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別亦難！且散天地緣 文 / 淡色
雲海仙宮。
無數量的玉樹琪花掩映間，一個小亭子若隱若現。小亭子中，遠遠地，可以看見兩條依稀的人影，倚亭傾談。
雲若水遙遙地duli於小亭子外面，不遠的一個地方，看著那小亭子中的兩個人。
她隱起了身形。此刻，她施展仙法，隱起了身形，相隔那小亭子雖然不遠，小亭子中的人，卻也完全看不見她。
可雖然如此，下意識地，她還是選擇站在一株高大的樹木後面。
碧樹梧桐，綠蔭鬱郁。她此刻遙望著小亭子中那兩個人的視線，是否，也正和這隱匿在綠樹下的身影一般，陰鬱難言？
雲若水不知道。
她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裡，遙遙地看著那小亭子當中，依稀彷彿的兩條人影，隱隱約約地，聽見那小亭子中兩個人的，對話言談。
元豐。陸思湄。
有情已逝。有恨莫憶。
元豐，思湄。一別兩月，你們……別來可好嗎？
風兒輕輕吹來。她聽見小亭子中，伴隨著那股輕風，隱約傳來了某人的一聲歎息。那歎息聲是誰所發出的？元豐嗎？還是思湄？
「其實，你這又何苦呢。」
一個女子的聲音悠悠傳來。這一次雲若水聽清楚了，那是陸思湄的聲音。
元豐苦笑。
「我也知我現在的所做所為，不過是自己的癡心妄想而已。無論我現在為她做出了多少，她在遙遠的靈霄玉殿中，都不會明白，我這所有的一切，都是為她而做。可是，雖然如此，這些事情，我卻終究還是不能不做啊！」
他黯黯地歎。「縱她不知，求我心安罷！」
轟地一聲，雲若水的心頭大震。
為她而做？為她而做？
——誰是那個她！
他知，她亦知。他所說的話中，所指的那個「她」，再不會有別人。只有她一個人而已，只是為了她一個人而已。她，雲若水。如此而已。
耳邊悠悠的話語仍然縈繞，雲若水的心頭，一時間卻已癡了。
她聽見他的話語，還在輕輕地訴說著。
「……其實，我也知道無論我怎麼做，她只怕都不會再原諒我了。不，或者不該說是原諒，也許在她的心裡，自始至終都沒有真地恨過我。可是那又能怎麼樣呢？有時候我心裡想想，真的寧願她還不如一直怨恨著我還好。那樣子，至少可以說明她心裡也還有我。可她現在這樣淡然對我，我卻實在猜不透，在她的心裡，此刻，到底還有沒有我的身影存在。」
小亭子中，元豐微微地笑。那笑容是如此苦澀。
「有時候我也很怨恨上天。為什麼要這樣對我？明明那並不是我的錯誤。是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服食了氤霞仙丹，是我在無法控制仙丹藥力的情況下遺情忘xing，是我在不得已之下傷害了她對我的感情！可是，那一切其實都並非我的本心呀！若水，若水……她明明什麼都知道的！」
他的牙齒微咬了起來，若有深恨。
「每一次這麼想起的時候，我心裡都忍不住想要怨恨若水。那時候她為什麼要救我？為什麼要餵我吃下那一枚莫名其妙的氤霞仙丹？餵我吃下仙丹的人是她，斬情滅xing也非我之心願。可是到頭來，她卻偏偏還要以那樣的理由來怨恨於我！她，她……明明這所有一切的結果都是她所造成的！明明，我才是那個無辜的受害之人啊！」
他的唇角似哭似笑。語氣中有一絲壓抑不住的郁意難伸。一旁的雲若水隱身傾聽著他的話語，不自覺地，身形有些顫抖了起來。
小亭子中，陸思湄輕輕地歎了口氣。
「既然如此，你又為何現在還要為她做這麼多的事情呢？」
她看著元豐。
「你說你現在已完全不將權利名yu放在心上。可是，若是為此，又為何一定要聯繫我和其他的那些星月真人舊部，趁著仙界對抗瑤池、妖族聯軍，無力管我們北半部仙界內所發生的事情之時，將整個北半部仙界給奪了過來，佔據在你的手中呢？你……真的不喜歡權勢名利嗎？」
元豐愣了一愣，便要回答。
