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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 軍統特務 文 / 志龍

    蘇國慶也沒閒著。他埋怨市局和谷小保,這麼長時間拿不出一個他蘇國慶都能做出的定性意見;他對王志敏有恨鐵不成鋼的感覺,三年多秘書未發現一點蛛絲馬跡,但他也不排除王志敏故意隱瞞組織和調查組的可能,他甚至覺得王志敏是陸曉凱的留守處長;他不理解勞chun燕、陸叔、劉姨和陸曉潔,陸曉凱出事後,他去看望過他們,除了表示理解和同情外,他還帶了些物品,但他們不給面子,而且,神情讓他疑惑不解;最讓蘇國慶耿耿於懷的還是陸曉凱,小學、中學、大學、六中、教育局、主管副區長,迄今三十多年,於私情同手足、感情誠篤,於公互相幫助、配合有方。你陸曉凱出走,不與我商量,最起碼也得給我透露一點消息,好讓我稍有準備;他也恨自己,就今年而言,不說工作上的接觸,就是工作之外的也遠遠多於往年,雖然對陸曉凱的微妙變化發覺一二,但對其思想本質和心靈深處的變化卻一無所知,更何況,通過對陸曉凱辦公室的檢查表明,陸曉凱就是出走,是有準備的出走。再則,憑經驗判斷劉少島會就此事給自己明確指示,但他苦苦等待二個月,最後落空了。他不甘心,又三番五次到劉少島辦公室,名義上是請示匯報,骨子裡就是想聽聽劉少島對陸曉凱之事的看法或者指示,他不敢有奢望,只求探得隻言片語。可劉少島不但緘默不語,臉面上還湧現出陸曉凱出走純屬小事一樁的神態,而且他常常打斷自己有關盧東文教衛生工作的匯報。這是一種從未見過的異常現象,這反而叫自己產生了墜入雲谷、霧裡看花的感覺。

    無奈之下,蘇國慶指望掌握一些市局的調查情況。他不想找王一凡,但是從谷小保緊鎖的眉頭中他已看出了大概,事實上谷小保不能滿足他的任何要求和好奇。蘇國慶有十七年黨齡,正因此,他想到聯繫群眾、依靠群眾、群眾的力量是無窮的這些至理名言和辦事原則。於是,他戴著墨鏡輕車從簡,下飯館,上劇院、進公園,逛商場,雖然他已作好了面對市井無賴視而不見、遇上道聽途說充耳不聞的充分心理準備,而且他實際上也是這麼做的,但暗察的結果卻仍不外失蹤、跑國外、被俠客剁成肉醬,抒評洋洋大觀、精彩紛呈。但不管人們如何評論,蘇國慶覺得人們評論時的表情簡直是幸災樂禍、拍手稱快,最起碼是陸曉凱副區長的存在與否與他們無關。此時的蘇國慶不免產生兔死狐悲、唇亡齒寒的感覺。

    轉眼到了元旦,蘇國慶像往年一樣到了錢伯伯家,正好錢伯伯兒子錢懷周和妻子都在家,大家坐在一起聊了起來。

    「錢伯,身體還好,長時間沒來看您了。」蘇國慶大聲說。

    錢伯伯與陸曉凱父母是老鄰居,退休前在南貨店工作,專打醬油、秤鹽、買零食。小學時,蘇國慶、谷小保與陸曉凱常到錢伯伯家玩,一邊吃老虎耳朵一邊聽錢伯伯講以前打仗的故事。蘇國慶現在還清楚地記得錢伯伯架一副近視眼鏡、戴一副藍色袖套、拿一塊格子抹布幹活的樣子。錢懷周與蘇國慶、陸曉凱也是同學,但他性格內向,不太說話,因此他們玩不到一起。

