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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十五 德國禮物 文 / 志龍

    只要有耐心。是的,另一個女人也說過同樣的話。突然間,陸曉凱想起一段幾年前的往事。

    燈光迷霧,人影恍惚,音樂輕奏,陸曉凱下意識地走進療養院門口的小酒吧。這是一九九六年的chun未,在他就要結束區教育局工作之時,他得了個不錯的機會——參加了市裡組織的三亞參訪團。

    「先生,請這邊走。」剛踏入酒吧,一位身穿制服的男服務生主動過來招呼陸曉凱。

    順著服務生指的方向,陸曉凱看到獨自一人坐在窗邊的一位同團女士。陸曉凱回身看了一眼服務生之後,對女士說:「你好,我們是?一個團的?」

    「喝點什麼?」女士瞥了陸曉凱一眼後又轉過頭繼續望著窗外海邊的夜色。

    「噢,路過,氣氛蠻好,順便轉轉。」陸曉凱站在桌邊。

    「這麼說,對酒不感興趣。」女士一動不動,似乎要在夜色中捕捉點什麼。

    「好吧,來一杯。」陸曉凱想:一位高傲的女士。

    「有站的習慣?還是常常匯報工作呀?」女士抬手招呼並回眸仰望陸曉凱說:「啤酒?」

    「謝謝。」

    陸曉凱坐下後面對女士;而女士則保持原有的看姿。

    「哈,呀,思考問題?」不能叫女士尷尬,陸曉凱看了看窗外。「夜色夠迷人的。不錯。」

    「好笑而且荒誕的事體。」女士咪了一口。

    「什麼?我不一定會笑。」陸曉凱乾笑著喝了一大口啤酒。

    「想聽?」

    「我看了,黑咕隆冬的,不過,我願意聽女士說笑。」

    「不後悔?」

    「當然。」

    「一位長著一張熟悉的臉而且風度偏偏的男士的錢包被人偷了。」女士屏住呼吸,露著狡潔的笑臉。「看你,難道你對這位風度偏偏的男士很熟?」

    陸曉凱頗感驚奇,關鍵是自己所有的證件同時被竊,他著實犯難。

    看了一會兒陸曉凱尷尬的神態,女士取出煙夾在左手的食指與中指間轉捏著。陸曉凱取出打火機,但是直靠在椅子上的女士手中的香煙確實離他遠了點,當他打著火伸直手遞過去時,他發現了女士自然平和的目光,同時,他捏著打火機的手被女士的右手輕輕地吸住了,真是四兩撥千斤,他的身體離開椅子向前傾靠。女士按住陸曉凱的手、關上打火機、又輕輕地托回他的手,她慢慢地、淡淡地吐著煙霧並凝視音樂中梟梟飄逸的煙霧,然後,她將冒著青煙的香煙放在煙缸中,看了看他之後說:「謝謝。」

