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入懷嬌兒癡 文 / 淡色
這是一個偏僻平靜的小山村。
小菊是這村上一個普通的小女孩子。
七歲的小女孩子，卻和這村上大部分同樣年紀的女孩子一樣，早已不得不負擔起家中的許多事情。照顧弟弟、喂雞、做飯。等等。
她的父親，正像這村上大部分的村民一樣，早出晚歸，每天忙於農活。
而她的母親，因為產後體弱多病的緣故，很多時間，都不得不躺在床上休息。
這是一個寂寞平靜的午後。和往常的許多個日子一樣，小菊和母親兩人吃完午飯以後，又去餵過了雞，便抱著弟弟出了房門，在院子裡曬太陽。順便也好讓母親，安靜地睡上一個午覺。
她的弟弟名叫樂樂。才四個多月大，是個白白淨淨、很可愛的小男孩兒。有一點兒瘦，相比起同年齡的小孩子來說。小菊為此有些惋惜，可也沒有辦法。因為聽父親說，母親在生弟弟的時候是早產，所以母親的身體才會這麼虛弱，而弟弟也才會這麼又瘦又小。
真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嗎？
小菊可不相信。
她不是小孩子了，父親卻總是當她小孩子一樣看待。連弟弟的事情，都拿謊言來騙她。其實，她有什麼不知道的？
她知道樂樂不是她的親弟弟。她的親弟弟早就已經死了，因為母親早產，弟弟一生下來就死了，根本就沒有存活。母親為此一直哭一直哭，小菊知道，母親很想要個男孩，好延續張家的香火。母親不喜歡女孩，所以從來都不喜歡她。母親喜歡那個剛生下來的弟弟，可是弟弟卻死了。母親為此哭得昏了過去。父親也很為難，她看見父親當時在院子裡直撓頭，走來走去轉圈圈。
後來父親就突然走出了院子，不知道幹什麼去了。過了好大一會兒，忽然又回來了，懷裡卻不知為何，竟多了一個小小的男孩子。
父親抱著男孩子進來，用那個小小的男孩子替換下了弟弟，塞到了母親的懷抱裡。嬰兒「哇哇」地大哭，把母親給哭醒了。母親抱著嬰兒，很是歡喜，說：「你看吧！我就知道，我的兒子，才沒有死呢！都是你們壞心，竟敢詛咒我的兒子。」
她心疼地抱著小孩子喂nǎi。小小的嬰兒吃了nǎi，就歡喜地笑了起來，瞇縫著眼睛睡著了。母親也抱著嬰兒睡著了。她以為那是他的兒子。
小菊看見父親在院子裡抱著弟弟偷偷地哭。
小菊膽怯地站在院子的角落，偷偷地看著父親，還有父親懷裡的她的弟弟。
後來父親就又出門去了。過了好大一會子，他再回來時，手裡已沒有了弟弟。
父親把她帶到了房間裡，從睡著了的母親手裡接過了那個小男孩子，遞到她的手裡，對她說：「這是你的弟弟，他叫樂樂。你以後要好好照顧他，知道嗎？」
小菊看著父親。父親在欺騙她，也在欺騙他自己。小菊知道。
小菊用力地點了點頭。
「嗯！」她說，「我會好好照顧弟弟的。」
樂樂是她的弟弟。從他被抱來的那一天起。她不知道父親究竟是怎麼將這個弟弟找來的，也許是誰家拋棄不要了的小孩子吧！聽說有的大戶人家小姐，生了私生兒子，不敢要，就偷偷地丟掉。別人不要的孩子，他們家可是要當寶貝的。
小菊抱著弟弟，聽見弟弟「呀呀」地笑。才四個多月大的小孩子呢！他是那麼地瘦那麼地小。也許，他也是早產吧？小菊想。可還是很喜歡這個弟弟。看哪！他的小手兒亂揮，抓住了她的小辮子，咯咯地笑呢！
「哎呀好疼！」
她笑著嗔。
「樂樂，你又揪姊姊的辮子玩啦！喂，這可不是鞦韆，可以讓你蕩著玩哦！」
