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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七 世外桃源 文 / 志龍

    田畈的家庭大致可分二類。一類是男人做工,有做木匠、泥水匠、搬運工、彈棉花等,女人在家務農;一類是農閒兼賣蔬菜和山貨,夫妻同進同出。此外有一二戶純粹的農民。二類家庭中要數賣蔬菜和山貨的家庭經濟狀況相對好一些,但是這些家庭的生活毫無規律,也最辛苦。他們不但要起早貪黑,而且按他們自己的話說經常受城裡的菜商、城管、稅收的欺壓,有時他們不得不為一隻好一點的攤位披星戴月、為逃避規費挑著擔子像過街老鼠似的東逃xizang,當他們的一番「努力」成功後,他們便在田間地頭興高采烈地說——————今天多「掙」了一塊錢衛生費。

    與中國其它的漢族農村一樣,田畈人享受「特殊」的人口政策,重男輕女的意識在田畈人心中根深蒂固。如果頭二胎均為女孩,那麼,他們絞盡腦汁也要再生一胎,盼望家中能出個傳種接代的男性——————他們美其言曰:農村需要勞力。因此,不但田畈的女性人口超過男性,而且,第三胎、第四胎的女孩往往沒有戶口。當然了,如果生了個男孩並且能借到錢的話,上個戶口也不是難事。

    這幾年女孩出嫁還算順利,而男孩娶親則越來越難。早先的田畈雖談不上富裕,但基本做到豐衣足食,嫁到田畈來的基本上是比田畈更窮的村落中的女孩。李秋平就屬於那個年代的女孩;還有的家庭則娶江北女孩,那裡比田畈要困難得多。現在,四周的經濟相對發展,可田畈卻仍然停滯不前。

    田畈的年青人對外出打工興趣十足、躍躍欲試,雖然沒日沒夜倍加辛苦、衣冠不整受人歧視,但總能拿到些實實在在的鈔票,總的境況自然比純粹的農民強得多,而且他們還可以「領略」一番大城市的「風景」。

    面對諸如娶親、打工等實際問題,田畈的長者們似乎一籌莫展。他們既擔心年輕人因經濟狀況太差取不上媳婦以至於斷子絕孫又擔心孩子在外邊人生地不熟以至於受騙上當並染上污泥濁水,最後,無奈的婦人便當全家人的面對男人大聲說:讓他們出去吧,我都捨得你還心痛什麼!有錢的小流氓比老光棍、死懶漢要好得多!這種矛盾心理對那些個孩子就要小學或者初中畢業的父母來說顯得尤其突出。

    田畈的水稻田大多在田畈自然村的東南面,平均每個人口有一畝多地。長久以來,田畈人從未為口糧產生絲毫的擔憂,但是現在,賣糧的收入只能算杯水車薪,解決不了任何實際問題,就醫和上學是田畈人面臨的當務之急——————大多數田畈男孩能初中畢業、認識幾十個英文單詞就不得了了,至於中老年人的就醫,那絕對是談虎色變。

    田畈有一怪象。當陸曉凱第一次看到一位二三十歲的婦女穿一件長至膝蓋的士兵偽裝服時,他有從驚異到不倫不類的感覺,後來他才知道,大多數田畈人無論春夏秋冬穿的都是工人的工作服和士兵偽裝服。直到有一天,他看見李秋平穿一件肥大的偽裝服、挑著糞桶、捲著褲子、穿一雙解放鞋下地時,他才開始思考夏季中那件清清爽爽的小白褂子對田畈婦人意味著什麼。

    剛結束築壩,陸曉凱又參加了陸小明家晚稻的收割工作。儘管村民們看到人高馬大的陸曉凱挑的籮筐中裝著淺淺的谷子時都咯咯地笑,他們開玩笑說:築壩時,大海兄弟一個頂三個五個,而現在他最多只能算半個勞力,但他樂此不彼;儘管他每挑一擔谷子從地裡到陸小明家都要在路上歇上三四回,但他每天總要堅持挑上七八擔,他不忍心看到李秋平搶過扁擔放在她單薄的肩膀上。陸曉凱有時也割一片稻子。村民們的動作是弓著馬步、翹著屁股,而他則是蹲在地裡,動作慢,效率當然低。每次看陸曉凱挑一擔谷子汗流浹背地回來,陸小明總要堅強地挪動他的傷腿幫陸曉凱一把。他不是搭上一把手然後接過扁擔、拖挪籮筐就是遞上一塊濕濕的、涼涼的毛巾抑或是用一隻大碗在水桶裡盛上一大碗水然後遞到陸曉凱面前。

