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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一彈琵琶,有情爭似無情 文 / 淡色

    轉軸撥弦,琵琶清音。

    雲若水站在長街的盡頭,一株大柳樹的下方,側首看著身邊正歌喉婉轉、一曲悠揚的徐宛秋,遮掩在覆面白紗下方的唇角,不自覺地露出了一抹淺淡的笑容。

    不去低頭看手中的琵琶。信手彈來,卻仍是仙音動人。

    她以前從未曾彈過琵琶。平生最愛的,原是彈琴。而自從嫁給元豐之後,除了彈琴之外,也喜歡上了吹簫。然而,瑤琴洞簫之外,於別的樂器,倒還真的少有涉獵。

    只不過一技通百技通罷了。雙手觸上琵琶,信手撫弄了一會兒,便明白了其中的精要。縱然,這短時間內所學會的所謂琵琶,還算不得十分精妙,可是,用來配合徐宛秋的歌唱,以作賣藝之用,卻是綽綽有餘了。

    雲若水自嘲地一笑。明眸轉處,看著身前那一大群聽著樂音歌聲,神情如醉如癡的人們。

    怎麼也沒有想到,她會有當街賣藝的這一天。

    是因為身畔女孩子當時那真摯的目光麼?還是因為那個時候,女孩子那一句大出她意料之外的,回答呢?

    思緒翻飛。她又記起了當時在小茶棚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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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時候,她問:「殺人,對於現在的我來說,不過是一件如此容易的事情。你,很害怕這樣的我麼?」

    ——那個時候,她聽到女孩子回答:「不怕。因為你是為了救我和爺爺,才殺了這一群壞人的。爺爺說,殺惡人即是行善事。」

    殺惡人即是行善事?她呆住。那若她殺的不是惡人,而反是好人呢?

    輕輕地,她問了出來。

    「如果我所殺的都是好人,而不是惡人的話,你,還怕不怕我呢?」

    她靜靜地凝望著面前的女孩子。那個時候,她看著面前的女孩子,心裡面忽然有一種強烈的希翼,希望這女孩子,仍然可以回答出,同先前一樣的,「不怕」兩個字來。

    可是她會麼?她肯麼?

    雲若水靜靜地凝望著徐宛秋。她凝望著對方的時候,有一瞬間,她只覺得自己的心臟竟然也急劇地跳動了起來。跳得是那樣快、跳得是那樣急!魂魄也會有心臟的跳動麼?她忽然感覺到強烈的好笑,為自己這不可自抑的,忽然而來的緊張反應。

    或許,就連這女孩子也一起殺了罷!橫豎她的手下所殺死的無辜,也早就不是一個兩個了。

    邊關幾十萬的將士。幾十萬條的生命魂魄啊!他們,可都是被她所殺死的呢。

    她淒婉一笑。手指忍不住輕輕握了起來。指掌微動。這樣一個不會武功的女孩子,和她那老弱受傷的爺爺,要殺死他們,也不過一彈指的事情而已。

    可是女孩子這時候回答了。女孩子望著她,清清楚楚地,回答了她一句話,兩個字。

    ——那一句話,只得兩個字而已。女孩子回答她說:「不怕。」

    她說「不怕」。她為什麼會說「不怕」?

    雲若水驀然一呆。一時間,只覺得心頭有一股莫名的情緒流過,神智都彷彿有些暈眩了似的,天旋地轉。她低喘一聲,竟忍不住伸手扶住了一旁茶棚的柱子。

    定了定神,她問:「為什麼?」

    女孩子用清澈無辜的眼睛瞪視著她。

    「因為我相信你一定有你的理由啊!爺爺說他會相面,我相信我也可以信任我自己的眼光。我看得出來你是好人。你幫助了我和爺爺。你這樣的人,就算變壞,也一定是被什麼情勢給逼迫,所以不得已而為之的!一定是這樣的,對吧?」

    女孩子熱切地望著她,眼眸裡光芒閃爍,彷彿有淚。

    「就好像我們家裡,原來也是很富裕的,可是後來被情勢所逼迫,漸漸地就破敗了,淪落到了現在這種田地。就好像以前我們家有個鄰居,也是富裕人家出身,後來被仇家陷害,全家都死絕了。他就悄悄地半夜摸到了仇人家,一刀把仇人給殺死了!他後來可也被官府給處死啦!可是我們大家說起來,都很同情他。」

    她低頭,似乎想起了什麼久遠的往事。這樣一個小小的女孩子,也有著什麼深藏的心事麼?