陸思湄卻忽又搖了搖頭，道：「你不用向我解釋。其實，無論你是否真將權利名yu放在心上，都和我沒有關係。我也不覺得，權勢名利和你對於若水的心思，有什麼矛盾的地方。真奇怪，為什麼若水偏偏就一定要堅持認為，這兩者之間的矛盾，根本就不可調和呢？」
元豐苦笑。對於這個問題，他也無法回答。
雲若水卻心神大震。呆呆地望著不遠處小亭子中的那兩個人，腦海中翻來覆去地只是想：「難道他所喜歡的權勢名利和我之間，真的存在什麼不可調和的矛盾嗎？真的存在嗎？存在嗎？？」
然而往事悠悠，依稀恍惚，多少年舊夢湧上心頭。她不能答。她不能答。
「或者，在我的心裡，並不是認為那種矛盾不可以調和，而只是經過了這麼多年的風雨波折之後，我已經對於所謂的感情之事，看輕看淡了而已。」
她在心裡想了又想，終於輕輕地為自己又找了個理由。可是卻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那究竟是否她心底深處的，真正理由。
「又或者，我其實也並非自己所以為的，那個善良好心的女子。所以雖然明知道他的無辜，但在我的心底深處，卻還是無法原諒那些過去的日子裡，我所曾經受到的苦楚折磨。也因此而怎麼也無法，原諒於他啊！所以我立誓不肯原諒。」
千百種的思緒在腦海中一閃而過。雲若水唇畔漾起了一絲苦笑。是的，苦笑。只因為有許多事情，縱然自己心中明知道了，可是，卻還是無法改變。
正如她的心中對於他的感情，就算自己明知道其中真正的原因，可是，執意怨念縈迴纏繞，她不改變。
有許多事情，無分對錯。有許多事情，不管是論是錯，既然已經定下來了，都決無再挽回的餘地。
只是，只是……
「元豐。豐……」
只是縱然決定依舊如是，那一份心頭隱約的痛，卻是一如往昔，甚而更加鮮明地，痛楚起來了啊！
「……我希望能夠再見到她。」
遠處小亭子中，元豐的聲音還在依稀微笑。他的笑容也很苦很苦吧？正如她此刻的心也已是如此如此地痛。
「上次相約見面時，我本來都已經打算將我的意圖對她說明，並且，也將我所想要送給她的一切，都送交給她了。可惜，卻臨時發生了那樣的事情，我竟被人暗算，重傷瀕死。這件事也就這樣耽擱了下來。如今時隔兩月，我的傷勢總算好不容易養好了，卻不知道她所統治之下的南半部仙界，如今已經怎麼樣了……」
元豐遙望南方，寂寞地想著那女子清麗而倔強的容顏。
「她不喜歡俗務。從很久以前我就知道了，她喜歡隱逸恬淡的生活，最討厭那些俗世間爭權奪利的紛爭。而俗世間，最大的爭奪之事，卻是帝位。那時候她為此離我而去啊！我早就知道她的性情如何了。如今來到天上，卻也一樣。她竟陷身於仙界的帝位爭奪之戰。我知道她是心存慈悲，不忍見仙界裡眾多地位低下的小仙女、小妖們，受到仙人們的虐待折磨。她想改變這一切，為此甚至不惜違逆自己本心的痛苦，接掌了那個玉帝的位置，並且，還在帝位上頒布了那許多的仙規仙法。可是那所有的一切，我知道，她心裡其實是並不喜歡的。她，根本就不會喜歡這樣的生活。」
「所以我才會想要幫助她一統仙界。所以我才會盡力在這北半部仙界裡，也實施各種各樣的仙規仙法。並且，依照她可能會有的心意想法，將許多道書都散發給那些小仙女、小妖們，以求從根本上改變他們的地位處境。但這所有一切的做出，其實，我心裡都並沒有什麼感覺。我……只是為了她才做這些事情而已。現在的我，唯一所希望的只是，唯一所求的只是……她，可以因為我為她所做的這些事情，少辛苦一些，多高興一些……」
元豐的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雲若水隱在一旁的身影，卻早已癡癡地呆住。
聽見他的說話。明瞭他的心意。其實，那所有一切他的心意，她並不是真的不知道。只是在她的心裡，下意識的一直不肯承認，一直不肯接受而已。她不願意承認他的努力，不能夠接受他再一次的感情。只是如此而已，就只是如此而已。
但他還一直在辛苦地為她而努力著。即使明知道那只是無望的努力啊，他，竟還是一直在為她而辛苦努力著。
