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凝魄驚故人 文 / 淡色
三十萬條魂魄。三十萬條邊關將士的、性命。
三十萬條。原本欠缺了二十餘萬條,如今一點心殲yin雷,又耗去了整整十萬條。二十萬加十萬,等於三十萬。這便是此刻顧飛寒想要祭煉成他心目中的法寶上天梯,所還需要殺害的,人命數量。
三十萬條性命,竟真的可以就這麼,輕易地取去?
站在關隘外面。仰頭,望見那高高的關隘。此關名之為華嚴關。是昭越王朝用來阻隔開塞烈國的,國界分隔線。踏出這關隘不遠,就是塞烈國的地盤。而踏入這關隘之內,就是元氏的領土。
斯土斯民。
元氏雖然奪取了顧氏的江山,可天下交替,朝代更迭,本是自然。但塞烈國,卻是異土外族。自己國內的朝代更迭,可以歸結為內事。然而外族入侵的話,那,就又是另外的一回事了。
顧明睿。這件事情,他或許是做錯了。
雲若水悠悠一歎。
回頭,看了身後的顧飛寒一眼。顧飛寒淡淡地笑:「下不了手麼?其實仔細想想,親自下手取走這些人的性命,和利用戰爭,取走在戰爭中戰死的那些人的性命,又何嘗真的具有,什麼區別呢?」
雲若水默然。過了好大一會兒,方才靜靜地道:「是。沒有任何區別。」
她的雙手,早已是染滿血腥。又何必再為自己,尋找什麼心安理得的借口?
不求成仙。不求來生。寧可永墮地獄。寧可沉淪化魔!此生此世,此時此刻,所求所願的,惟有一件事情而已。
元豐……樂樂……
惟此而已。惟此而已!
她輕聲歎息。一揮手。血衣飄搖。身形在映ri雪霜劍的七彩光華的簇擁之下,忽地裊裊上升,直升到了關隘的上空。
然後、血光瀰漫。
這無窮無盡的、淒迷美麗,卻又滿含著血腥殺氣的血色光華呵!只是那麼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在整個關隘當中,所有駐紮著的軍隊人馬中間,散佈開來。
然後,就那樣悄無聲息地,取走了所有人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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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一百零八萬條魂魄,如今我數來數去,也只有一百零七萬九千九百八十九條?還差十一條……該死的,為什麼把整個關隘的人都已經全部殺盡了,卻竟然還差十一條?明明這關隘中還應該駐紮有四十餘萬軍隊的!」
血光散去。空蕩蕩靜悄悄再沒有其他生命存在的關隘上方,顧飛寒一手抓著大把的魂晶珠,一手在半空中狂亂地揮舞著。神情,暴怒。
事情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不知道是否玄光在尋上顧飛寒之前,就向這關隘中的將士們透露了什麼消息,當他們尋上門來時,整個關隘都正處於撤防中。而將士們的人數,已經先少了四分之一。
少了四分之一的人數,反應在顧飛寒的事情上,就是一百零八萬條魂魄,缺少了那麼十一條。
「少了十一條魂魄,再殺了不就是了。橫豎一百多萬的性命都已經取走了,還在乎再多殺這區區的十一條人命嗎?」
顧飛寒的身後,雲若水在半空中飄舞著。衣袂翻飛,羅衣如血。她靜靜地看著顧飛寒狂怒的表情,說出了殺人的話來。臉上,卻還是冷冷淡淡的沒有一絲表情。
人殺得多了,和捻死幾隻螞蟻,就再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了。
她的心,此刻已如此地冷,如此地硬。
身前的顧飛寒身軀一僵。好半晌,他才平靜下來,靜靜地轉過身,一聲苦笑。
「是我太沉不住氣了。大概是以為這一次,終於可以收集夠所有的魂魄,做好祭煉法寶的前期準備,卻沒有想到竟還是差了一點兒,不能一舉畢其功的緣故吧!唉!」
他一聲長歎,轉身向關內飛去。
「我們再去殺人。」
不過是區區十一條人命,在這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人到處都是的人世間,又有什麼難找的?