    「女人與小偷。」

    「什麼?」

    「一個故事。」

    「不。我看過《小偷與警察》。」

    「對不起,我的意思,我的意思,」

    女士夾起煙輕輕地彈著煙灰,同時看著陸曉凱。「我非常喜歡助人為樂,我住a樓107房間。」

    「真幽雅。」

    「什麼?」

    「你的表演才能遠勝遊客身份。」

    「兩者不可相提並論。不過,我喜歡語無倫次。」

    「喜歡大海?」

    「只是夜晚的潮流。每晚我都坐這個位子。」

    「有可能,我說,我遇到一個小麻煩。」

    「與太太失去了聯繫?要不,忘了帶煙?」順著玻璃桌面,女士將煙盒推給陸曉凱。

    「謝謝。」陸曉凱取出煙,點上,然後微微地噴著煙霧。「為什麼用這種目光看我?」

    「我喜歡你抽煙的樣子。」女士掐滅煙。「但是,吸煙有害健康,廣告是這樣說的。」

    「不要生活在廣告中。你吸煙的神態也,」

    「男人說話都這樣?」女士兩手撐住下額,伏在小桌子上。

    「那麼,女人應該怎樣說話?」陸曉凱下意識地摸了摸下額。

    「女人遇上喜歡的人都會說:死相。有條件時,我努力,比如說,吸煙。」

    「我忘了。對不起,我忘了。一張熟悉的臉,一個吸煙的神態,還有一個遇上麻煩的男人。這就是條件?」

    「但願雲開霧散,這是我散步時發現的,620810先生。」女士遞過陸曉凱的證件。

    陸曉凱如獲至寶,欣慰至極,他驚奇地看著女士,緩緩地伸出雙手。「620810?難以置信。」

    女士得意地笑著說:「該死的小偷?」

    「不,不不,我要感謝他。如果能知道你的名字,我將非常榮幸。」

    「阿蓉。我喜歡有人給我寫信。」

    「阿蓉女士,你要坐很久?」

    「直到喝完為止。」

    「公安局的?像偵探,跟蹤我?」

    「我說了,我喜歡熟悉的臉,還有手指淡淡的煙味。事實上是我更早到這裡,不是嗎。」

    「對不起,我忘了。」

    「哈,哈,哈,哈,如果我說是我付了小費讓服務生帶你到這兒,你相信嗎?」

    「沒有理由懷疑。」

    「我喜歡電影,條件具備時我還要請配角,而且,我喜歡自導自演。」

    這就是那位在復興案正式調查之前將情況通報給陸曉凱的金蓉。

    他們的再次相會是在一隻ktv包廂中。當然,這之前陸曉凱對金蓉已有了一定的瞭解。

    「非常高興接到740810女士的邀請。」

    「儘管口齒不清,但我非常高興,請坐。」陸曉凱剛在沙發上坐定,金蓉便在看了看他的臉腮後自然地摸了摸他的腮幫鬍子。

    陸曉凱點燃煙,然後重重地將打火機「啪」地扣在煙盒上。「這是導演選配角的固定程序?」

    「感覺不錯。三亞之行很有效,春風得意。」金蓉笑著。

    「什麼意思?」蘇國慶上午正式通知,下午與陸曉凱一同到市委組織部,現在命令還沒拿到,難道她知道什麼?消息靈通人士?陸曉凱心裡嘀咕。

    「什麼意思?臉像與形象不符。」

    「一般情況下,我睡覺前刮鬍子。」

    「這麼說來,昨晚一定熬了通宵。真扎人。」金蓉故意搓搓手。

    「不算什麼。」陸曉凱摸了摸,是夠扎的。

    「祝賀你。」金蓉倒了兩杯酒。「重要的是別人知道你是誰。」

    「你不像趕chao兒,更不像,」

    「如果有條件,我努力實施。這有什麼不對?」

    「我是說天氣還沒有熱到那個程度,當心,會著涼的。」

    「凱哥,真死相。」

    「我不相信。」

    「凱哥,請我跳舞。」

    「舞會上被邀請跳第一支舞的女孩,也許不是最漂亮的女孩。」

    「因為男人都怕被拒絕,儘管我很美,但我不在乎。凱哥,我喜歡你邀請。」

    陸曉凱站起來面對金蓉略微彎腰。「真像。」

    「像什麼?」

    「王丹鳳。嘴角、眼睛,甚至微笑。」

    「還有什麼?」

    「阿蓉,我不想吹捧你。」

    「你沒必要。王丹鳳是誰?」

    「算了。」

    「是你朋友?」

    「你說呢,」

    「她一定是位漂亮女人。凱哥,她幾歲結婚?有孩子嗎?是你的朋友那一定很漂亮,凱哥,我說得對不對?」

    「當然,這一點我有自信。」

    「凱哥,才發現我漂亮?」

    「不,三亞的海灘上,」

    「不喜歡我的打扮?」

    「自然的笑臉、過時的服裝。請問,配角能繼續嗎?」

    「請吧,凱哥。」

    「像三十年代的舞女。」

    「目的達到了。這玩意是我借的。我肯定你不喜歡。」

    「你家人不管管?」

    「初中以後就沒人管我。」

    「你父親在哪工作?幹什麼的?」

    「退了。原來在市裡。」

    「市裡?幹什麼工作?」

    「猜猜看。」

    「管工業?」

    金蓉搖搖頭。

    「搞農業?」

    金蓉搖搖頭。

    「那麼,抓經濟工作?」

    金蓉搖搖頭。

    「也管文教衛生?」這次陸曉凱自豪地說。

    金蓉還是搖頭,她已經快憋不住要笑出聲了。

    「那是幹什麼的!噢,我知道了,一定是搞黨群工作的,這次肯定猜對了。是嗎?」

    「算了,別猜了。」金蓉大笑。「他管工業,搞農業,又抓經濟,真的管文教衛生,後來也搞黨群工作。說了半天,也許他自己都不知道他是幹什麼的。凱哥,你喜歡我穿什麼?」

    「高材生,職業女性,著裝應該表明身份。」

    「別說了。一個當警察的破願望都沒能實現。」

    「公安局,」

    「什麼公安局,一個破警校的教書匠。」

    「教書好,我就是教書出身。」

    「可我要持槍,要擒匪,我要騎高大的白馬在街頭巡邏。」

    「對女孩而言太危險,而且,擒拿格鬥要有過硬的功底,要吃大苦。我估計,嬌氣的姑娘吃不了這樣的苦。」

    「在警校的講台上我是教員,我授法律課,我嚴肅認真;烈日下、操場上,我是學員,摸爬滾打我一絲不苟。凱哥,你也太小看人了。」金蓉雙手捧住陸曉凱的臉龐,「感覺一下,副區長先生,粗糙嗎,訓練的結果。」

