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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十四 孑然一身 文 / 志龍

    忙碌了一天的陳小寒剛回到空蕩蕩的辦公室,莫名的疲倦便接踵而至,近段時間,她恍惚不定。清洗完畢後,她不覺肚子餓,但覺腰酸背疼,想想回家也是一人,索性就先在這兒坐坐吧。於是,她閉上眼靠在椅子上享受難得的清靜。

    一轉眼,到復興醫院工作已二十二年。二十多年來自己的工作水平不斷提高,而且拿到了副高職稱,長期的努力沒有白費。但是,二零零四年以來,她覺得夜晚特別漫長,這不是簡單的時差問題,簡直就是冬夏、黑白的顛倒,她難以理解也找不出任何原因。有時,她突然睜大眼睛並無緣無故地驚出一身冷汗;有時,她被無法名狀的物體壓得喘不過氣而且全身疲憊不堪。她越來越害怕夜晚——每晚回家,第一件事是打開所有的燈,只有這樣她才能略微增加一點勇氣。別人眼中溫馨美好的家在她看來是那樣的遙遠、孤單,沒有一絲親切和嚮往,甚至是討厭、可怕、恐怖。這究竟是為了什麼。懷著對陸曉凱的癡情她拒絕戀愛,經不住姐妹們的勸說她試探性地進行了帶著陸曉凱印象的當然是毫無結果的接觸,近十年來,她關閉感情之門而代之以思念和祝福,因此,癡情、試探性接觸和拒絕是她情感生活的三部曲。當然,噩夢頻臨時,她特別希望有位伴侶,在她的臆測中經愛情和孩子這二根紐帶將男人、女人和孩子捆綁而成的家庭是親切和可愛的,不至於產生噩夢,至少驚醒後身邊有位說話的人,至少能得到親人的溫存和撫慰。但她知道這一切離自己太遠太遠!這些年來,她漸漸地成了一位言行、衣裝均滯後於時代但醫術高明的老姑娘;漸漸地,她診斷出自己近來噩夢頻發的主要原因是自己的思念和祝福失去了對象抑或變得愈加的強烈。想到這些,她不自覺地笑出聲來——她笑自己的癡傻、笑自己其實怪僻卻自認崇高的情感、笑自己不但放棄擁有而且自願擔驚受怕,她還笑自己幻想上天再給一次鼓起勇氣的機會讓自己做最後一搏。而現在,她不得不用更加努力地工作所造成的精神和體力的疲憊抗擊、驅逐討厭的噩夢、忘卻或者填充夜晚的孤單、淡化甚至泯滅善良的幻想。偶爾,她揣摩著請個長假暫時放棄工作離開海西、離開復興,也許這是調整心態的最佳方式和有效辦法,但是,她思來想去卻難以找出一個足以說服自己的理由、難以回答諸如在何時、何地、以何種方式渡一個如何的假期之類的問題,她左右為難、舉棋不定,她的想像局限在抽像之中,她覺得自己命中注定要在海西等待什麼。事實上,這種困惑和抑鬱常常反過來影響她的實際工作,以至於她不得不在手術時格外謹慎和小心,她擔心因自己的失誤影響病人的生命和家庭幸福,影響自己和復興的聲譽。聽說新上任的院長要對醫院各個方面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她不得不想像自己這個中專生的明天,她甚感前途未卜,但有時,她又認為無論如何復興的改革不可能改到自己身上,也許,這是杞人憂天,替古人擔憂。令她欣慰的是當她的擔憂偶爾表露時,她卻聽到了一個聲音:如果這次調整將陳小寒大夫整掉的話,那麼,復興改革的結果無異於殺雞取卵、得不償失。