果然,兩人往關內飛行了不過數十里遠,遠遠的,就已經看見了,官道上一隊行商的蹤跡。
那一隊行商,正趕著馬車,拉著貨物,向著關隘而來。遠遠的就可以看到,他們的人數,足有好幾十個。三十……四十……五十……五十三個行商,五十三條人命。夠了,比起他們還需要的十一條人命來說,這五十三個行商,已是大大地滿足要求了。
「全部收魂!」
顧飛寒微微一笑。一揮手,厲聲叱喝著,向著面前的那一隊行商,下了追魂令。
殺人要殺徹底,以免留下後患。更何況,多殺上三、四十條人命又有什麼了不起的?他所需要的魂魄太多了,多儲存幾個備用,也沒有什麼關係。
幽冥血羅旗飛捲而出。
血光瀰漫,鬼影呼嘯。幽冥血羅旗席捲而下,在一瞬間就收盡了,那眾多行商的魂魄,化做一顆顆的魂晶珠。飛舞流瀉著,落入到了顧飛寒的手中。
然後,和先前所收攝到的那些魂魄們一起,共同幻化成了美麗奇幻的,魂晶之海洋。
如此宏偉壯觀。如此飄渺美麗。
「一百零八萬條魂魄!我祭煉『上天梯』所需要的一百零八萬條魂魄,終於收集夠了!」
顧飛寒雙手舞動,看著上百萬的魂晶珠,在身前翻滾起伏、騰挪變幻,仿如一團七彩流光的晶沙之海洋,美麗眩目得直令人心馳神搖。一時不由歡喜得意到了極點。猛地一仰頭,他縱聲長嘯起來。
嘯聲震天。
這刺耳高亢的嘯聲傳入雲霄,散入大地。直令得天空的白雲也翻滾了起來,周圍大地上的樹木荒草,也都劇烈地顫抖了起來。嘯引風起。忽地一下子,彷彿是被顧飛寒的這一聲長嘯所驚動,邊關,起風了。
狂風獵獵。邊關的風勢不起則起,一起竟是極大。一剎時吹動兩人身上的衣衫,獵獵作響。
「恭喜你,你終於收集……」
雲若水在風中淡淡地說。她想說「你終於收集夠你需要的魂魄啦」這句話。可是她的話才剛剛出口一半,視線一瞥間,就看見了一旁,那一隊行商的馬車中,被狂風給吹捲而起的車簾。一剎時她的身軀一震,整個人,都猛然愣在了當地!
那只不過是,一輛普通的馬車,而已。
可是,與這一隊行商中其他的馬車不同的是,這一輛馬車,卻並非是用來拉貨。而是在馬車的當中,坐著一個客人。
狂風吹來,捲起了馬車的車簾,露出了車中亡人的容顏。然後,就是那麼湊巧地,教雲若水在一瞥之間,已然看見。
看見了那車中亡人的臉。驚碎了雲若水的心。
鮮血凝固。
一瞬間渾身的鮮血,都已經變得,冰冷凝固。
再不敢相信自己的視線。
是他嗎?是他嗎?那馬車中的那個人,那剛剛才被她親手取走了性命的人,會是她心目中的那個人嗎?會是嗎?
雲若水心頭狂呼。一剎時心頭狂呼。不要!不要是他!千萬千萬不要是,她心目中所想到的那個人!
不會是他吧。她滿心僥倖地想。他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此時此刻的他,不是應該正呆在湘水畔的家中,安安穩穩地享受著天倫之樂嗎?他沒有理由突然來到這裡的。對,他沒有理由突然來到這裡的!一定是她看錯了。一定是她……看錯了……
這時狂風漸息。馬車的車簾,因著風勢的漸息,已又垂落下來,遮住了車中的真相。
雲若水顫抖著手揮出一道輕風。輕風徐來,卻是又柔又穩的,捲碎了那輛馬車上的車簾,也,終於再一次露出了馬車中的,一切真相。
那一切之所謂的真相。原就是,殘酷的另一種,含義。
雲若水的面色慘變。在重新又看到那男子的臉的一瞬間,她的神情,再也控制不住地,劇烈慘變!
「父親——」
她一聲慘呼,終於再也忍不住地,撲上前去。然後就那麼踉踉蹌蹌地,跪倒在車中人面前的,地上。
父親。
她的父親,雲浩。
那個馬車中的客人,被她適才所親手輕易殺死的人,她怎麼都想像不到會在這裡看見的人,竟正是她昔日毅然絕裾,此後一別三年多都未曾再見過面的,她的生身父親,雲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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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疆荒草,寒鴉孤墳。
雲若水羅衣似血,容顏慘淡,默默地跪在那一座孤墳的前面。
墳墓裡是剛剛下葬的,她的父親,雲浩。
還記得年幼時承歡膝下,有多少歡聲笑語。還記得被迫入宮之前,父親那一聲深重又淒涼的長歎。還記得遠涉千山,終於重新尋到湘水畔的家族和師門時,父親那愧然不敢直視於她的視線。還記得當她終於明白到一切事實的真相時,心頭那滿懷的不敢置信,和,黯然決絕!
