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華筵縱白刃 文 / 淡色
長樂街,安樂侯府。
顧飛寒帶著雲若水,來到安樂侯府的時候,正見到整個侯府裡都在忙忙碌碌。打掃庭院,準備菜餚,一副大人物要來的樣子。而,所有侯府下人的臉上,都無法抑制地,帶著一種深深的惶恐,和戒懼。
「你拉著我來這裡幹什麼?」
雲若水悄聲問。「是為了那個什麼玄光真人嗎?」
她記得顧飛寒曾說過,玄光本是他的徒弟,卻忘恩負義地背叛了他,並重傷了他。
「是,也不全是。」
顧飛寒簡單地說道。他的目光,在整個侯府庭院裡梭巡。
他的眼神裡有一絲淒涼,又有一縷感慨。若有若無,卻彷彿轉瞬之間,已看過了千年滄桑。
「這裡,就是那個廢帝顧明睿的居處嗎?」他輕聲道,「大旻王朝的最後一任皇帝,如今被廢帝位後所居住的地方?」
雲若水只覺得他說話的語氣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她答道:「是,這裡就是顧明睿現在所居住的地方。」
她還記得的。那個顧明睿,原只是個孩子。三年前,當元豐將本是一個普通宗室的他,作為傀儡來推上帝位時,他還僅僅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孩子。那個時候,當他被迫穿上皇袍坐上御座時,他看向她的目光,是那樣的惶恐不安。
當僅僅不過數日之後,他又同樣無助地被迫卸下皇袍、趕下帝位的時候,他看向她的目光,同樣也還是,那樣的惶恐不安。
他還只是個孩子呵!顧明睿,那個命運和她一樣,如同牽線傀儡一般的孩子。他如今的命運,是否也同她此刻一樣地,悲慘?
雲若水淒然而笑。
她忽然想起來一件本來不應該懷疑,可她的心裡卻偏偏莫名其妙地就起了懷疑的小事。
顧明睿?顧飛寒?
他們都姓顧。
「你……」
她詫然轉回頭來,看著身旁那個灰髮道服的男子。
那男子灰白的發。英俊的容。白皙細膩的肌膚、滄桑憔悴的眼神。他有多大年紀了?她看不出來。彷彿早已年過半百,又好像不過才剛剛弱冠。可是,聽說修道之人,外表和年紀本來就不相關。所謂鶴髮童顏。
或者,他也曾經是,大旻皇族中的一員?
雲若水皺了皺眉頭。她討厭大旻皇族。她討厭姓顧的人。無論是昔年的那個老皇帝,還是那個驕縱跋扈的廢太子。現在,又多加上了一個,名叫顧飛寒的男人。
「我們去那邊。」
顧飛寒卻不知她的心裡,正在想著什麼。一拉她的手,他們隱身潛形,深入內院。
內院裡花木扶疏。在花木掩映之間,遠遠地,雲若水和顧飛寒就聽見了一角的書房裡,有人在長噓短歎。
「蕭統領。他馬上就要來對付我了!他一定是奉了那個篡逆的命令,要來暗中取我的性命了!怎麼辦?怎麼辦?」
這聲音彷徨焦急。雲若水只覺得這個聲音聽起來有些熟悉,知道便是那個被廢的小皇帝顧明睿了。
「侯爺不必擔心。那玄光真人既然敢明著下貼來此,想必是不會存有太多歹意的。畢竟,當今皇上也要顧慮天下人的想法,就算要殺你,也一定會撇清了干係再殺的。」
這聲音清脆明朗,雲若水不知道怎的,只覺得這個聲音也聽起來很熟悉。
蕭統領?蕭似雪嗎?