    當她睜開眼睛時,江面泛映著高樓的彩光,夜晚又降臨了——恐怖又將開始!她軟綿綿地進電梯,然後到了自行車棚。

    「你好,陳大夫。」

    這一聲將仍然處於思慮中的陳小寒猛地驚醒,她看見一位穿黑襯衣的高個男子。「請問,什麼事?」陳小寒停下腳步,保持距離,打量這位不速之客並警覺地向四周看了看。

    「陳大夫,不記得了,我們是同學,小學同學。」

    陳小寒覺得男子說話的樣子不很正經。「對不起,我不記得了。」陳小寒快速開鎖並將自行車推出自行車棚。「你叫什麼名字?」

    「名字無關緊要,重要的是我有你感興趣的信息,重要信息。當然你要答應我的條件。」中年男子笑了笑觀察著陳小寒的表情並試圖阻止她推自行車。

    「謝謝。我不想知道。」陳小寒加快推車的速度。

    「一位曾經與你熟識的人正在經受驚神與物質的雙重煎熬,難道你這位靈魂工程師沒一點同情心?」

    這一聲又使陳小寒倏然一驚,她不自覺地停下腳步,不僅如此,她還下意識地將自行車往較黑的地方挪動。中年男子見狀立即上前鎖上自行車。「陳大夫,請跟我來。」

    陳小寒說不清這是命令還是邀請。由於天色已暗,她只是依稀看到男子朦朧的臉相,此時,她不僅覺得這臉相蠻熟,而且這男子不像壞人。猶豫片刻後,她跟男子上了汽車。

    「陳大夫,你知道,倘若一個人失蹤半年,那麼法院就可以在法律上判其死亡。現在已近十個月了,而且,根據有關人員的要求,法院正著手做這項工作。」

    「不要七拐八轉的。說,什麼條件。」陳小寒感到與陸曉凱有關。

    「兩個字:保密。用你的生命保證。」中年男子雙手握著方向盤,雙目直視前方。

    「我答應,一定保密。」陳小寒不加思索。

    「那好。我知道他的確切情況。他活著,看上去活得不錯。那個地方離我們這兒大約九百公里,用這玩意十個小時就能趕到。」中年男子開動車子。

    「請你停車。我要下車!」陳小寒突然變得口氣強硬。

    「陸曉凱!陳大夫,我相信我不是在遊戲,更不是在冒險。不過,我還是要鄭重提醒你,我不想看到因為你的疏忽、不慎或者是不負責任的言行使我特別是使他處於十分被動和不利的位置,更重要的是這可能置他於死地!」中年男子繼續開車。

    陳小寒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希望中年男子的話是實話、真話。「同學,我說,這事與我有關係嗎?」

    「不知道。」中年男子看了看陳小寒繼續說:「但我知道,你現在不想下車。」

    「停車。」

    「我相信你看過《紅巖》,事實上他現在就像獄中的許雲峰。年紀、相貌和處境均十分相像。」

    「見過他?」陳小寒收回放在車門把上的右手。

    「陳大夫,我沒這麼講。」

    「同學,現在除了你我沒人知道這個情況?」

    「是。」

    「同學,你知道什麼是瀆職嗎!」陳小寒突然笑了起來。

    「對不起,我中專畢業,沒有文化。你的情況大概也是如此。」中年男子笑了笑之後補了一句。「不像醫生龍飛鳳舞地畫著誰都看不懂的病歷、診斷證明書。」

    「同學,別太自信了。因為你強壯的身體你可能沒聽說過克隆病歷,但你肯定聽說過克隆案例。」儘管剛接觸,陳小寒還是回敬了一句,她接著又說:「我想知道,為什麼要告訴我?」

    「無可奉告。」

    「那你不是瞎忙了嗎。」

    「老天認為你有權利得到有關他的信息。如果不是,那麼,對你來講這個世道就太不公平了。」

    「你說『有權利』是什麼概念?」

    「我必須告訴你,一個特別小組已經掌握了他的確鑿證據。」

    「關於『復興』,調查組有定性結論,已經宣佈了。」

    「陳大夫,你能保證他在任何方面均奉公守法嗎?有一句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想你聽過。」