無以回報。情何以堪？
情何以堪！！
她的淚再也控制不住了。忽地一下子，就那麼控制不住地奪眶而出。淚珠兒如線一般滴落下來。她猛地一個轉身，就那樣隱匿著身形，御劍飛空而去！
離開這裡。離開這裡。無法相見。無法相見。遠遠地見了他，聽了他的說話，才知道心底的柔情依然未滅，面對他的時候心潮依舊波瀾。不能夠再見到他，不能夠再聽到他的聲音，不能夠再感受到，他對她的那一份癡癡深情！就讓所有的一切，在時光的距離中煙消雲散。
她該歸去了。仙界也好，瑤池也好。天上人間，又有什麼是她所必須做到的？仙界裡還有龍觀濤，還有元豐，還有陸思湄，還有許許多多的其他仙人們。瑤池裡還有韓芷瑤，還有諦娥，還有從飛仙宗裡飛昇上來的許多年輕女仙們。聽說最近瑤池裡有一個名叫許寒瓊的年輕女仙已經漸露頭角，獲得了其他許多瑤池女仙的信任和支持，也許，她可以接掌那個新任的西王母之位。
雲若水的身影在雲天間疾馳如電。心頭的思緒也在意識海裡飛逝如電。
而千萬種思緒縈繞飛逝中，只有一個念頭一直固執地緊緊纏繞在她的心田深處，無法抹消，無法改變。
就此歸去，就此歸去！
天上人間，永不再見。
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仙界諸事雖然繁雜，但經過了這兩個多月的努力，總算也可以說是已走上了軌道。而整個仙界雖然已經被天河給分隔成了南北兩界，但看如今南北兩半仙界的情形，無論是元豐也好，龍觀濤也好，都可以給那些女仙和妖族們以平等的待遇了。瑤池和妖族最初的目的已經實現。她雲若水所心繫之事，也可以說是已基本得到了解決。從此以後，哪怕元豐和龍觀濤之間再起紛爭，甚至重新戰爭，至少，都不會影響到那些普通的女仙和妖族們的生活了。
還有妖族，對了，聚妖幡！
飛逝的思緒中一個念頭忽然顯現出來，一瞬間這個念頭是如此地明悟透徹。她的心猛地一顫。便連急馳的身形，這瞬間都有了一下子極短暫的停頓！
只是短短的一瞬間停頓而已。一頓過後，她的身形已再次地向著南半部分仙界，靈霄玉殿的方向飛去。
就這樣子決定吧！前途的腳下，注意看看有沒有什麼合適的地方，讓她來施展手中的仙法。聚妖幡可以聚集天下萬妖，相對的，也可以命令天下萬妖做出任何，聚妖幡主人所希望他們做到的事情。這對她來說是有利之事，可是，倘若她離去之後，卻難保那些仍在仙界裡聚集著的妖族們，會不小心受到元豐和龍觀濤雙方的利用，成為他們雙方爭奪仙界的工具。
仙界無論在元豐，還是龍觀濤的手裡都沒什麼相干。可是，她不能容忍，那些由她通過聚妖幡而一手聚集起來的天上地下的眾多妖族們，會成為再一次戰爭的工具。他們因她而來，她在離去之前，也必得因之而將他們遣散。
來處來，去處去。那些所有因聚妖幡而匯聚仙界的天下眾妖們，都各自依照著各自本心的願望，想去哪裡就去哪裡吧！
我解開聚妖幡的束縛。還你們身心的ziyou。從此以後該如何便是如何，我不再承擔任何對你們的責任約束。
我……這就解開對這天上地下，所有妖族的，身心之束縛。
轟然一聲，劍光劈雲破浪，猛停在一片廣闊無比的江波之上。江水洶湧，浪立如山。這裡，是橫亙於仙界的中央，將整個仙界都劃分成了南北兩半的，巍巍天河。
腳下水花翻湧。身周劍光如虹。心頭思緒也如那江波巨浪一般，此起彼伏，翻滾不休。
這裡是南北兩半仙界交界處的巍巍天河。天河之上水波浩淼，卻無人煙。就在這裡吧！我當在這裡重新展開我的聚妖幡，逆轉指令，解開對天下萬妖的身心束縛。從此以後，還天下萬妖一個全身心的ziyou自在。
——然後，就讓我從此永遠地離開這個紛爭污穢的所謂仙界。也，永遠地離開那個把我的生命心情都翻攪得天翻地覆的男子。還我一個全身心的，ziyou自在吧。
**********************
「嘩啦」一聲水響，江心水花四濺。
「轟隆」一聲巨響，天空烏雲密佈。