    「托福,如常。謝謝你和曉凱每年來看我。」錢伯伯八十多歲,他摸摸花白鬍鬚平淡地說。除高度近視和耳背外,錢伯伯身體硬朗,看《參考消息》、長時間散步、喝紹興老酒是他晚年生活中三件重要事情。當然是陸曉凱的原因,以往他們去看錢伯伯,錢伯伯興高采烈,而且事先必備兩件紹興特產:女兒紅、白切雞。媳婦掌廚,男人們喝著聊著,老人家高興時能喝二罈女兒紅。可今天,錢伯伯一反常態,這一點蘇國慶早有意識。

    「懷周,六中是我唯一工作過的基層單位,我很懷念六中的時光,現在怎樣?」

    「沒什麼變。化學在區裡的水平只能說維持原狀,但在全市則是不進則退。我壓力很大的。」錢懷周很實在。

    「錢伯伯,曉凱的事情,你知道了?」就陸曉凱的事,蘇國慶想聽聽錢伯伯的看法,這是他來的主要目的。

    「聽說了。」錢伯伯不冷不熱。

    「六中沸沸揚揚、眾說紛紜。」錢懷周說道。

    「都是些什麼說法。」蘇國慶知道全區乃至全市都在談論這件事。

    「我總結不外三種。一說紙包不住火,劣跡敗露出逃。說的是復興醫院引發曉凱出走;一說仕途受阻、工作不順,乾脆學徐霞客探險旅遊。說的是未當上區長負氣,而且與你小慶不和;一說財富外露被劫持,chun燕表面穩穩當當、不露聲色,私下與劫匪談得火熱。說曉凱出外郊遊被劫。」

    「哈,哈,哈,哈,那應該有具體細節。」蘇國慶看看錢伯伯大笑起來,又衝錢懷周說:「那你說哪種可能最大?」

    「被劫。」錢懷周妻子在廚房說:「我同學在高速公路管理局工作。他們那兒的人說,有一天看見陸區長戴一副黑色眼鏡,開一輛小車上高速,還有一個女人。」

    「六中也有人說,看見曉凱戴著墨鏡坐在汽車裡,向校內探望。」錢懷周補充說。看看父親一聲不吭,他又以歎惜的口吻說:「但願曉凱被人打了劫。」

    「小慶,政府怎麼看這件事?這麼長時間,應該有個交待!」錢伯伯盯著蘇國慶,含著抱怨。

    「錢伯伯,您請息怒。政府的調查還沒結束。但是群眾的眼睛是最亮的,剛才懷周說的幾種情況,可能性都存在,只是目前還未找到能說明問題的證據。」蘇國慶婉轉地解釋。

    「照你的意思,阿凱與你不和是真的?」老人家眼睛瞪著蘇國慶,聲音高了起來。儘管老人耳背,但剛才蘇國慶與錢懷周的對話他也聽清了幾句。

    「錢伯伯,您老人家別激動,那是謠言,是誤傳。我與曉凱的關係,就像小時候到您家聽您講故事一樣,沒變。再說曉凱是一名高水平、高素質的老區長,即便與我有天大的意見、隔閡和矛盾都不至於,」蘇國慶本想補充幾句基本情況以安慰老人,突然沒詞了。

    「你們每次來,我都要給你們講團結的道理。國民黨為什麼失去大陸,就是吏治**而且相互拆台導致戰場失利最終失信於民。所以國民黨強調精誠團結,一定要記牢。我看你氣色不如以前,阿凱的事一定與你有牽聯,你脫不了干係!」錢伯伯仍把蘇國慶當做三十多年前的小慶,說話直來直去。

    「錢伯,根據某些跡象分析,曉凱是有準備的出走。最近,曉凱給您來過電話嗎?」蘇國慶迴避了老人的問題想了想之後貼著老人的耳朵說。

    「沒有。」

    「錢伯伯,你最後一次見到他是什麼時候?」

    「天熱的時候。阿凱穿一件短袖白襯衫,對了,一個人,送了一盒茶葉,說了十幾分鐘話。」錢伯伯猶豫一會,突然想了起來。

    「爸,茶葉呢?」錢懷周問道。

    「在大衣櫃頂上,一個草綠色的盒子,拿來給小慶看看。」

    當三人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打開茶葉盒子後,似乎明白了一些。這是蘇國慶對曉凱確屬出走的第二個直接印象。