    一天吃晚飯時,陸小明說:「大海,明天歇一天。秋平,到縣裡買點好吃的,大海兄弟快撐不住了,我心裡難過死了。要麼叫小雨、六一請假,反正學校知道。」

    還沒等陸曉凱開口,李秋平就瞪了陸小明一眼。「好呀,拐子,你去請假,順便買些好菜回來。」

    這時,小雨、六一和陸曉凱便哈哈大笑。

    陸曉凱說:「絕對不許請假,我沒事。不許請假。」

    陸小明苦笑說:「大海,以往收割,特別是你們城裡人叫『雙搶』的時候,外出做工的男人都要趕回來,家裡還有鹹魚、鹹肉。現在不種豬、不養魚,對不住了。」

    這時,李秋平端著飯碗站在門口的土坪上。其實,陸曉凱早就看出來了,這類農活李秋平幹得不多,他確信,此時的陸小明不但是覺得對不住自己,也覺得對不往妻子。

    第二天天色近黑的時候,陸曉凱挑著擔子與李秋平一同回家。剛進門,李秋平就聞到了紅燒肉的香味,在她甚感驚詫之時,陸小明說:「快洗洗,準備吃飯。」

    地裡的活已全部幹完,陸小明看他倆挺了過來,這會兒他不乏得意洋洋。他拖過一條長凳子放在堂屋中央,將飯桶放在長凳子上,待大家快準備就緒時,他用田畈土話並拖著長音說:「快來呀,看一看,聞一聞,陸拐子今天燒肉了。」他打開蓋子,頓時一股香味飄逸而出。

    儘管肉是六一買的,但一聽父親的吆喝,他忍不住向前激動地撲過去,頓時,整桶飯及蒸在飯中的一大缽紅燒肉便被六一打翻下來。好在陸曉凱眼疾手快,一把托住飯桶,飯桶中的飯和肉僅僅一小部分撒在地上,大部分的紅燒肉都倒翻在桶內。這時,六一憋著嘴傻看陸曉凱,而李秋平則急忙跑過來抱起飯桶並放在方桌上,接著,她一聲不吭拿起大碗一碗碗地裝拌有肉湯的米飯分給陸曉凱、陸小明、小雨,最後,她裝了一碗看著六一。「想吃嗎?」

    「媽,想。肉是我買的,我還想多吃幾塊。」六一伸出雙手接過大碗,李秋平挑了二塊大的加給六一。

    陸曉凱看得有意思。「嫂子,我也想多要幾塊。」他裝了一副滑稽的樣子先看六一,又看陸小明,再看小雨,最後目光落到了李秋平臉上。「嫂子,可以嗎?」

    「什麼理由?」小雨笑了起來。

    「面朝黃土背朝天,腰酸肩疼五六天。你爸爸、媽媽可以作證。小雨,理由不錯吧。」陸曉凱說罷便將捧著大碗的雙手伸到李秋平面前。

    「叔叔,我同意。」小雨說罷便在板桶裡挾了二塊紅燒肉扣在陸曉凱碗中。

    陸曉凱挾了一塊肉說:「孩子們,這是我生命中最有意義的一天。你們相信嗎?」

    「有什麼意義,我不相信。」六一看著陸曉凱碗裡的肉。

    陸曉凱哈哈大笑,把小雨加給他的肉挾給六一。「小鬼,你不懂。」陸曉凱呼呼地吃了幾口後煞有介事停了下來,他嚅了嚅嘴角說:「嫂子,有酒嗎?」

    「自己做的谷酒。但田畈有規矩,父母健在的人吃了飯不准喝酒。」接著,李秋平自己裝了一大碗米飯,她狼吞虎嚥地吃了幾口後拎著六一的耳朵猛地笑了起來。「六一呀六一,你真的喜歡,像我這樣。」說完,她一邊甜甜地笑著,一邊小心地攪拌自己碗裡的飯和肉並將碗放在地上。