雲若水的面色微變。她的手一下子不自覺地,又撫在了自己的小腹上。此刻魂魄悠悠,那小腹上原本猙獰可怕的傷疤,自然也根本就不復存在了。可是,心裡面的傷疤,卻竟是無時無刻,不能磨滅。
卻聽得書房內蕭似雪又繼續說道:「何況,就算那玄光真人今天,真的想暗下毒手的話,他也未必一定,就能夠成功。別忘了,蕭某今天來和侯爺你密議的時候,可還帶了不少的人手。」
他笑了一笑。
「那些人當中,有一個是我專門花重金聘請來的,九華山的修道士,精通飛劍法術。我打算等一會兒宴席開始時,就命他搶先暗中下手!而我和其他人則埋伏在四周,到時候也一起出手!有我們這麼多人,出其不意地下手,他就是法術武功再厲害,也必定難逃一死!」
他咬牙,語聲憤恨。
「該死的玄光道人!明明是你的徒弟胡攪蠻纏,不懂裝懂,自己送了自己的一條性命。你不去自責反省,反倒把此事責怪到我的頭上來!哼,既然你不依不饒,就休怪我先下手為強!」
「這傢伙自以為聰明,其實也是個大笨蛋!」
聽到這裡,書房外,顧飛寒向著雲若水搖頭歎息。
「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玄光本是我的徒弟,當年就早已將我的功夫都學得差不多了,又盜走了我所有的厲害法寶。此時此刻,就算我已經擁有了你和幽冥血羅旗,都不敢輕言說,一定能夠殺得了他呢!哪裡會是他聘請來的一個小小的九華山修道士,就能夠暗殺得了的?嘿!他也未免將我門人的本事,看得忒也低了!」
他嘿然冷笑,一副不屑的樣子。
雲若水皺眉看了他一眼,忍不住開口道:「玄光功夫那麼厲害,你很高興嗎?還不是一個背叛了你的門人!他功夫越厲害,你應該越頭疼才對吧!可不要打雁不成,反被雁啄了你的眼睛!」
顧飛寒臉色一變。顯然是有些被雲若水的這句話給刺住了。
過了半晌他yinyin地一笑。
「我被自己的徒弟背叛,你很高興嗎?」
雲若水不語。
她雖然沒有什麼可高興的,可也沒有什麼值得,不高興的。
她如今的悲慘處境,全都是因顧飛寒而起。從這個角度來看,顧飛寒被自己的徒弟背叛,她本應該十分高興才是。可是,如果不是當年顧飛寒被玄光背叛重傷,他也不會設計用那一枚氤霞仙丹,來收攝魂魄祭煉血羅旗。她和元豐,也不會雙雙淪落到,如今這悲慘的處境!而從這一點看起來,她又怎麼能夠,高興得起來?
只是,只是……
「無論如何,那個時候,還是應該謝謝你的。」
過了好大一會兒,雲若水忽然開口,輕輕說道。
「什麼?」
顧飛寒不明白,不由得一愣。
「那個時候,在我和龍觀濤,被蕭似雪和明理攔截住的時候。」雲若水輕聲道,「那時候如果不是你元神出竅,暗中相助我殺了明理,又施法逐走了蕭似雪的話,也許我和龍觀濤,早就已經死在蕭似雪和明理的手下了。而元豐……他也再不能夠復活過來。」
她淒然一笑。
「斬情滅xing始為仙!可是,可是……縱然是那樣的狀態,如今的他,畢竟還好好地活著啊!我……我那個時候,唯一的心願,也不過是希望他能夠,好好地活著,如此而已……」
生死悲歡,恩怨情仇。糾糾纏纏到了現在,誰又能夠分得清、說得明,我心底的情意?
也只好聽從,命運的安排罷了。
顧飛寒一時呆然。低下頭來,他喃喃低語:「只要她活著就好?只要她……活著,無論是什麼樣的狀態,都是無所謂的……嗎?」
往事悠悠,傷痛難忘。那過往數百年的恩恩怨怨,那過往數百年的努力辛苦!到如今,竟全都,只是惘然嗎?
他不知道。心神紊亂,思緒翻飛。一時間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把周圍的一切情況,都給忘了。
直到雲若水忽然開口,喚醒了他的迷思。
「他們去前廳了!」她輕聲提醒著他,「剛才下人來稟報,玄光已經來了。」
「玄光已經來了?」
顧飛寒驀然抬頭,精神一震。
前事如何,後事如何!事到如今,又怎麼還可以,再計較什麼!只是一直所堅持著的,便當堅持到底。無論是非對錯,那又如何?無論是非對錯,那又如何!
他揚眉,冷然一笑。
「我們也去前廳。趁他們埋伏暗算的機會,趁亂動手,誅殺玄光逆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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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廳。
華筵已開。白刃交錯!
