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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聯名上告 一石激起千層浪 文 / 狂龍秋勁風

    「遼陽chun似洛陽chun,紫陌飛花不見塵」。

    大明萬曆二十年夏。

    遼陽。

    此時的遼陽,是遼東都司衙門的駐地,更是整個東北政治、經濟、軍事和文化的中心。

    這裡的夏日,比起京城來說,也要清涼得多,更不要說川滇嶺南了。

    清晨的微風,更給了路人無比清爽的感覺,可是,在此時的遼東都司衙門,卻來了一大群極為不爽的人。

    幾十名士紳跪了一地,這讓遼東都司負責民事的僉事劉清平大惑不解!他苦笑道:「你們都是官宦人家,有錢有勢,不欺負旁人便已是謝天謝地了。還會有人敢欺負你們?本官委實不信。」

    滿臉青腫未消的馬員外應道:「可是老漢實在有冤,大人請看,這滿臉的傷痕便是見證。」

    劉清平向他的臉上看了看,這「馬老虎」傷得還真就不輕啊,無奈之下只得說道:「好吧,那你把狀子呈上來。」

    馬員外想了想,道:「小民來的匆忙,並未備有狀子。」

    怎麼可能?既然有時間糾集來這許多原告,還能少了寫狀子的時間?在劉清平後面站著的孫吏目立刻就明白了,這馬員外是個老辣的人,今日的案子,原告一定是一個難於應付的人,馬員外不寫狀子,就是為了防止留下證據。

    劉清平咂了咂舌頭,道:「是這樣的啊,那……這樣吧,你就把案發的前後經過,詳細的說給本官聽聽吧——」

    馬員外應了一聲「是」,便大放悲聲,嗚咽道:「小民前日去王家村娶親,在歸來的路上被一夥強人攔住毆打,連我新娶的第二十八房妾侍也被奪了去,著實可恨!請青天大老爺替小民申冤做主啊!」

    劉清平倒是吃了一驚,「此言當真?」其實,他真正吃驚的不是馬員外被人打了,而是他已經六十八歲了,竟然還新娶了第二十八房女人!

    唉——真是叫人羨慕啊——

    馬員外連忙道:「小民怎敢欺瞞大人?」

    劉清平翻了翻眼睛,道:「並無虛假?」

    馬員外道:「公堂之上,怎來得半分虛假?」

    劉清平打了個哈欠,懶洋洋的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打劫行兇,強搶人口,如此目無法紀,這還了得?本官自會為你做主,立案審查。」

    他的話音剛落,只聽得又一人喊道:「小人也有冤啊!」

    劉清平白了他一眼,有氣無力地說:「講——」

    只見此人大約四十歲上下,瘦小枯乾,但雙目有神,看上去一副十分精明幹練的樣子。他的右臂纏了白布,吊在胸前,不問可知,自是被人打斷。此人言語十分流利:「回大人的話,小人是李大官人府上的管家,姓石名京名,昨日去太平村收帳時,村中一刁民王老實耍賴,欠了五百兩銀子不還。小人和他理論,不想王老實不老實,雇了人將小人手臂打斷,大人請看。」

    劉清平淡淡道:「空口無憑,不足立案,可有人證物證?」

    石京名道:「在場眾人,皆是人證。至於證物嘛……小人這裡有王老實欠銀五百的借據。」言畢,從懷中掏出一份折好的契約,呈了上去。劉清平歪著腦袋,慢騰騰地伸出兩根手指,翻了翻契約,只見中間夾著一張二百兩的銀票,立時抬起頭來,看了看石京名。石京名極其諂媚的笑了笑,劉清平便也報以會心的一笑,再看了看契約,倒也的確是欠銀五百兩的借據。於是合上契約,道:「民窮則刁,見怪不怪。本官自會明斷,還你一個公道!」

    一個白衣青年立刻喊道:「小人也有冤啊!」

    劉清平看過去時,認得他是告老還鄉的趙大人的孫子。這趙大人當年曾任禮部侍郎,雖已告老,但仍有不少門生故吏在朝為官,可以說更是得罪不起。連忙問道:「趙公子,你又有何冤情?」