    雲若水呆了一呆。她忽然伸出手去,輕輕地撫摸了女孩子的頭髮一下。

    柔柔軟軟的發。和自己的髮絲一樣的觸覺,傳入雲若水的手心裡,卻令她不由自主地,心頭一顫。

    有什麼長久以來凝固在心頭的情緒,忽然融化開來。雪崩一樣,一下子充盈了她整個心田。

    「謝謝你。」

    她的手定在了女孩子的髮絲上方,一聲輕歎。

    「什麼?」

    徐宛秋愕然。「謝我作什麼?」

    她睜大了雙眼望著雲若水,不明白對方為什麼忽然而然,開口道謝。該要開口道謝的人是她徐宛秋呀!怎麼這位美麗姊姊反而先開口向她道謝呢?這位姊姊……糊塗了吧!

    雲若水卻不再多說。只是淡淡一笑。目光轉處,望見了手臂斷折的徐遠。以及,從徐遠背上墜落下來的,布囊中的琵琶。

    適才那一番混亂,徐遠背上的琵琶也早就在推攘當中,不小心墜落下地來。布囊的口散開,露出了裡面的一把琵琶。

    雲若水輕輕走過去,拾起了琵琶。試彈。琵琶清音如訴。輕攏慢捻抹復挑,未成曲調先有情。

    有情何似無情好。

    雲若水低低一歎。收起了琵琶,她問:「你們祖孫的目的地是哪裡?我反正也沒有事情做,就送你們一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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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若水就這樣和徐遠、徐宛秋祖孫走在了一起。而,因為徐遠的手臂受傷,無法再彈奏琵琶的緣故,這一路穿村過鎮,徐宛秋當街賣唱時,雲若水也就自然而然地,拿起了琵琶,為她伴奏。

    一轉眼,這樣的日子,竟也已經十多天過去了。

    開始的時候,徐宛秋是沒有想到雲若水會為她伴奏的。只是爺爺徐遠的手臂受傷,無法再彈奏琵琶,而徐宛秋計算盤纏,囊中已空蕩蕩的,連一枚銅錢都尋不出來,無奈之下,只得一個人上街清唱。卻不想她的歌喉剛起,琵琶音就及時從身畔傳了過來。一回頭,見伴奏的人竟是雲若水,徐宛秋當時驚訝得幾乎連歌都唱不出來了。

    後來她問雲若水為何會這麼做。雲若水卻只是淡淡地回答:「反正也沒有別的事情好做。」

    是嗎?就是這樣的原因嗎?

    徐宛秋想不出來。

    想不出來就不想了吧!這樣的事情過了兩、三天之後,她就什麼原因都不想了。靜下心來專心唱歌,反覺得雲若水的琵琶伴奏,比起爺爺徐遠要更高一籌,和她歌聲的配合,也更加的圓轉如意了。

    至少,從這一路走來,每次聽她們歌曲琵琶的人,越來越多,就可以看出來這一點了。

    不過,也或許這些多出來聽歌的人,或者並不是被她的歌聲所吸引,而是被雲姊姊的美貌所留住?

    有些時候,徐宛秋也不免會這麼想。尤其是兩人剛剛開始合作賣藝時,雲若水並未以輕紗覆面。那個時候,周圍聽她們唱歌彈琵琶的人們,倒有一大半都是些二、三十歲的年輕人。

    他們的目光,如果說不是往雲若水面上瞟的話,誰信呢?

    只是,這樣的情形,在雲若水以白紗覆面之後,就已經大為好轉了。至少,來聽賣唱的人們,都是確實來聽歌聽曲的了。這時候徐宛秋見聽歌的人數並沒有少掉太多,方才安心。

    ——只除了一個意外。

    ——那個幾天以來,跟隨著她們穿村過鎮,在她們每次賣唱的時候,都站在最前列,掌聲鼓得最響、銅錢也總是第一個熱烈地擲出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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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錚」地一聲清音,琵琶聲絕。

    歌聲也恰好唱到了最後。

    曲終人散,雖是餘音繞樑,已到了散場時刻。

    「啪啪啪」,熱烈的鼓掌聲在前排一個少年的帶頭下,響了起來。

    雲若水放下琵琶,看了那少年一眼。覆面白紗下的容顏,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不是不曾察覺這少年的心思。那還是前幾天,她沒有戴上覆面白紗的時候,有一次在一個小鎮子上伴著徐宛秋賣唱,站在周圍聽曲的,就有了這個少年。那時候一曲彈罷,她見那少年火辣辣的目光,直視在她的面上,目光中的情意,灼熱得彷彿象火。

    ——燒得她立時就想要退避。

    後來她們離開了那個小鎮。她以為這少年自然就不會再來聽她們賣唱了。卻誰知這少年竟有著偌大的勇氣,竟背著行李,也跟著她們踏上了旅途!一路上歌唱處處,每一次賣藝,這少年都是她們最忠實的聽眾。可是,好笑的是,有勇氣做出這樣跟隨舉動的少年,卻由始至終,都不敢直接站在她的面前,和她說上哪怕是一句話語。

    畢竟還是年輕啊!