    這之後,三人沉默不語地吃完了索然無味的午飯。

    飯後,錢伯伯坐在一張老式籐條椅子上,若有所思、沉默不語,一會兒看看坐在沙發上抽煙的蘇國慶一會兒品一口玻璃杯中的綠茶。他的思緒飛到了四九年二三月間。

    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他和妻子周可人正在家中逗剛滿三歲的女兒,享受戰時難得的歡樂,同時他也在思考赴台後的工作、生活。突然,他接到上峰的通知,他的名字已從赴台人員名單中劃去,保密局令他帶一個三人行動小組潛伏海西,妻女按計劃赴台。頓時,他腦中一片空白,他知道潛伏意味著什麼,他更清楚國共之爭熟勝熟負。八年中,他在ri統區夜行晝眠,探剌除jiān,生死度外,終日與手槍、炸彈為伍;抗戰勝利後,他雖因功升職,組成家庭,但戰局卻急轉直下。為爭取列入赴台人員的序列,他利用職權、絞盡腦汁,可事與願違,他不得不面臨夫妻南北的局面,不得不失去舊日的朋友。當時,一些與他共生死、同患難的戰友都有同感,他們對國民黨和民國的前途心灰意冷,那時,他產生了出走的想法。但此時,他卻不知自己親眼看著長大的阿凱又是為什麼要出走?

    「小慶,和平年代不可能建蓋世功勳。老伯我垂暮之年最想看到你們的穩健,最高興的事就是你們來看我,我看到了也高興了。但這日子一去不復,我看著阿凱長大的,我已經失去了阿凱,我不想再看到你重蹈覆轍。現在我借酒力對你說說我的肺腑之言。

    解放後,大陸的官場大致可以分三階段:早期雖貧不貪,中期不貧學貪,現今不貪也貪。這裡,我指的是兩個方面,一是官吏自身的言行,一是百姓對官吏的認識。雖有孔繁森,但這些代表、模範不是英年早逝、曇花一現就是離奇怪誕、距離遙遠,而且,他們屬於鳳毛麟角、滄海一粟,是個別現象,不是普遍情況,是學習的榜樣,不足以說明問題的本質。說得好聽一點,這是政府睿智、媒體英明,因為他們已經蓋棺定論。第二,現今中國謂之minzhu化進程也好,謂之中國特式的社會主義也好,只是一種說法,或者是一種理想。社會意識中封建殘渣餘孽仍很深重。官長為上司任命,官長度上司意識而後行者尤為優官良吏,這一點與千百年來相同。或曰: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清人語:以簡傲為風骨,實乃生存之道。風骨者內足自立,外無所求之謂,非傲慢之謂也。我的看法是:yu長住廟宇,長念佛經,必備韓信胯下之辱之風。第三,若一ri,上峰而非鄉里希圖變革。則一為政治鬥爭、權力分配,其過程為拋規棄法、明爭暗鬥,其結果為你死我活,實質是權力和利益的重新分配;二為聲東擊西、張冠李戴,其過程為狂風細雨,虎頭蛇尾,其結果修剪枝葉、機構變迭,實質換湯不換藥、未及根本。何以見得?司空見慣之歷史。小慶,遇及此等情況,切不可新聞聯播、雷厲風行,寧居漫勿居盲。第四,身為父母官,職權所在,重中之重當為民眾辦實事,渡民安居而樂業。若此,存世建功績,去世積yin德。小慶,你與阿凱形影不離,物以類聚,阿凱絕不是焦裕祿,你也不可能是孔繁森。老伯警告你,你一定要以阿凱為戒,自惕自重,防微杜漸。」說完,老人站起來,伸出精瘦但似乎仍然有力的手捏了捏蘇國慶肩頭,付以邃和自信的目光,轉身回房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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