    趙公子「啊」了一聲,忙看了馬員外一眼,馬員外點了點頭,他便支吾道:「四日前,就在廟會的那天,(他突然一臉陶醉,兩眼放光)嗯……正巧,正巧遇到……遇到了一個賣花女,十分美貌十分十分誘人的賣花女,她……她……她勾引我!本……本公子一向潔……潔……潔……」石京名忙低聲道:「潔身自好!」趙公子立刻一拍腦門,道:「潔身自好,對,就是潔身自好!背了二十多遍的詞兒,怎地關鍵時候還給忘了?本公子一向潔……潔身自好,豈能……豈能有如死蚊?可是……卻不想被他的同夥扁了一頓!他他他先敲了我的腦袋瓜子,然後……然後拎著我的脖領子,把我從那小妞身上提了起來(馬員外與石京名一直在瞪他),還打了我一個嘴巴子,接下來一腳踢了我一個腚墩。他……他還逼我,用一兩銀子一支花的價錢,買下所有的花!他……他還用腳,用腳踏著我的心口!我爹都沒這麼打過我啊,他……他簡直就是我爺爺啊!劉大人,不,劉叔叔,你可一定要為我出這口氣啊!」

    劉清平勃然大怒,一臉正氣,朗聲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毆打良民,胡作非為,欺行霸市,買強賣,真是無法無天!」直視趙公子,「賢侄,你……沒什麼大傷吧?」

    「不——」趙公子哭了出來,猛然張大了嘴。

    劉清平吃了一驚,人本能地向後一縮,道:「你……你幹什麼?」

    站在他身旁的吏目孫文本忙道:「老爺,他左邊的牙齒,掉了五六顆啊!」

    「這還了得?」劉清平站起身來,喝道:「什麼人如此大膽?本官立刻派人將他逮捕歸案!」

    的確,這趙大人的孫子有難,他自然是不能不幫,多一個朋友多條路啊,誰知道哪片雲彩能下雨?

    卻只見幾十名士紳齊聲道:「多謝大人!」

    劉清平得意地笑了笑,旋即挺起胸,板上臉,正色道:「辦公所為公事,何謝之有?陳斷事聽令!」他這回又開始「義正辭嚴」了。

    按道理來說,斷事應該屬於文官,可是遼東都司裡面都是文武兼職,所以十分混亂,由於也沒有專門的捕快差役,所以這裡身高力大的斷事大人就兼職為遼東都司的「總捕頭」了。

    的確,明朝後期,很多職位都是有名無實,也有很多職位都是有實無名。

    只見堂下一條鐵塔一般的大漢立刻行出,道:「陳大山在此!」

    劉清平厲聲道:「你馬上帶人,去將人犯緝拿歸案!」

    陳大山立刻道:「是!」突然想起一事,道:「大人,您讓我去抓誰啊?」

    劉清平一怔,暗道:「暈!」轉向趙公子,道:「賢侄,你所告之人,到底是何方賊寇?」

    趙公子想了想,欲言又止,忙看了看馬員外,誰知馬員外給了他一個後背。於是又看了看石京名,石京名把頭低下咳嗽,這,怎麼會這樣啊——這是在把他一個人往前面推啊,怎麼都這麼不夠意思?但此刻他突然又不傻了,他結結巴巴地說道:「大……大人,我們所告惡徒,其實……其實都是一個人。」

    劉清平立時吃了一驚,幾十名士紳同時狀告一人?他已經預感到今日之事的嚴重性了,他試探性地問道:「你們都可以說是有錢有勢,難道……難道沒去報復他麼?」

    石京名低下頭,默不作聲。

    馬員外忙道:「老漢不敢,老漢只求大人給個公道!」

    趙公子卻道:「去了啊,我五百兩請來的打手都被打殘了啊!劉叔叔,我也真是山……清水秀,毫無辦法了,要不我不會來麻煩你的啊!」

    他本來想說山窮水盡的了,可是一說出來,就成了山清水秀了,既然山清水秀,那你還來做什麼?