    「後果有多嚴重?我是說會定多重的刑?不,不,你知道我問的意思。」陳小寒盯著中年男子急切地問。

    「我已經說了,置他於死地。」男子用手在脖子上比了比。「至少政治生命將終結,如果運氣好的話。」

    「你能不能給我一個讓我相信你誠意的理由。」陳小寒覺得還是不能全信中年男子的話。

    「這麼說,你會看到我在電視中作報告,我站在主席台上受獎,弄一隻一等功或者是特等功的證書什麼的,過不了幾年我又晉陞了,然後,有人非常羨慕地說:怪怪,這小子又發了;有人非常氣憤地說:無恥,你小子買友求榮。無論怎麼說,成為海西名人不在話下。你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副相當美好而又充滿誘惑的藍圖。這就是實實在在的生活。」

    「看起來,你是有理想的人,而且,為了理想不惜放棄原則。」

    「不,我只有基本的生存目標。」

    「請告訴我他的電話。」陳小寒想,這也許就是上天賜給自己的最後一次機會。

    「請問,你想親手殺了他?」

    「我請你現在就告訴我。」陳小寒的聲音大了起來。

    「不可能。」男子卻冷冷地說。

    「不怕我告你?」

    「我的前途絕不可能讓手無縛雞之力的大夫隨隨便便給毀了,就像按死一隻小蟲。請問,有證據嗎?有錄音嗎?笑話!」

    「對不起,我要盡快見到他,沒別的意思。」陳小寒覺得自己說過了,有敲詐和貪婪的嫌疑。

    「陳大夫,我對你作了研究。我知道你和陸曉凱,不,應該說原副區長陸曉凱的過去,我也知道你現在的情況。因此,與其說我在幫可能的罪犯陸曉凱倒不如說我在幫我的小學同學,何來違反原則。」

    這話說到了陳小寒的心裡,她立即說:「朋友,噢,同學,對不起,我不想聽你說這些。不過我還是要感謝你。」

    「好吧,我們已經轉了兩大圈。我知道,你就住在這一幢的五樓。請下車。」

    突然間,陳小寒絞盡腦汁終於想起中年男子的身份。對,就是他。於是,她既未開門下車也不說話,而是靜靜地坐在位子上。她要尋找合適的理由向他表示實際的謝意。

    「陳大夫,請下車。」男子yu伸手幫陳小寒開門。

    陳小寒推回男子的手。「我說,朋友,不知姓名的小學同學,我燒的牛肉麵蠻有特色,想來一碗嗎?」

    「想謝我?」

    「真心誠意謝謝你!你不能想像我此時此刻的心情。」

    「我接受。但是我提醒你,不要激動。陳大夫,我也是如釋重負,我想你能夠理解。好吧,十分鐘後我來吃蠻有特色的牛肉麵。」

    一星期後,陳元看到由新任院長批復的關於陳小寒同志停薪留職的報告。「陳大夫,我看了你的申請報告,那傢伙已經批了。我能理解,而且,我支持你的革命行動。」

    「什麼?」陳小寒大吃一驚,她盯著陳元不知所措。

    「一個醫術平平卻目中無人,一個有一位碼頭裝卸工出身的獨臂父親、有一個被火燒傷臉部以至於青面獠牙的姐姐的人當院長了,這是有悠久歷史曾經引你我為之驕傲的復興的莫大恥辱,在這樣的院長掌控的醫院工作不是你我的悲哀、不是病人的痛苦又是什麼!」

    「陳元,你怎麼了?」陳小寒鬆了一口氣。

    「我怎麼了!你想,要是你我成天與這樣的家人在一起生活,必定對病人的疾苦、病人的心態有深刻的理解,有更多的同情和憐憫。可事實並非如此,這個傢伙不但對肢體完整、容貌正常的病人毫無同情憐憫之心、無法治癒他們的疾病,而且對缺胳膊傷容貌的病人也是吹鬍子瞪眼。這叫什麼!這是既無醫術更無品德情操的具體表現,這不僅是醫務工作的悲哀,更是時代的悲哀。」