    陸曉凱大笑。「我想起來了,不是衣服的問題,是你黑黑的手臂。真的摸爬滾打?阿蓉,也許你吃得了苦,能當公安,但我告訴你,黑呼呼的女人,特別是黑呼呼而且手掌粗糙的女人肯定不討人喜歡。」

    「凱哥,我也告訴你,沒人愛絕對不行,但同時被幾個人愛一定要出問題。我不在乎。如果男人因為我的手臂而放棄努力的話,那他絕對是天底下最大的笨蛋,我發誓我一定會發給他一個至高無上的蠢材獎盃;而且這種放棄努力的行為無疑又是我最高興的,這不僅省卻我不少口舌,而且還掩飾我豪不猶豫的蹬踏痕跡。」

    「怪怪,小姑娘,為你的豪言,我敬你一杯。」

    「謝謝。凱哥,看得出來你對女人的膚色很在意。但願警校教員是我姑娘時代的一個句號。」

    「為什麼學政法?」

    「不願演戲。凱哥,這麼說,只要我願意,我可以是法官、檢察官,還可以是紀檢監察員,可我想當警官。」

    「我相信。是不是有打算了?」

    「一個不成熟的想法而已。管它呢,教一天算一天。我天天笑自己,好不容易從一所學校的大門逃出來,卻偏偏又一頭奔另一所學校的大門而去。無休止地重演、循環。真累人。」金蓉說完拿出化妝盒。「凱哥,誰都不願看見你的朋友像舞女,這會玷污你的形象,也會玷污你朋友王丹鳳的形象,我應該獨自一人回去,因為別人也不願看到區領導與濃妝妖艷的女人在一起。」