    劉清平心下已明,這些人是被更加有錢有勢的人所欺壓,此正是「嫩草怕霜霜怕ri,惡人自有惡人磨」。於是問道:「那個人到底是誰?」

    趙公子道:「張……張……張傲天!」

    「張傲天?」劉清平正在琢磨這個名字,孫吏目已附耳道:「就是張大少了。」

    「唉——」劉清平苦笑,「誰不好惹,你們偏去惹他?他六年前就已經鬧的關東大亂了,所以張大人才把他送到天池去習武!現在他又回來了,還有誰能制得住他?」

    眾士紳見此情形,心已涼了一半了。

    說到這裡,不能不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張大少了。

    張大少,單名一個狂字,字傲天,父為遼東都司的都指揮使張炯。這位張大人在這十幾年來,一直是遼東的第二號人物,而且與第一號人物李成梁也有著幾十年的深交,也算李派勢力中的外姓中堅了。

    可是去年遼東總兵李成梁因縱容部屬虛報勝利、掩蓋敗局、殺良冒功等過失,被御史胡克儉等人上奏彈劾而解任,張炯居然兼任了遼東總兵,在遼東那更是目空一切了。

    有著這樣一位「土皇帝」一樣的父親,那這位大少,誰還敢說惹得起?

    劉清平歎了口氣,「你們不惹他不行麼?」

    馬員外連忙道:「不是我們惹他,是他來惹我們的。大人你可要分清是非曲直?」

    劉清平板起了臉,「本官不用你來教!馬員外,你年紀已經一大把,要愛惜身體啊,不要只顧風流快活了!」轉向石京名,「就算借給王老實十個膽子,他敢賴李大官人的帳?就算送他十個腦子,他能在你石大管家面前耍出花樣?若真那樣,你還不若改名叫石頭好了。」又轉向趙公子,「趙公子,這種賣花女投懷送抱之事,本官非但沒有見過,連聽都沒聽說過!還有,你語無倫次,吞吞吐吐,本官懷疑你受了他人欺騙和利用,念你年幼無知,姑且不論!回家去吧。」

    其實,這些道理剛才難道他就不懂?只是他懶得去明白,只不過一看張大少的背景更大,他立刻又明白了。

    趙公子道:「這……這個……這個……」的確,他本來就是一個稀里糊塗的繡花枕頭,甚至於就連剛才的台詞,都是反覆背了幾十遍才背下來的,以至於「有辱斯文」都變成了「有如死蚊」才能記得下來。

    這會兒劉清平一回話,他立刻就又結巴了。

    馬員外卻昂然道:「大人,男人三妻四妾,有何足怪?似乎不犯國法!」的確,他是這幾十人的首腦,他若是退縮了,那也就不用告了。

    「呵呵!」劉清平冷笑道,「我又沒說你犯法!我只是奉勸你一句,呵呵,倒是好心當成驢肝肺了!」

    馬員外道:「那我在這裡就多謝大人了,只是……」

    劉清平一揮手,嘿嘿地笑道:「嘿嘿,嘿嘿——沒什麼事了,都回家去吧。退堂,退堂。」

    石京名忙道:「王老實欠銀五百,大人請看欠據!」他是在提醒劉清平,那裡面還有銀子呢!

    劉清平無奈的一翻欠據,立時來了主意,裝作剛剛發現那張銀票,得意地將銀票拿在手中,厲聲道:「這是什麼?大膽!石京名,你這證據中為何會有夾帶?莫不是想要賄賂本官!本官兩袖清風,於民秋毫無犯,豈是貪贓枉法之徒?若再多言,將你以行賄罪論處!銀票沒收,案子打回。退堂——」這位大人果然是愛財啊,案子打回之前,還是沒忘記將銀票沒收!