她笑吟吟地和弟弟說話。她喜歡弟弟。她想弟弟將來長大以後，一定也會喜歡她的。弟弟會保護她的吧？就像鄰居的小桃，被村裡的大孩子欺負了以後，她弟弟小虎總是會挺身而出保護她一樣。
這時候，她忽然覺得眼前一暗，似乎有什麼，遮住了她身前的陽光。
小菊一愣。抬起頭來，看時，不覺「呀」地一聲，叫了起來。
好漂亮、好漂亮的一位姑姑！漂亮得就好像、年畫上的仙女一樣！
「請問這裡，是張大福家嗎？」
那個美麗的姑姑，用柔柔的嗓音對她說著。美麗姑姑的目光，卻不知道為何，一直凝望在她懷抱裡的弟弟身上。
這姑姑看弟弟的目光好奇怪！
小菊不自覺地將懷中的弟弟又抱緊了些。
「這裡就是。你是找我父親有事嗎？」她用女孩子特有的嗓音清脆地問。「我父親去地裡幹活去了。你要找他，得到田里去。或者等到晚上收了工，他就會回來的。」
她忽然有些奇怪。「我們的院門關著。你……你是怎麼進來的？」
她倒退了一步，緊張地望著面前的美麗女子。這女子長得這麼美麗，不會是狐狸精吧？聽說狐狸精最喜歡破壞別人的家庭，勾引象父親那樣成年的男子了……
「哦。你們家的院門，不是開著的嗎？」
那女子微微地笑了。憂傷地微笑著，她一指身後的院門。「你看，你們家的院門開著，我就直接進來了。」
小菊扭頭看。果然院門是開著的。
奇怪，她記得院門是好好地關著的呀？她有些迷惑。可又有些拿不準，到底是不是自己記錯了呢？也許是記錯了吧！她想。於是也便終於釋然了。
鄰居的小桃說，狐狸精最喜歡迷惑的，是象村東頭的吳書生那樣的人物呢！像她父親這樣的一個莊稼漢，狐狸精也是沒有興趣的。
再說，她的父親對母親那麼好，他們家才不會被什麼狐狸精，給破壞掉呢！
她抱著弟弟又看那美麗姑姑。這一番又覺得這姑姑看起來順眼了。好像……嗯，好像村子中間，劉大戶家的大小姐一樣呢！也許她也是一個大家小姐吧？看她身上穿著的，也是紅色的羅衣。鮮艷美麗的紅色，就連劉家的小姐，都只能在過年的時候才穿著呢！
「我不找你的父親。只是路過這裡，討口水喝。」這時那女子又微笑著說道。伸出手來，女子yu接她懷裡的嬰兒。
「讓我替你抱抱孩子吧！你幫我倒碗水來，好不好？謝謝你啦！」
女子的聲音清雅悅耳，很是好聽。小菊不知不覺地就點了點頭，將懷裡的弟弟遞給了她，去廚房裡幫她倒水。
那女子一下子就緊緊地抱過了小孩子。緊緊地，擁抱在她的懷中，貼緊在她的心口上。
小菊轉身去了廚房。她沒有看見，那女子低垂下的臉頰，緊緊地貼在嬰兒的小臉上。而包裹著嬰兒軀體的襁褓，卻慢慢地，逐漸地，被淚水給洇濕了。
「樂樂。樂樂。我的樂樂……」
女子一聲聲地喚。眼中有淚。心中有痛。
所有的淚和痛，全化成這一聲聲地呼喚，相思入骨。
小菊再從廚房裡端著水出來的時候，正看見那女子緊抱著嬰兒的背影，如此淒涼。
她聽見女子那低低的呼喚聲。
「樂樂……」
傷心欲絕。
這一聲低呼入耳，小菊忽然呆住了。
她不懂這女子為什麼會知道弟弟的名字，還這樣傷心地聲聲呼喚著。可是，這一聲聲呼喚裡所滲出的強烈的感情，她卻是不由自主地，就感覺到了。那樣地傷心欲絕，那樣地愛戀刻骨。那樣……深痛的感覺，她只在一個人的身上，看見過。
她的母親，在得知兒子已死的那個時候，抱著弟弟的屍體，就是這個樣子，直哭了個肝腸寸斷。
為什麼這女子，卻會在她的家裡，抱著她的弟弟，也這樣傷心欲絕地哭？
卻竟是連哭泣，都不敢哭出聲來的樣子。
「你……為什麼這樣子抱著我的弟弟哭呢？」
她呆呆的，忍不住問了出來。「還有，你……為什麼會知道，我的弟弟，名字叫做樂樂呢？」