    年輕,真好……

    雲若水心中感歎著。這時候才感覺到自己的心境,是如此地蒼老蒼涼。蒼老蒼涼得,就好像……她早已經是死人一樣。

    不。她本來就已經是死人了。有哪個魂魄還會是活人的?

    雲若水自嘲地一笑。

    她收好手中的琵琶。看著從地上站起身來,終於收拾好了滿地賞錢的徐宛秋。淡淡地道:「走吧。」

    她不去管那少年如何。何必要管別人如何呢?能夠年少輕狂一番,也未必不是幸事。更何況,對方的如何舉動,本就不關她的任何事情。

    她們這一行原沒有什麼目的地。只因為她本就是隨意跟著徐宛秋祖孫而走,而徐遠、徐宛秋祖孫,卻原本就是天涯賣藝,並沒有什麼目的地可言。

    只是,不知道這少年就這樣默默地跟隨著她們,卻又能夠跟隨到幾時呢?

    「等一等!」

    雲若水心下才這樣無聊地想著,耳畔,就聽見了那少年一聲急匆匆的呼喚。

    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向她們打招呼了?

    雲若水愕然。轉頭回望,她問:「有什麼事嗎?」

    「我……我……」

    那少年漲紅了臉站在她的面前。看著抱著琵琶正要走的雲若水,以及一旁收好了賞錢,滿臉好奇地打量著他的徐宛秋,一張臉禁不住越發地紫漲通紅。一張嘴訥訥的,也越發說不出話來了。

    格地一聲輕笑,卻是一旁看著他靦腆樣子的徐宛秋,忍不住笑了出來。

    少年這一下子越發羞窘過甚,連一個字都再也說不出來了。

    雲若水淡淡一笑。伸手止住了一旁盈盈帶笑的徐宛秋,她溫言再問:「這位公子,請問你有什麼事情嗎?」

    少年還是說不出話。

    雲若水微笑道:「公子若是沒有什麼事情的話,我們這就要回去了啊。」

    她拉著徐宛秋轉身yu走。

    「我……我想再見一見你!」

    那少年見她作勢yu走,一急之下,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忽然就大聲嚷了出來。聲音之大,幾乎連旁邊道路上的行人都給驚動了。

    「我想要再見一見你!」少年一句話既說出口,接下來的話倒流暢了許多。「我那天在鎮子上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是沒有蒙著白紗的。你長的好好看喲!琵琶也彈得好好聽!我……我好喜歡你!」

    他鼓足了勇氣,希翼地望著雲若水看。可是只是一瞬過後,他眸光中明亮的光彩,便立刻就暗淡了下來。

    「我家裡給我訂的有未婚妻。是從小的娃娃親。我父母不會允許我娶其他女子的。我鼓足了勇氣從家裡溜出來,偷偷地跟著你,只盼能多見上你幾面。可惜這幾天你都蒙著臉,我看不到你。我出來已經七天了,盤纏都花完啦!我父母在家裡一定也找得很著急了。我必須得回去啦!我想……我想在回去之前再見你最後一面,可以麼?」

    少年仰著臉,望著雲若水,眼眸裡有著絕望,和無盡的哀傷。

    雲若水聽著他的說話,看著他的表情,起先還只覺得好笑,到得後來,忍不住就心頭酸了一酸。

    一聲輕歎。

    「只是想見一見我麼?」

    她溫聲詢問。

    「是。只是想再見一見你。」少年難過地道。

    一面之緣,已是一生。是前生修得不夠呵!所以今生今世,傾盡所有的感情,也,只能夠得到這一面之緣而已。如此,而已。

    雲若水淒然一笑。看著面前這滿臉難過的少年,伸手,輕輕揭開了面紗。

    本來是為了躲避糾纏才戴上的白紗,也從來不曾對旁人有過稍微的動情之念。只是,卻為何在看到別人的深情之後,還是忍不住心弦顫抖,竟毫不猶豫地揭下了白紗呢?

    是她的血仍未冷,心頭,也仍然還有感情嗎?

    白紗落下。覆面的白紗下方,是一張容顏如雪。如此美麗。如此淒絕。

    「呀」地一聲驚呼,從對面和旁邊同時傳來。

    對面發出驚呼的自然是那個少年。而旁邊,同時為她而驚呼的那個聲音的主人,卻又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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