    小勇立即撲了過去。

    這時,陸小明擠了擠眼角示意六一,六一心領神會,立馬到廚房拿來大碗幫李秋平滿滿地盛了一碗。「媽,兒子烹製的油悶飯,你不能不吃呀。要不,我們家就完蛋了。」

    「不會完蛋,今年收成蠻好。大海兄弟,苦了你了,我再給你二塊肉。看你割稻子我就想笑,看你挑擔子還是想笑,你怎麼學不會。小明,我怎麼挑得動,我就想笑大海兄弟。大海兄弟,不是你的怪樣子,我早就撐不住了。」

    「嫂子,我天生就不是做農民的料。說實話,肌膚和腸胃之苦,我在田畈總算嘗到了,如果我不硬撐下來,田畈村民就要笑我。與其那樣讓大家笑不如這樣讓你笑。」陸曉凱突然停下手中的筷子,看了看陸小明說:「我知道,你也在笑我,我估計看見我的人都在笑。這沒什麼,明天我去視察一趟,看看還有誰家沒收完,我再去幫一把,讓他們再笑幾次,順便也混幾餐飯吃吃。也許,我生來就是讓人笑的。」

    「大海兄弟,別人家都有二個勞力,我倆合起來才一個勞力,你說,還有比我家晚的嗎。」李秋平輕鬆地笑著。

    「我怎麼把這個給忘了。嫂子,你也夠累的。」

    「她嫁到這裡就沒挑過一天谷擔,不過種菜、養豬、養繭這些事全是她做的。」

    「哎,小明,我看屋簷下掛的紅辣椒、大蒜子、玉米棒之類的東西,我能理解。可我不知道掛幾張荷葉有什麼特別的說法嗎?」

    「叔叔,我來說,」六一搶在前頭,「爺爺在的時候,我們家種好幾條豬,過年殺豬的時候,爺爺把豬腳泡在醬油罈子裡,開春後拿到風中吹,到『雙搶』的時候爺爺用荷葉包好豬腳放在飯桶裡面蒸。叔叔,那是世界上最香、最嫩、最好吃的東西。可惜呀。」

    「叔叔,還有呢。我爸爸用荷葉包好小公雞,然後在外頭裹上黃泥,放在火上烤,那是專門侍侯我家六一公子的。希望他給陸家傳宗接代。」小雨也搶著說了一通。「叔叔,我爸媽絕對重男輕女,我只能看六一吃,別提多饞了。」

    「叔叔,別聽她的,那是叫花子吃的,你說,有什麼好吃的。」

    「大海,那是過去了。」陸小明看看自己的傷腿,一臉感歎。「那時沒看過多少鈔票,可那時多高興呀,一家人又說又笑。」

    「大海兄弟,看到荷葉我就想到當年的歡樂場景,一家人一次可以吃二隻大豬腳,那一桶飯肯定香到了江北,說不準還會從江北招個漂亮媳婦。吃完後,六一還拿著黏滑的荷葉聞了又聞,有時還會在荷葉上再舔二下。六一,告訴叔叔,是豬腳香呢還是荷葉香。每次看到六一的傻樣子,我就高興,那時,真的好笑。現在,我每年都要摘十幾片新荷葉,替換積滿厚厚灰塵的老荷葉,『雙搶』的時候,我就偷偷看一眼。只能是想像了。」李秋平挺有感觸。

    豈止李秋平,陸曉凱也深有感觸。他的家庭雖然沒有為他提供這樣的機會和感受,但他小時候聽同學們說這類事情時也是彷彿其中,後來,他看過描寫江南小吃的文章。現在看到陸小明一家對往事津津樂道的樣子,他突然覺得那些文章耳熟能詳。不過,今年田畈的收成不錯,晚稻收割後,村民似乎變得輕鬆起來。