    石京名無奈,忙道:「大人,那王老實欠銀五百總是實情吧?」

    劉清平立刻接道:「王老實欠你錢,你找王老實要去嘛——與大少何干啊?」

    石京名急道:「可是是張傲天打斷我的手臂!」

    趙公子也叫道:「就算是我調笑那個賣花的,他也不應該下那麼重的手吧?」

    馬員外道:「大人請看,我臉上的傷可不是偽造的啊!」

    劉清平支唔道:「這個……這個……這……不過……本官現下有事,其他的事以後再說,以後再說!」

    馬員外一瞪小眼,「大人,您可不能因私廢公啊,那可是就是瀆職之罪啊!」

    「大膽!」劉清平喝道,「馬老虎!本官是為公事!本月十五便要開工修橋,然經費材料均有不足,本官要去籌措銀兩!」

    趙公子歎道:「大人,那麼麻煩做什麼?一家一戶都收個一兩二兩,不就什麼都有了,又不是沒收過!」

    劉清平猶豫了一下,突然頭上冷汗直冒,道:「不可不可,萬萬不可,此乃苛捐……雜稅,本官是不會收的!」毫無疑問,這位劉大人一定是吃過加稅的苦頭。

    馬員外先看了看石京名和趙公子一眼,然後得意地笑了:「大人,老漢倒有個提議……」

    劉清平忙道:「馬員外請說。」

    馬員外大手一揮,「不就是錢的問題嗎?大人只要你肯秉公辦理此案,不足的費用我們大家均攤!」其實,他今天來此,早知道都司衙門經費短缺的問題了,做為遼陽首富的他,今天的目的就是「以錢壓人」。

    趙公子尖聲道:「大人,此事若不辦理,你要考慮後果!」

    石京名道:「大人,這倒不是馬員外誇口,除了我石某人,在座的哪一個不是本府的富豪名流?」

    劉清平苦笑:「我又能怎麼做?你們這麼多富豪名流都沒法子,我一個小小僉事,又能做些什麼?這樣吧,本官做個和事佬,讓你們化解冤仇,要不對誰都不會有好處哦!陳大山,你去把張大少請來。」的確啊,張大人雖然現在常在廣寧,在遼東都司的事務已不多打理,可自己怎敢得罪這頂頭上司,封疆大吏?

    他情急之下,連「小小僉事」這類的「自謙之詞」都說出來了。

    其實,僉事一職,相當於遼東都司的兩名副指揮使之一,而且是唯一負責民事方面的,可以說是遼東都司最大的文官了。在這裡,他的確是「過謙」了。

    這個時候,只聽得陳大山叫道:「我的姐夫大人,小人生了幾個腦袋,敢去將軍府拿人?」

    劉清平連忙道:「我又沒讓你抓,是請,明白了?」

    陳大山一臉苦相,道:「請也不行啊,人家是大少爺,小人這點面子,哪能請得動他呢?」

    劉清平拂袖道:「這麼點小事都辦不了,要你何用,難道還要本官親自去請?」

    陳大山嗚咽道:「小人去也可以啊,只是此去生死未卜,請求讓我先去您之府上,和我那唯一的姐姐大人訣別啊……」

    劉清平道:「這……你——唉……」他也是不知該如何來應對。毫無疑問,劉清平是個怕老婆的人,所以當小舅子的陳大山就總用姐姐來壓他。

    這時,只聽堂外有人道:「哈哈,要請我?看來我這個不請自到,還不算太失禮。」只見十幾個青衣家僮簇擁著一個錦衣青年出現在門口。

    此人長身玉立,儀表非凡,左邊臉上寫滿了玩世不恭,右邊臉上卻全是憤世嫉俗。一進門後,略略四顧,在場的每個人都感覺如坐針氈。這個人當然是名滿關東,惡名昭著的張大少了。