往事悠悠,滄桑心頭。那之後,轉瞬三年。
三年來再未曾見過父親一面。三年來只道天涯悠悠,彼此永無再見之期。不是不怨恨的,為父親竟將她當作如此的一枚棋子加以利用。不是不痛恨的,為父親的心中,她這個唯一的女兒竟然比不上家族的重要。可是,再怨恨也罷,再痛恨也罷,他終究是她的父親!
上蒼明鑒!她只願他好好地活著,就算她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他,一輩子都不能夠原諒他,可是,她只願他好好地活著!
他是她的父親。一生一世,他都是她的父親!
她的心頭狂呼。她只覺得自己的眼中有淚、心底有血。
可是事實上,她卻只是那麼靜靜地跪著,就那樣跪在墳墓的前面,一動也不動。一滴的眼淚,也不曾流下來。
「對不起。」
身後有人喟然長歎。
「我不知道那馬車中,是你的父親。」他說。語聲中充滿了理解的,愧疚。
雲若水漠然地聽著,身後顧飛寒的道歉。心下裡有一絲奇異的感覺,她不曾想到他居然會對她道歉。可是道歉又能如何呢?父親已經死了。他又有何理由要向她道歉呢?決定殺人的人雖然是他,可她也有其中的一部分原因。況且,最最重要的是,那個出手殺人攝魂的人,是她。
是她雲若水。是她親自出手,以幽冥血羅旗無聲無息地攝走了父親的性命,且,將之凝煉成了一顆小小的,魂晶珠。
——她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為罪惡滔天的,罪人!
她低下頭來,淒聲呻吟。
抬起手來。手中有一顆小小的珠子,正在寒風裡冷冷地散發著,晶瑩的光芒。
邊疆的風是如此地冷,如此地厲。血衣都呼嘯著翻捲起來了,墳墓旁邊過人高的長草,也都在風中獵獵作響。小小的珠子,漸漸地在冷風的吹動下,飄移出了她的手掌心,就那麼輕輕地,飄移到了半空中,浮湧在墳墓的正上方,散發著,熒熒的光芒。
魂晶珠。魂晶珠!
那一顆晶瑩澄澈的小珠子,就是收攝了她父親雲浩的魂魄,所凝煉而成的魂晶珠了。
顧飛寒將它還給了她。她默默地低頭輕歎。還給了她又怎麼樣?父親,終究是已經死了。
人死如燈滅,事去誰可言。
父親,九幽黃泉,幽冥地府,你……小心地去罷!
她雙手合掌,閉目默默祝禱。
人已經死了,想要再令他復活不過是一件虛妄的事情。她不會再犯當初以氤霞仙丹救回元豐的錯誤。更何況現在,也並沒有什麼氤霞仙丹,可以讓她用來不計一切後果地救人。
只有逆運幽冥血羅旗,釋出這魂晶珠,讓它,自在地地之間,回歸於,黃泉地府之中。
她靜靜地祝禱著。緊閉著的雙目,彷彿能夠看到那一顆飄浮在墳墓上方的魂晶珠,正自幽幽地散發著冷冷的光芒,在她的祝禱聲裡,一點點一分分地,逐漸解體為輕煙淡絮,然後盤旋繚繞,漸漸地,消散於天地之間。
而她瞑然不動。
靜寂。
天地之間一片靜寂。只有狂風吹動,不遠處的長草獵獵作響,以及,不知道何處突然響起的,幾聲烏鴉的鳴叫。而除此之外,再沒有一點聲音,再沒有,一句話語。
不知道過了多久之後。雲若水終於動了。
她輕輕地從墳墓前站起身來。血衣逶迤,她淒然絕然地站起了身,轉回了頭來。然後,視線和顧飛寒,終於,對上。
「你不必道歉。」
她清清冷冷地說著,語氣中帶著一種難以察覺的,倨傲。
「殺死我父親的人是我,和你根本就全然無關。你並不知道那馬車中坐著的是我的父親。所以你,根本就不必要道歉。」
她轉身移步而去。
「走吧!你的一百零八萬條魂魄既然已經足夠,我們這就去找個地方,祭煉你的法寶吧!」
她冰冷地笑,「我答應過你,幫你收集夠所有的魂魄,並替你護法,直到你的法寶祭煉完成。雲若水平生行事,說到做到。至於其他的事情,我們以後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