    石泉山莊開工後大陸在陸曉凱的指導下努力「摻和」,他像工頭似的攜村民在山莊工地上幹活。陸曉凱也不時地轉到屏崖山南的峭壁上,他一邊畫畫一邊觀察施工現場的安全設施是否到位。有時,為了村民的一頂安全帽或者是工作時間等問題,他帶著畫板到施工現場。當施工管理人員問他畫些什麼時,他拿出幾張破畫說:石泉晚霞、田畈曙光、忙碌的工地等等等等。有幾次,大陸邀請陸曉凱打麻將牌,他推了幾次後便「入鄉隨俗」了。

    陸曉凱對麻將知曉一二,在家時也常聽勞chun燕「戰鬥」結束回來給他講些大牌、怪牌,但他畢竟沒上過麻將桌。田畈的村民們都是小玩玩,桌上放的都是毛票,一個晚上下來頂多輸贏十幾二十塊錢——————如果輸到這程度,對田畈人來說算是輸「慘」了。陸曉凱打了幾次,每次都讓自己輸「慘」了,而且,他像一尊菩薩似的,不但脾氣好,還給大伙發煙,因此,大家都願意與他一起玩。

    這天晚上,陸小明想去看看。陸曉凱覺得陸小明去不方便,於是,他未經李秋平同意就把大陸等人叫到了陸小明家,他對陸小明說:「你打,輸了算我的,贏了算你的。」他當起了「教練」。一圈下來他倆就輸了五六塊錢。儘管這比陸曉凱一個人打好得多,但陸小明既心痛又不好意思。「大海,我手氣差,你來。」

    陸曉凱一圈下來又輸了十多塊錢。大陸說:「人家都說不會打的手氣好,大海,你的牌還是可以的,怎麼半天和一把。你到底是高手呢,還是看不起這幾塊子錢?」

    話音未落,一個穿公安制服的人帶著二名保安進了陸小明家。眾人一看,有的立即收桌上的錢,有的站起來愣在一邊。陸曉凱仍舊坐在位子上,他看著這位五十歲左右的公安和二個無jing打彩、衣著不正的保安,心裡判斷:可能是借抓賭的名義敲竹槓、魚肉村民吧!他竟不往別的方面想!

    「李公安,坐,坐。」大陸吱吱喳喳。

    「大陸,虧還認得我,這是幹什麼!聚眾賭博,聚眾賭博知道嗎!」李公安聲音洪亮、表情嚴肅,看大伙沒什麼聲音,他穩穩地說:「把賭資的統統的交出來。」

    「李公安,我們玩小的。」大陸解釋著。

    「交出來。身上的也全部交出來。」李公安嚴厲地說道。

    二名保安將桌上的錢全部收起來,等著眾人掏口袋交錢,可是沒一個人動。

    「我說,是不是想抗法呀!大陸,你帶頭抗法!」

    大陸哪肯交,嘴角囁嚅著。他口袋的三十多塊錢是今天一天在山莊打工的收成,他站著一動不動。

    「我問你呢,大陸。明天就告訴鄉里、村裡,撤了你這個鳥組長。看你交不交。」

    這時,陸曉凱仍然是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大陸看陸曉凱穩坐著,他也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

    李公安說:「大陸,不交的話,我沒辦法了,跟我走一趟。」

    陸曉凱向大陸使了個眼色,示意跟他們去,這樣就能先把他們引出陸小明家;李公安看了看保安,一名保安從解放鞋上取下一根鞋帶,將大陸的兩個母指紮了個結實。

    「再不交,我就把大陸帶走了,到時候別說我老李頭不客氣。」李公安搖著頭,裝出一副要走的樣子。本來眾人有些低聲下氣,畢竟小賭也是賭,但看到大陸雙手被保安綁扭的樣子,有幾位村民便瞪著眼怒視李公安。