    劉清平忙賠笑道:「豈敢豈敢,快,快給張大少搬把椅子來!」

    張傲天笑道:「謝座!不過搬就免了!」

    劉清平很是奇怪,心中道:「難道要坐在地上?還是,他不會要來和本官搶椅子吧?」於是道:「大少這是何意?」這時,只見一個家僮已經將一把寬大的太師椅放在堂下,另一個家僮立刻在它的上面鋪上華美的錦墊,張傲天便大馬金刀地坐了下來。劉清平是滿臉堆笑,而眾士紳則是「陰雲密佈」。

    劉清平笑道:「大少今日怎地有空來此啊,真是讓我這個主人榮幸之至啊!」

    張傲天笑道:「哈哈,劉大人,我聽說有人要告我,我怕你太為難,我就自己送上門來了。哈哈,到底是哪個要告我啊?」

    眾士紳一個個全低著頭,不敢搭腔,劉清平忙笑著說:「誤會,不過是誤會而已。」

    張傲天搖頭道:「不是誤會,這些人都是我識得的,馬老虎已經六十八了,卻還是一肚子花花腸子,竟要強搶我兄弟的表妹給他作妾!他那糞池裡糟踐的鮮花已經不少了,還要和我的兄弟搶人,那可真是太歲頭上動土了。」

    劉清平奇道:「大少什麼時候多了一位兄弟?」就是啊,這張大少可是家中的獨子啊,似乎只有一個妹妹,沒聽說他還有兄弟啊?

    張傲天一拍身邊的一個青衣僕僮,道:「就是他,我的兄弟張財。」

    馬員外哼了一聲,「不過一個下人……」

    張傲天道也哼了一聲,「你以為你比他尊貴?就你這半截身子入土,還花花心思不改的斷子絕孫老色鬼,又有什麼尊貴可言?他比你年輕比你健康比你英俊比你有前途!哈哈哈,還一定比你會生兒子!呵呵呵呵呵呵,把你跟他換換,還不知人家願不願呢?你說呢?」他最後這句話問的是張財。

    張財淡淡道:「大少待小人有如兄弟,小人今生足矣!」

    馬員外臉色漲紅,人已經憤怒到了極點,張傲天的話說到了他的痛處,身為遼陽府首富的他,年近七十,娶了二十幾房女人,可仍然未遺下一男半女,這是他最大的心病,但平日誰敢在他面前提起?他壓抑住怒火,冷冷道:「既然如此,老夫告辭了,走!既然大人不肯與小民做主,那就請大人與大少去修橋吧!」當下幾十人一齊向門口走去。

    劉清平心急如焚,「且慢!」

    馬員外右手一揮,眾人立刻站住,他回身道:「大人願意辦理此案了?」

    劉清平苦笑:「這……」

    馬員外又一揮手,人已當先行了出去。

    「慢——」張傲天站起身來,「馬老虎,我才來你就走,未免太不給我面子吧?」

    馬員外道:「豈敢豈敢,老夫也只有一個腦袋而已。」瞇起小眼,毫無懼色的與張傲天對視。

    張傲天道:「馬老虎,好不容易見次面,陪我聊聊可好?」

    馬員外道:「可惜張大少只喜歡用拳頭說話,小老兒這副身板可是奉陪不起。」

    張傲天笑道:「那也就是說你不告我了?」

    馬員外道:「張大少這麼大的人物,關東地頭上,還有誰人敢告?」

    張傲天道:「哈哈,謝謝你放我一馬啊……不過,即便你不告我,也走不成。」

    馬員外道:「腳在我自己身上,我想走便走。」

    張傲天笑道:「走不了啦!因為……我要告你。」

    馬員外似乎很意外,他大聲道:「告我?你憑什麼告我,你又告我什麼?」

    張傲天嘿嘿一笑,道:「告你前日強搶民女啊——」

    馬員外哈哈大笑,道:「大少,人已被你搶去,還要告我?」

    張傲天搖頭,道:「差矣,大大的差矣,我這並非搶去,而是搶回。還有,雖然你搶人失敗,也是違法。就好像你去劫天牢,成功與否都是死罪!」

    馬員外怒道:「老夫去劫天牢?你是何意?」

    張傲天笑道:「莫要生氣,只是假設而已。」

    馬員外道:「我是娶親,而非搶親!」

    張傲天道:「事實上新娘子是被塞上了嘴巴,捆上花轎的!這還不是強搶民女?那好,我明天就弄幾十個花轎去你們家裡抬人!」

    他此言一出,在場之人沒有一個臉上不變色的,這位大少,那可是說得出做得到,什麼事情他都幹得出來!