    「別說了,陳元。」

    「可悲呀,陳大夫。中專生怎麼了,他應該拒絕你的申請!」

    「別說了,陳元,我的護照已辦好了。」

    「出國好,眼不見為淨。」陳元突然反應過來。「出國!你一人?」

    「怎麼,一個人不行嗎。」

    「不,不。我們共事多年,我知道,中專畢業、孑然一身做到今天這個程度很不容易、相當不錯。可是,可是,為什麼一定要出國呢?國外法律對醫生有特別保護?」陳元連拖帶拽將陳小寒弄到走廊盡頭的僻靜處。「大姐,憑你的水平,到別的醫院去不也是很好的嗎?」

    「陳大夫,我想出去,呼吸呼吸新鮮空氣。」

    「你的外語水平只能勉強應付考試,到國外你寸步難行,根本不行。你想過嗎。」

    陳小寒不吭聲。

    「大姐,我的好大姐,在復興你是榜樣,你的工作態度、敬業精神和個人素質影響了許許多多的人,我也是其中之一,我從心底裡不想看到你離開。大姐,要走應該是我走,因為你的諄諄勸導,我才留了下來。」

    「我必須走。」

    「大姐,我不知道說什麼,如果你遇到了困難請你告訴我,我一定盡我的全部能力幫你,我的大姐!」

    「沒困難。我本想對你有個解釋,怎麼說呢,這就好比手術,已經開始了,我必須做完它,高質量地做完它。」

    「大姐,別忘了,每家醫院都做過『開關』手術。」

    「小元,這麼多年,我們相互瞭解,我已一把年紀,我是深思熟慮後作出的決定。請你相信我。」

    「大姐,我覺得,我不知,我不知該怎麼說。要是陸區長還在,這傢伙頂多是個副職。他要是敢弄你,那正好自投籮網。」

    「小元,和這沒關係。說話要當心。」

    「我才不怕!大姐,這個,為什麼,是不是,大姐,是不是因為他?你有他的消息?我知道,你肯定有他的消息!大姐,給我透露一點?我求你!」

    「小元,你怎麼了,別瞎說!你一定要在復興好好幹下去。」

    「大姐。」陳元神秘地看了看走廊說:「大姐,我知道你們過去的事情,他是你中學時代的偶像。如果你的抉擇是因為他,那麼小弟全力支持你,我一定在復興堅守崗位,而且我肯定你的抉擇英明、正確。」

    「這事知道的人很少,而且已過去這麼多年,你不要亂講。小元,病人需要你,要珍惜自己。多保重。祝你和若冰幸福。」

    陳元激動不已、手舞足蹈,他抬頭仰望並將手久久地停懸在空中。「大姐,可以肯定精神的力量使你勇往直前,毫無疑問情感的召喚又使你奮不顧身。為什麼,為什麼你的臉是這樣的緋紅,就像東方熾烈的太陽;為什麼,為什麼你的心胸又是那樣的激烈,就像草原奔騰的駿馬;因為你將奔赴新的戰場,因為你將擁有心中的太陽!」

    「小元,大姐求你了!」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大姐,請接受小弟深深的祝福。」陳元緊緊握陳小寒的手說:「大姐,替我問個好。」

    「大姐祝福你,好好幹,多保重!」

    是的,東方熾烈的太陽,草原奔騰的駿馬。想到那個激動人心的時刻就要到來,陳小寒心潮澎湃。

    從上午九點開始,陸曉凱已在這只位子上釣了一個多小時,但不知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魚兒始終未來光顧。陸曉凱簡直不想信,憑自己嫻熟的技術在養魚塘中怎麼就釣不到魚,他丟下釣桿躺在塘邊的板栗樹下仰望藍天白雲。

    「大海兄弟,怎麼啦,是不是昨晚沒睡好?」李秋平和燕子手挽手出現在陸曉凱身邊。倆姊妹還真像,一樣的身材、臉相,留的髮型都是一模一樣。

    「聽過相聲嗎,不是釣魚的地方、不是釣魚的時間。」

    「天氣悶熱,魚兒可能浮在水面上。大海哥,這裡的魚可多了。只要有耐心,準保能釣到。」燕子放下熱水瓶,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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