    「麻將不錯,好吧,把麻將帶上,我們走。」李公安發出指令。

    一名保安開始收麻將。

    這時,李秋平猛地推開保安。「憑什麼,麻將是借的,我還要還呢。」她將麻將呼嚕嚕全收到一隻竹籃子中。

    「臭婆娘,一身騷味,開賭場還敢發妖氣!」李公安捏著拳頭。

    「憑良心講講,這算賭嗎,就算弄個昏天黑地,也不及你口袋裡的一包煙,這算賭嗎!」李秋平站在桌邊護著竹籃子。

    「臭婆娘,記住,老子一定要除你的sāo氣。走。」李公安帶著大陸出了門。

    「沒人叫你們來,滾,滾!」李秋平異常氣憤。看著李秋平發怒的樣子,陸小明偷偷地拉了她一把。這一拉反倒使李秋平更火了。「怕什麼,拿出點男人的樣子來。死拐子。」

    不管李公安他們的真實意圖是什麼,人走了,陸曉凱總算鬆了一口氣,但他又有些擔心。他幾次想對李秋平說一聲對不住的話,但一來嫂子這個稱呼當著眾人喊不出口,二來他相信說出來眾人一定會笑。於是他乾脆不說,與眾人閒聊起來。

    一位村民說:「大海兄弟,怕什麼,這算得上賭博嗎,我們繼續。老李頭只能嚇唬我們鄉下人,還有什麼本事。」

    「大海兄弟是老師,不像你皮厚。回家吧。」一位村民說。

    「我們回家,大陸晚上就慘了。」又一位村民說。

    「我進去過,口袋空了倒沒什麼,不過幾十塊子錢,就算今天白做。怕的是那鬼地方養了不少蚊子,一個晚上咬下來都不成人形了。這才叫慘。」

    「茶花姐那裡怎麼辦?」李秋平冒了一句。「怎麼跟她講?不行,我要去追大陸。」李秋平解下圍裙就要往外走。

    「不用,不用,秋平姐,等一下我跟茶花姐講,就講你們要打個高興,明天早上再回家。」那位村民又說。

    「兄弟,你怎麼知道明天大陸能回來?」陸曉凱給大伙發著煙。

    「大海兄弟,我不是說了,我進去過。去年過年,我們幾個人打撲克牌,賭的是兩塊多錢一包的香煙,真倒霉。那次,我損失了兩包煙。不過凍了一個晚上,牙齒打一個晚上的架。第二天一大早就趕我們出來了,早飯都沒得吃。」眾人笑了起來。村民又接著說:「說不定呀,口袋的錢交了,大陸馬上就回來。」

    「憑什麼呢?」眾人不相信。

    這位村民看大伙像是有了興趣,就說得更有勁。「你們想,大陸下工回家,茶花在哪裡?在溪邊洗衣服;大陸出來的時候茶花在哪裡?她還是在溪邊洗。他口袋裡起碼有今天的三十六塊工錢,這三十六塊錢加上搜去的十多塊錢,還不夠他們三個人這一趟嗎?我猜,過不了多久大陸就回來了。」

    眾人正將信將疑時,大陸還真用拳頭敲著門進來了。這位村民立即高聲叫著。「怎麼樣。我講得不錯吧。」

    「大陸兄弟,」李秋平第一個叫。

    「還是秋平妹子好,這幫人都不出來看我一看,還兄弟兄弟的。我就在門口,你們一出門就看得見我,小明家的狗崽子都知道站在我邊上,虧你們還是兄弟。」大陸趾高氣揚地說著。

    陸曉凱相當難為情,他立即遞過香煙。「大陸,說說,怎麼回事。」

    「大海,一出門還沒下坡,老李頭就叫保安搜我的身,你們知道多少?總共五十多。保安對老李頭講。『放了他,五十多塊錢夠本了。』老李頭不肯,他要帶我到派出所去,我賴著不肯走,他踢我,我就踢他,老李頭沒辦法。坐了一下,老李頭嚇唬我說:『再交一百我就放了你,我們三兄弟也沒白辛苦。』我說:『你老李頭心也太狠了,小玩玩,亂敲。』他說:『八個人賭還是小玩玩?還有一個女賭徒。一百塊錢算便宜的,我們一人才三十塊,不就是一瓶酒一個菜嗎。』我說沒有八個人,他說有。爭了幾下後,他問我:『有一個臉相不熟的是誰?』我說是小明的親戚。他又問:『幹什麼的?』我說:『報社的。』老李頭傻了。他一傻,我壯氣了。我故意問他:『老李,你讓我回去,我問他借一百,就講是給你們炒菜打酒的辛苦錢。』你們猜老李頭怎麼了,他狠狠地踢了我一腳說:『大陸,今天算我倒霉,我全部還給你。怪不得,鬼鬼祟祟的看來看去,原來是記者。我還以為跟你們一樣是個地鬼呢。』」