    馬員外有點兒氣餒,可是他也是老江湖了,他大聲道:「我馬大虎娶了二十幾個女人,哪一個不是哭哭啼啼的?有何足怪!況且……是她爹用三百兩銀子賣給我的!」

    此言一出,張傲天的臉上更現怒意。

    的確,一個父親,居然將自己的女兒賣了?賣給了一個比自己這個當爹的年紀都大的老傢伙?張傲天的心裡,立時怒火上衝!

    可是張傲天的表情卻立刻變得很無奈,連說話都彷彿底氣不足,顫聲道:「真的?他爹會賣自己的女兒?」

    馬員外見他如此,立刻得意起來,叫道:「不錯,有賣身契為證!」

    張傲天笑道:「真的?可是……空口無憑!馬老虎,你若能現在拿得出來,我便不算你搶親。」

    馬員外冷笑道:「真的?好,我馬上派人回去取!」

    張傲天歎了口氣:「算了吧!回去取?那可就難分真假了,我又焉知你不會偽造?」

    馬員外冷笑:「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得意洋洋地取出一紙契約,「張大少,你看看這是什麼!」

    「什麼?」張傲天有如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無力的坐回到椅子上。

    馬員外見到張大少都是如此沮喪,更加得意了,大聲道:「這可是白紙黑字,印了手印的!」

    張傲天神情很沮喪,「唉——拿來我看看……」說話也是有氣無力。

    馬員外狂笑三聲,將契約遞到張傲天手上,「你瞧仔細了!」在把契約遞到張傲天手上的一瞬,他似乎隱約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張傲天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歎了三口氣,突然道:「咦!門口是誰來了?」

    場中眾人的目光本能全都望向門口,卻只見門口空蕩蕩的,什麼人也沒有。

    馬員外立刻回轉身來,只見張傲天面上全是得意之色,雙手一分,契約已變成兩半!接著雙手又一分,再一分,片刻之間,契約已變成了一堆碎紙!

    馬員外大驚,「你……」

    張傲天笑道:「我什麼?還你!」手伸到馬員外身前,手心向下,再張開,紙屑紛紛落地,下了一場紙雨。

    馬員外怒道:「大人,他剛才……」

    劉清平接口道:「剛才?哦,大少是喜歡開玩笑啊,門口明明沒人的,還讓本官去看,本官看得眼都花了,還是一個人影都沒有。」

    言下之意,除了門口以外,其餘的事情自己可是什麼都沒看到啊!

