口人,還是綽綽有餘的。以往,這裡只有店舖僱傭的夥計居住,現在加上元豐、雲若水兩人,也毫無困難。
搬到店舖後的日子,倒是波平浪靜。
店舖裡賣的雜貨。小小的雜貨鋪,每日裡人來人往,算不上很熱鬧,也不算很冷清。常來買賣的人,都是這城鎮的居民,大家也多半相識。像那日發生的江湖人仇殺事件,倒是再未出現過。
畢竟是江湖。江湖,是遠離普通人的。
閒下來的時候,雲若水微笑。她想,她那時候放走那個叫李德勝的黑衣蒙面人,並讓他帶走那所謂的氤霞仙丹的藏寶圖,是對的。
****************
轉眼又是半個多月過去。
這日雲若水在房中做針線活。
針線活這個東西,雲若水原本是不會的。正像炒菜那種事情,她當年原本也是不會的。可是自從嫁了人,又定居在此地後,她慢慢地也就學會了炒菜。現在,她的孩子將要出生了,為了給孩子親手做些小衣服之類的,她也就慢慢地又學會了針線活。
她細心地裁剪、縫紉。小衣服快要做好了。這個時候她才發現,她手裡的線快要不夠了。
皺了皺眉頭,她起身向一旁的元豐道:「我去前面的鋪子裡拿些線來。」
便去了前面店鋪。
店舖裡此刻正有著客人。一個青衫風流的文士,帶著一個小書僮,正陪伴著一個白衣素服的女子,在店舖裡買些簪釵首飾等物。
那女子容顏極美。小小的雜貨鋪裡,原本並沒有什麼上好的首飾,那女子卻極有耐心,對著那些普普通通的銀釵玉鐲,翻看不休。
雲若水走進去的時候,不免看了那女子一眼。卻也只是好奇地隨便一眼罷了。一眼看過,她就只顧去向貨架上,找自己需要的針線。
「咦?」
耳邊卻驀聞一聲驚呼。
這一聲驚呼卻出人意料的,並不是那男子和其書僮所發,也不是店舖中另外的一個男子,那個夥計所發。發出這一聲驚呼的,聽起來又嬌又脆,竟是那眾人中唯一的白衣女子。
雲若水有些驚訝,不免就抬頭看了她一眼。
這一眼望過去,卻見那白衣女子抬起頭來,竟緊緊地盯著她的容顏,神色中,似有欣喜。
「果然是你呢!」
那女子嫣然巧笑。
「難怪今晨我忽然心動,一定要往這邊來一趟。果然就那麼巧,在這裡遇見了你呢!」
她盈盈地笑著,望著雲若水訴說。雲若水卻一時愕然。她從不曾認識這白衣女子呀!這女子怎麼卻如此熟悉地對她說話?
「請問你是……?」雲若水皺眉。她客氣地詢問。
那女子斂了笑。想了想,又笑了起來。
「你不認識我的。我卻認識你呢!那一天,如不是你的一曲瑤琴,我也不能從多年的噩夢當中,終於醒來。認真說起來,其實,我應該拜謝你這個恩人呢!」
女子說著,當真就屈身垂首,拜了幾拜。
雲若水有些手忙腳亂。
「別這樣!這位姑娘,你恐怕是認錯人了吧?我並不曾認識你哩!」
她雖然喜歡彈琴,可從來不曾用琴聲喚醒過什麼人。一定是這女子認錯人了。
她這樣想著,卻又想起來自己在長江畔等候元豐的那些日子裡,每天的彈琴,一時又有些不敢確定起來。江畔船上,誰知道有誰曾聽過她的琴呢?
那女子一拜之後,卻又站起身來,仔細地打量了她幾眼。
「你臉上有些晦se呢!」她皺眉說道,「怕你這幾天會出什麼事。真糟糕,我偏偏這幾天又正好有事,抽不開身……」
想了想,她低頭從腰間解下一塊玉珮。
「送給你吧!帶在身上,不要離開,也許能夠化解你的一點兒災厄。唉,我還有事情要做,就先走啦!等我忙完了這件事,會回來找你的!」
女子揮一揮手,拿著自己事先挑選好的幾副簪釵首飾,走了。那陪伴她一起的青衫文士默不作聲地跟夥計結了帳,也跟隨而去。
等到雲若水反應過來,想再向女子問個清楚時,已見門外馬車轆轆,那白衣女子早去得不見了蹤影。
好奇怪的女子!裝神弄鬼的神婆嗎?還是別有用意?
低頭看著手裡被強塞的玉珮,雲若水宛爾。
管她什麼來歷!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笑一笑,信手將玉珮塞到了袖中,她轉身往店舖後面走去。
她孩子的小衣服,還正等著她去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