    大伙都笑了起來,紛紛讚揚大陸的機靈。

    陸曉凱笑不出來。「大陸,誰直接管你們?」

    「誰都可以。縣太爺、鄉老爺,田畈小村只是一個村民小組。」

    「這樣的事多嗎?」陸曉凱問。

    「如果這次讓他得手了就會多起來。大陸,你講是不是?」一位村民搶答道。

    「老組長最有骨氣,只要有理他就來硬的,他敢組織村民拿扁擔跟他們干。」大陸看了看陸小明說。

    「噢,老組長現在在哪裡?」陸曉凱似乎想會會這個人。

    「小明的父親,走了好幾年了。田畈四五十年就是三個組長,陸吉堂的父親陸大爺、小明的父親和我,我最差。為山莊做事的工錢,我拚了命爭吵,才加了一塊錢。咳,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什麼一代不如一代,不加錢,我們明天就把水泥路挖了,麻將下次不打就是了。」

    「大陸兄弟,我贊成打牌。我爺爺靠打麻將活到八十多歲。只要家裡搓麻將、有麻將聲我爸我媽就放心了,我爺爺只要一打麻將什麼病也沒了。田畈缺東少西沒人管,玩玩麻將倒這個管那個抓的,誰服氣。再說了,麻將在中國有幾千年歷史,是科學的、有道理的,是古籍、是名著,是五大發明之一。不過不能玩大的,玩大了會傷和氣。來吧,繼續玩。大海兄弟,我說得有道理嗎?」

    陸曉凱從沒見過這樣的女性,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嫁到田畈的女性無論目不識丁還是高中畢業都在自覺與不自覺中感受生活壓力,在壓力之下她們很快變得像惠安女一樣勤於勞作,在這種情況下家庭經濟大權往往也由她們掌握。李秋平自然不例外,實際上田畈的女人都是大忙人。

    就李秋平而言,她早晨五點就得起床,每天的第一件事是準備孩子和陸小明的早飯並幫他們備好午飯,然後下菜地、縫縫補補、餵豬、養蠶,還得擠出時間織線衣線褲;此外,還有些季節xing農活,比如摘茶、挑香菇、扳竹筍等等。實際上她從早晨一直要忙到晚上七八點才能定下心來,一年之中難得午間打個盹,與村裡的女人閒聊大多是在溪邊洗衣的時候。儘管如此,她從不認為自己多做了什麼,十多年來她就是這樣過來的,而且,她不知什麼是命,更甭說理想,她往往認為眼前的一切就是命。前段時間陸小明在家,她覺得做什麼事都顯得輕鬆自如,但這樣的日子沒過幾天,收割晚稻就開始了。早先挑谷擔子全是陸小明的,百十來斤的擔子,李秋平根本挑不動,她不過就是個百十來斤的女人。今年晚稻收割,她裝的谷擔子都是淺淺的,頂多也只有六七十斤,她只有這個能耐,即便如此,她的肩頭也紅腫著。她覺得能過上這樣的日子就不錯了。

    儘管陸曉凱聽他們的說笑感到陸小明家有重男輕女的意識,但他又覺得事情並非完全如此——————本來李秋平完全可以像村裡的其他家庭那樣讓小雨在家裡幫她做這做那,但從她堅持讓小雨讀初中就可以看得出來即便囊中羞澀她也要讓孩子們學知識。陸曉凱覺得這是她做人的最大希望,也許是唯一希望;雖然沒有銅茶壺、七星灶,他還覺得她是阿慶嫂式的人物,不但不卑不亢,關鍵的時候還能穩住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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