女子不答。半晌，她終於轉回頭來，看了看小菊。
小菊看見那女子的臉上，還有著分明沒有拭去的淚痕。淚痕依稀，似乎連弟弟身上的襁褓，都有些洇濕了。
「哇——」
樂樂忽然大聲痛哭了起來，不知道是否因為，那被洇濕了的襁褓，令他感覺到了不舒服的緣故。
女子慌了手腳。抱緊了樂樂，她忙不迭地拍撫，口中不停地道：「樂樂不哭。乖哦！娘親在呢，樂樂不哭，樂樂不哭哦！」
娘親？
這女子對她的弟弟，竟敢自稱為娘親？
小菊瞪著這女子，忽然之間似乎明白了什麼。心底裡一寒，她一把從那女子的手裡，將樂樂奪了回來。
「你幹什麼！」
小菊凶巴巴地嚷，「你把我弟弟給弄哭了！」
她轉過身去，抱著弟弟小心地拍哄。「乖，樂樂乖，不哭哦！姊姊抱著你呢！不哭不哭哦！」
樂樂感受到了熟悉的懷抱。忽地一下子，伸手拉住了小菊的小辮子，拽在手裡搖晃，不但不再哭泣，反倒甜甜地，笑了起來。
小菊抱著甜笑的樂樂，示威一樣地看向那美麗的女子。
她看見那美麗姑姑的臉色，驀然間猛地一黯。
如此地慘淡。如此地絕望。
一瞬間那美麗的容顏上所呈現出來的黯淡和絕望，直令得小菊的心都有些不忍了起來。她幾乎就想要再一次地，把懷中的樂樂讓女子再抱上一抱。
幸好，想起了房間中此刻正在午睡的母親，她終於還是忍住了這份衝動。
女子定定地望著小菊。不，不是望著小菊，而是望著小菊懷裡的樂樂。好半天，才終於戀戀不捨地，收回了目光。
「你很喜歡你弟弟，是不是？」她柔柔地問。
小菊重重地點了點頭。
「那當然。他是我的弟弟！」她大聲地強調「弟弟」這兩個字。
女子勉強笑了笑。
「那……你父母呢？他們也很喜歡你的弟弟嗎？喜歡這個……小孩子嗎？」
「你在說什麼呢？」小菊氣呼呼地瞪起了眼睛。「我都告訴你啦！他是我的弟弟！我爹爹娘親，當然最喜歡最喜歡我弟弟啦！」她近乎有些妒忌地抱著弟弟，「比喜歡我還要喜歡我的弟弟呢！」
小孩子又拽動了她的小辮子。好疼好疼！她順勢低下頭去，在弟弟的臉頰上親了一下。
女子黯然微笑了起來。
「這樣啊……這樣，就好。」
她轉過身去，似乎想要離開。可是身子才剛剛轉了過去，就又轉了回來。伸手在懷中，她取出了兩塊小小的，玉符。
小小的玉符，用細細的紅絲線拴著。玉符的顏色並不是很好，看起來，也不是很值錢的東西。那女子小心翼翼地拿著，卻彷彿很寶貝的樣子。
「送給你和樂樂。」她將玉符遞給了小菊，低聲說，「這是平安符。是我師尊花了好久的功夫才祭煉成的，很有效驗呢！送給你和樂樂，你們戴在脖子上，保個平安吧！」
平安符？
小菊遲疑地望了她半晌，小心地將兩個玉符接了過來。一個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另外一個，給弟弟樂樂，也戴在了脖子上。
等到玉符戴好，再抬起頭來的時候，卻見空院寂寂，已沒有了那神秘女子的蹤跡。
「小菊？」
房間裡傳出了母親的呼喚聲。是母親午睡醒來了嗎？
「小菊。我怎麼聽見剛才院子裡，好像有誰在說話呢？」母親猶疑地問。
小菊遲疑了一下。
「沒有。沒什麼。是我適才自言自語，在和弟弟說話玩兒呢！」
將玉符輕輕地藏匿在衣服下面。弟弟的玉符也收入他的襁褓裡面。或許，等到很久很久之後，弟弟長大成人、母親也終於百年之後，再來告訴他，這玉符，是他的親生母親，所留給他的，唯一紀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