    張傲天笑了笑:「哇哈!地上怎麼有這麼多碎紙?阿財,馬員外已經放你表妹一馬,你還不體諒一下他老人家?去,弄個掃把,把地上掃乾淨!」

    張財笑道:「是!」轉身便出去了。

    張傲天站起身來,又走到趙公子面前,道:「趙公子,我打你那巴掌,你似乎很委屈?」

    趙公子指著自己的腮幫道:「不管怎麼說,大家同為官家子弟,為了一個賣花的小妞,你打掉我六顆牙!你……你說你是不是很過份?要是我爺爺在朝為官時,誰敢?」

    張傲天道:「令祖是傲天十分佩服的人物,寒門出身,據說連趕考的盤纏都是借的……」

    趙公子怒道:「你……你取笑我爺爺!」

    張傲天搖頭道:「不要誤會,我是讚譽,是敬佩,令祖是一甲進士及第,欽點的探花,因其才華橫溢,後來才有機會到禮部,並任禮部侍郎一職。他是天下讀書人的典範啊!」

    趙公子道:「這還差不多!」

    張傲天道:「再說說令尊,一直做到五十歲的童生,不過不錯了啊。至少也是個童生了啊!可是閣下……」

    趙公子道:「你什麼意思?」

    張傲天道:「我是歎息你們家一代不如一代啊!」

    趙公子怒道:「你說什麼?」

    張傲天道:「你難道敢說你比你爹強?還是比你爺爺強?」

    趙公子厲聲道:「說別的全沒用,即便本少爺有不對的地方,也不該你來打我,還下這麼重的手!你就說你打我打的是不是太重了!」

    張傲天搖手道:「不重不重,還輕得很!你可知那小女孩是什麼人?」

    馬員外道:「大少剛才說一個下人是你的兄弟,這會兒不會說那個賣花女是你的妹妹吧?這樣一來,將軍府的親戚顯然太多了。」

    張傲天道:「差矣!極其差矣!呵呵,那賣花女是劉大人的女兒!」

    在場眾人,包括劉清平在內,人人都是十分驚訝。

    趙公子大吃一驚,結結巴巴道:「劉……劉大人,那賣花女真的是令千金?」

    劉清平不知如何回答,便咳嗽起來。

    馬員外道:「張大少,這個玩笑開得遠了!」

    「玩笑?」張傲天正色道,「你以為我在開玩笑?劉大人也是這遼東都司的僉事大人,而且是專門負責民事的!全府的百姓包括你馬老虎在內全是劉大人的子民,賣花女又焉能不是!」

    馬員外語塞,這時張財已經回來了,手中還真拿了一根掃把,直接向馬員外腳下掃去。

    馬員外怒道:「你做什麼?」

    張財笑道:「回馬老爺的話,奴才在掃地啊!自然是哪兒髒就奔哪兒去啊!」

    這句話一語雙關,也是有如罵人。

    馬員外哼了一聲,「不和你這下人一般計較!」於是退了幾步。

    劉清平也暗自歎氣,一個奴才尚且如此,可知張大少平日裡有多囂張了。

    張傲天轉了轉,在場的眾士紳全低著頭,被這大少找上了就是晦氣。

    只見張傲天又走到孫吏目面前,道:「孫吏目。」

    孫吏目嚇得兩手直擺,「大少,小人可沒告您啊!」

    張傲天哈哈大笑:「我有那麼可怕麼?孫吏目您誤會了,在下昨天夜裡作了個夢,一直不得其意。聽說您會解夢,所以前來求教。」

    劉清平道:「這樣啊,孫吏目,快給張大少看看!」

    孫吏目立刻也笑了,擦了擦額頭的汗,道:「大少請講。」

    張傲天道:「我就挑重要的說吧,我夢到我和朋友們在湖裡,划船賞月,那月色,呵呵,真是美啊!」

    「大喜啊!」孫吏目道,「恭喜大少了,這是好夢啊!」

    張傲天笑了,「好夢,太好了,怎生好法?」

    孫吏目大聲道:「乘船觀月,定會高昇啊!」

    張傲天歎了一口氣,道:「孫吏目,您別拿我開心了,我到現在都還只是個白身,哪來的高昇啊?還不如說我發財,結親來的實際。」

    孫吏目忙道:「不過書上就是這麼寫的啊,難道高昇的是令尊大人?」

    眾人正議論紛紛,只聽堂外有人道:「八百里兵部文書到!」

    接著,已行進了兩個公差,都是一副趾高氣揚、志得意滿的樣子,進來了之後,見到張傲天在場,這才收斂了一些。其中之一衝著劉大人道:「這位是劉大人吧?那就請你來接兵部文書吧!」

    劉清平忙道:「有勞兩位上差了,請兩位後堂歇息,孫吏目,你去安排一下。」

    由於負責軍務的兩位指揮使大人都不在都司衙門,所以這文書就交給了負責民務的劉大人。

    這似乎也不符合規章,但在明朝的後期,規章早已成了紙紙空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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