而就在江心的水花翻濺、天空中烏雲密佈的同時，一道光彩變幻的強烈華光，驟然閃現在整個天地的中央！帶著眩目耀眼的光華，挾著震撼人心的波動，就在此出現的一瞬之間，傳遍了天上地下，所有空間！
猛然間天地震動了。就彷彿一年多以前，聚妖幡初成時所展佈開來的那一種強烈震撼一樣，這一次，又和當初同樣地，撼動了天上地下，所有妖族發自內心深處的，強烈悸動！
甚至，這一次所引發的波動狂潮，比起上一次還要更加地猛烈洶湧！只因為這時候雲若水的道行修為，比起一年前她剛剛煉成聚妖幡時，還要功侯精進！
「聚妖幡！聚妖幡！！」
一瞬間天上地下，無數量的群妖們都紛紛為之戰慄不已，跪倒拜伏在地！
無論是人間那些修為較淺的小妖們，還是天上仙界裡，南、北兩半部分仙界的眾妖們。這時候全都感受到了聚妖幡那強大無比的威壓，一個個都放下了手頭正在進行著的任何事情，向著威壓傳來的方向，跪倒在地，膜拜不休！
空蕩蕩的天河中心，水花四濺的波浪中央，雲若水一襲雪衣的身影端然凝立。手中一面小幡迎風招展，放射出了無數量的看得見，或看不見的威壓光芒！
雲若水神情肅穆。默默地高舉著聚妖幡。一雙秋水明眸，望定了小幡之上，那隱約間有無數量的符咒翻滾的幡面。
這是當初的幽冥血羅旗。這是當初的天孫錦。這是當初的妖心石。
聚體成形，天火燃處，祭為聚妖幡。
名為聚妖，可聚當然也可以散。
去吧！去吧！那所有一切曾經聽從過聚妖幡的命令，匯聚在我旗下幫助過我參與戰爭的天下眾妖們！如今使命已了，你們，也各自去度過你們那原本ziyou自在的生活吧！
想留的自願留下來。想去的自願遠離去。不久前仙界整頓，她雖然也已經按照妖族們的意願，送走了許多不打算繼續留在仙界生活的妖族，可是，畢竟不可能一個個親口詢問。還是有許多小妖們，被她疏忽過去。但現在有了聚妖幡的幫助，她可以在一瞬間明瞭到所有妖族的心意，送他們各自返回到他們自己想去的地方。
去吧！去吧！願留的儘管留，願去的自當去。無論仙界人間，大家的選擇，都應該是自己本心的選擇。正如有人希望成仙，也有人成了仙卻反而想要回到人間。
她想回到人間。
雖然說人間比起仙界來，也沒有什麼好。可是，那畢竟是她曾經生活了許多年的地方。而且人間裡人情處事，以她的能力來說也要好處理應對得多。而且人間裡還有徐宛秋小妹妹，還有清虛、靈和兩位師長，是她所喜歡依戀的人們。
最最重要的卻是……人間裡，沒有那一個名叫元豐的男子。
離開你，離開你！天上人間，不想再見。天上人間，不想再和你相見！
願能永訣。
雲若水的心頭思潮翻滾，一瞬間轉過了千萬種的念頭。而那所有的念頭翻翻滾滾，卻全都化成了唯一的一個。她在這唯一的一個念頭中忽然輕輕地歎了口氣。
這一聲歎息幽幽渺渺，一剎時竟彷彿通過了她手中招展揮舞的聚妖幡，傳遍了整個天上地下，無數空間。也，傳到了天上地下，無數人的心底深處。
天下群妖，都彷彿為了這一聲歎息，而同時也心生傷悲，憂鬱歎息。
歎息聲匯聚天地。無數量妖族的決定都已各各做下。眩目強烈的幡光照耀之下，群妖們來來去去，倏忽間輾轉於整個天地。想留在仙界的仍留在仙界。想從南到北、或是從北到南的，也各自依照他們的心願。而想要從仙界回到人間繼續那逍遙自在生活的啊，也都在一瞬之間，忽然就通過了星辰秘陣的傳送，重新回到了人間。
聚妖幡，聚妖幡！
傳我心意，回應我之呼喚。一年前我以你召集天下群妖。而今，我也仍然以你，散去了天下群妖，返回給他們各自的ziyou！
然後華光持續照耀了一盞茶時間，終於漸漸地開始消失。而就在華光漸消，天地間所有的群妖們也都依照著各自的心願，在那一瞬間都去了自己想去的地方之後。雲若水獨自一人，手持著聚妖幡，站立在天河水浪之上，四顧遙望。卻見那南北兩個方向，浩淼雲影當中，已隱隱地現出了，幾道感受到了聚妖幡適才散發出的龐大氣勢，而破空急馳飛來的，劍光雲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