    「既然如此,我再請你跳一個,你點只曲子。」

    「隨意。」

    「《友誼地久天長》。」

    他們的第三次相會是在一幢寧靜的小院中。在海西,這幢古老幽深的小院表明身份、地位或者是資格。

    「凱哥,謝謝你如約而至。」顯然,金蓉非常高興。

    「有什麼喝的,茶、香檳、咖啡?」

    「怪怪,凱哥,一傢伙提那麼多。好在我有準備。」

    「金蓉,你應該履行諾言,什麼好消息,請先告訴我。」

    「我又一次成功地從一所學校中逃脫了,難道不應該慶賀嗎?」

    「應該?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但願這是好事。」

    「你認為這不是好事?」

    「有人這麼認為。實話實說,我母親就這麼認為,她希望我終身為教。」

    「凱哥,你有一位好母親。也許你應該聽她的話。那麼,你也有逃出學校的感覺嗎?」

    「沒有。但我相信,不離開學校就沒有我們的相聚。」

    「凱哥,來一口,不知我準備的啤酒與貝格勃勞凱勒啤酒館的有何不同。」

    「金蓉女士。」陸曉凱大笑。「我也有個好消失,最近國安局正在物色一位年輕女郎,不知你是否有意?阿蓉,為什麼我的行蹤總在你的視線之中。」

    「怎麼樣?」金蓉指著啤酒一臉得意。

    「什麼?噢,也許是用阿爾卑斯的雪水釀製的,不錯。」陸曉凱掏出一隻盒子。「阿蓉,慕尼黑帶來的,送你的。」

    「對我有意?承認吧,你喜歡我,快說,我在等呢。」

    「金蓉女士,除此之外就不能送禮物!」

    「這說明你沒被德國姑娘迷得如癡如醉,至少神志清楚。謝謝你的德國禮物。」

    「打開看看。瑞士手錶。」

    金蓉將禮盒往茶几上一推。「真好笑,海西沒有!」

    「不,這是真正的瑞士女表。貨真價實。」

    「我以為是德國特產。」

    「德國特產是嚴謹和奔馳。」

    「還有音樂家瓦格納和紅腸。凱哥,我們能不能坦誠些。」

    「當然。配角不可能抗拒自編自導自演的主角的命令,我必須適應環境。阿蓉,我知道這幾年電力緊張,但是照明用電還是可以保證的。」屋內的光線叫陸曉凱受不了。

    「桌上有蠟燭。」金蓉坐在沙發上指了指蠟燭,得意地笑著。

    陸曉凱這才發現,茶几上一排蠟燭朦朧可見。也許他覺得自己愣,反正他大笑起來。「對不起,我忘了,點煙、點蠟燭屬於配角的工作,阿蓉,我是不是慘了點。」

    就著燭光,倆人喝著啤酒。

    「這房子,就,就你一人?」

    「凱哥,這就看你的了。」

    「這並不幽默。也許,這是你特有的說話方式。」

    「我知道你不喜歡,不,你拒絕是因為你怯懦,不不,是文化,不,也不是,是思想,你思想作祟,對,是思想。死相!」

    「有時,我不得不如此。」

    「那麼,凱哥,想聽我寫的曲子嗎?」依舊狡潔的笑臉。

    「什麼?」陸曉凱沒反應過來。

    「三亞的酒吧、過時的舞女裝,還有在德國買的貨真價實的瑞士女表,難道不是三個關鍵詞嗎?」

    「對不起,年輕的一代,沒想到你多才多藝,本人願洗耳恭聽。曲子叫什麼名字?」陸曉凱不懂音樂。

    「《德國禮物》。請跟我來。」金蓉自然地挽著陸曉凱進了琴房。

    燭光搖曳中,黑色鋼琴上臥著的一支紅玫瑰十分耀眼。是的,玫瑰、美酒、燭光,跳動的琴鍵、迷漫的思緒充斥一切。

    一曲《土耳其進行曲》讓陸曉凱有感而發。「阿蓉,我彷彿置身德國。為金蓉女士乾杯。」

    「不,為音樂乾杯。凱哥,為你特殊的身份乾杯。」

    「當然,我是特殊的聽眾。再來一曲?這回我相信我能聽出點意思來。」陸曉凱虔誠地站在金蓉身後。

    金蓉輕仰靠在陸曉凱身上,微撫他的臉腮,雙手緊扣在他堅實的脊背上,她感悟他的心跳也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心跳傳遞給一個令自己欣賞、分心的男人。

    是愛情?是情愛?陸曉凱說不清,也許處在風口浪尖的人們誰也說不清。燭光中,潔白的短裙、勻稱的雙腿、微突的胸部和起伏的喘息若隱若現;燭光中,一絲黑髮掠過陸曉凱的臉龐,他情不自禁撫過她光滑的雙臂,他的靈魂在她聖潔的思緒中蕩漾、迴旋、穿梭;燭光中,她微微抬頭,嘴唇嚅動著,平凡而充滿氣質,眼神仰望著,寧靜卻又不乏激勵;燭光中,他覺得這一刻無比新奇、無比輕盈;燭光中,陸曉凱對自己說——那一年的冬季我做了一件錯事,我對不起一位勇敢的女士,但願今年夏季我不要再做一件壞事,我不能對不起另一位幼稚的女士。

    此時,陸曉凱從容地按滅蠟燭。「你的執著能戰勝一切邪惡,你的豪情能激發萬種風情,你的坦誠能降伏君子的人格,可我不是君子,我僅存一絲人格,我是個風光的流氓、榮耀的無賴,我的所有豪邁、一切激情,在你看來僅僅是簡單的重複、徒勞的鋪墊、低俗的蹂躪,我可以毫無顧忌地鞭刺你的**,禁錮你的思想,可我卻永遠不可能接近你的靈魂。」

    「什麼,為什麼?」

    「為了短暫的音符。」

    「雖然精闢,但我不改初衷,我,」

    「既然如此,命運便不容我在這幢小院中逗留!」

    幾天後,陸曉凱接到金蓉的一首打油詩。

    隔山隔行三亞行,天涯海角定識君。

    君遇迥境得故緣,阿蓉猶生紅豆情。

    天真爛漫玉無瑕,意猶未盡再相聚。

    無奈蒼天未開眼,更有人間已存情。

    得失相衡自有律,佛慮綾樓不華麗。

    天生任性亦無羈,清規戒律烙心明。

    天高路遠險萬叢,高僧取經凡人羨。

    惟有耐心苦攀登,靈芝月光任君采。

    「大海兄弟,快來釣呀,魚兒又開口了。」

    陸曉凱搓了搓雙眼,他看見李秋平雙手握著彎曲的釣竿。

    「大海兄弟,幫幫我,快呀,肯定是條大魚,快,快過來。」

    陸曉凱坐在樹下一動不動、一聲不響。

    經過一陣激烈的周旋,李秋平終於孤軍作戰釣了一條足有三四斤的大草魚。「怎麼樣,大海,這是我努力的結果。」草帽掀飛了,汗水將她的花格襯衫緊緊地吸在背上,她異常欣喜。「大海兄弟,這可是我第一次釣起的一條大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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