當顧飛寒和雲若水趕到前廳的時候,看見前廳裡已是一片狼藉。剛剛擺設上來的豪華筵席,此刻已早被暗謀刺殺的人們給掀翻在地。大廳的正中,兩個道裝打扮的男子,正各自陰沉著臉,用手指著一道白光飛劍,在那裡交擊對刺。
而在道士的身周,還有許多緊身打扮的男子,在不停地揮動刀劍,向其中一個衣著華麗的道士攻去。只是,他們的刀劍,不知道為何,竟都攻不進那道士的周圍,三尺之地。
「玄光使用了護體禁法。」顧飛寒冷哼,滿面陰沉。「這禁法還是昔年,我傳給他的第一個法術。想不到如今,卻被他用來救命!」
他的雙手緊握。牙齒也幾乎就要咬得格格作響。
雲若水看他一眼,心想,只怕他此刻的心裡,早已經把玄光給恨之入骨了。也許他還想要寢其皮,食其肉?這也是難說得很了。
卻聽大廳中「嗆啷啷」一聲大響,緊接著又是「噹」地一聲,金鐵斷折!
「啊!」
大廳正中,兩個道士倏然分開。其中一個衣著樸素的道士踉踉蹌蹌地,連退數步,「哇」地一聲,就從口中,吐出了一大口血來!
「你……你好!」
道士指著玄光,顫巍巍地大叫:「斷我飛劍,重傷我身,此仇此恨,我九華山青塵子誓必相報!你等著!」
猛地一跺腳,他竟連斷折墜地的那支飛劍都不要了,轉身飛遁而去!
地上,只留下了那支被斷成兩截的飛劍殘軀,還在無力地跳躍顫抖著,想要飛起。可,主人已逝,劍體已斷,它所唯一能夠做到的,也不過像是離水的魚兒一般,無力地掙扎著,苟延殘喘。
玄光看著地上的那兩截斷劍,一聲冷笑。
他回手。
手指處,半空中還安然無恙的那道白光飛劍,似得勝還朝的大將軍一般,得意洋洋地在大廳的空中,繞了一個大圈子。所過之處,「啊!」「啊!」的慘呼聲此起彼伏。不消一刻的時間,待到那飛劍重新飛回玄光的身畔不見的時候,整個空蕩蕩的大廳裡,已只剩了,大廳角落裡滿面慘白的兩個人!
蕭似雪和顧明睿。
「顧侯爺,蕭統領。」
玄光微微地笑。
「哎呀呀,貧道今日前來赴宴,可是並無惡意的。為什麼兩位竟這樣不知好歹,暗中設伏相待?如此行事,可真是讓貧道大失所望啊!」
他轉動著手中一柄精緻小巧的玉劍。玉劍瑩瑩,光華璀璨。誰能夠料想得到,就是這一支小小的玉劍,便是適才那在一瞬之間,誅殺了大廳中無數武功高手的罪魁禍首?
「俗話說,來而不往非禮也。你們兩位自己說說,你們如此對我,我應該以什麼樣的禮節,回報你們呢?」
玄光側首望著顧明睿和蕭似雪,微笑的神情,好似貓捉老鼠。
「是否……我也應該如同你們適才對我那樣,對待你們呢?」
他的手忽然抬起。手指處,玉劍歡呼跳躍,若將出手。
蕭似雪和顧明睿的臉色越發地慘白了。彼此對望,他們都知道,今天的所謀所圖,已是一敗塗地。
「要殺便殺,何必再如此戲弄我們!」蕭似雪咬牙,恨聲說道。
「對!要殺便殺,何必多言!」顧明睿的聲音比起蕭似雪來,有些顫抖。可他還是咬牙硬撐著說了。
玄光眼睛一瞇,笑容越發地愉悅了。
「是嗎?既然你們也如此想死,那,可就怪不得我了。」他搖搖頭,狀似歎息地說著,手抬處,玉劍便將再一次地,血腥飛出!
這瞬間,驀然間,從三人的耳畔,直傳來yinyin一聲獰笑,寒徹人心!
「玄光逆徒!好久不見,你別來可好啊?」
隨著話聲,大廳中的三人,一起轉頭望去。卻見兩條人影,驀然之間,憑空出現在了這大廳當中。那男子灰髮道服,容se陰沉。那女子玉顏如花,羅衣似血。
可不正是顧飛寒和雲若水,驟然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