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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四十八 殊途同歸 文 / 志龍

    屏崖山是長江南岸一座高聳的山峰,北高南低。北面沖東北方向突起的屏峰猶如昂首眺望長江的獅頭;漸低的山梁和峰上的灌木彷彿雄獅的脊背和奕奕的獅毛;屏崖山翼向東南一甩又畫出一道深深的溝壑,青苔覆蓋的濕滑岩石像是獅子的尾巴——此處是登屏崖的最佳路徑;東西兩側是懸崖陡坡,像獅子微鼓的肚子。陸小明家的屋址就在獅肚的山坳邊;獅頭的北面還有一高一低的兩隻小山包,山包與屏崖間兩道低矮的山坡像獅子的前肢將屏崖與小山相連——田畈人戲稱為一獅戲雙珠。早年的田畈人將屏崖山稱為獅子山;站在田畈東面的梅花谷看屏崖山,它屏擋酷熱的西曬又酷似一副墨屏,因此,現在的田畈人稱它為屏崖山。

    陸曉凱雖然多次攀登屏崖山,而且從各個角度進行觀察,但他覺得僅獲得了屏崖山一些支離破碎的印象;而他這次登屏崖山倒產生了與以住截然不同的、彷彿一種整體上的認知。在他眼中,惟有頗具靈感的智者將這些支離的印象聯串起來才能感受屏崖山的神力和氣運,才能感受大自然鬼斧神工造就的「墨屏」的奇景美意——小道坎坷卻不乏曲徑通幽之感,植物凡雜卻徒生錯落有致之意,溪流、頑石接踵,窪谷、山巔互望,渾然一體,順其自然,恰到好處。在臨近峰頂處,他發現一棵不知名的大樹,但見樹之東面皮殼老實,且斑裂有致;樹之西面青苔屢屢,陰濕青亮;樹根突暴坡面,如倒立佛手;樹幹粗壯,一人無力環抱;枝葉茂盛,面陽而瀑。四面望去,獨此一絕。他不知同山同水同緣何以此處碩果僅存。他對屏崖山的認識過程就像中國人吃芥末,難道,人們對世界、對自然、對社會的認識過程不是這樣的嗎!

    階級鬥爭一詞已經消失多年,然而,階級將永遠伴隨人類而存在於社會之中,當階級矛盾不可調和時,階級鬥爭便適時出現。隨著社會經濟和個體資本的不斷發展壯大,隨著和平、發展趨勢不斷顯現,以及經濟政策的調整和社會輿論的導向,階級矛盾的表現形式發生了深刻變化。一部分階級矛盾表現為各階層間的思想分歧、觀念不一、經濟差距、低階層集團對社會現狀的強烈不滿;而構成矛盾的因素又在不斷變化、互動,這使得矛盾始終處在一個不突出、不穩定的狀態。不僅僅是高階層,即便是低階層的人們都難以說清或者是看準矛盾和它的具體表現形式,其根本原因在於現在的人們已經不能用當初意義上簡單的無產和有產來區分。如果說,站在社會領域來區分而且一定要分出高低二個階層的話,那麼,有一個階層或者說一個集團,他們可運用手中的槓桿左右矛盾,這個階層便是官僚階層,或者稱官僚階級。陸曉凱曾經是官僚階層中的一分子,而現在他卻是官僚階層地地道道的叛逆者。

    僅僅二十幾年的時間,中國經濟的持續發展令人瞠目,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人們自身的精神面貌和對當今社會的價值觀念卻以同樣驚人的發展速度發生了深刻的變化。單純已無影無蹤、喪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奸詐、唯利是圖、明哲保身。人們似乎對昨日的風雨和災難記憶猶新而對明日的燦爛陽光估計不足或者說毫無信心,這完全不是傳統意思上人們所說的中國人的美德——謙虛;在人的善良本性被現實鞭刺得體無完膚的同時,科技、媒體也將帝王將相不可洩世的玄妙、社會和歷史發展的必然規律、必經過程發掘和解剖得如同實驗室中的標本——清晰、明白並毫無保留地展現在善良人們的面前。於是,冠冕堂皇難以取信於民,衣冠禽獸更難逃脫人們的視線;同時,這也引發了人們不得不按捺心頭的一腔不滿,因為人們突然看見食同谷、潤同露的人類竟犯下如此巨大的、不可饒恕的罪行。關鍵的問題是誰也說不清,或者說,人們沒有看到一個像諸如李世民除去老子和老大老三奪取皇位重創天下究竟是推動了社會的整體發展還是阻礙了人類健康前進的腳步之類問題的標準答案,而社會又總是將這類問題或這一現象一腳踢入歷史疑案的範疇。

    不僅如此,在這種模糊的生存中,由於人們漸漸感到原本緊抱不放的人生價值和生存規則在誘惑和現實面前的蒼白無力是社會發展的必經階段中的必然現象因而產生了對自己的人生信念和存在價值的懷疑從而進一步產生這些價值、信念和規則似乎是行將拋棄的、腐朽的舊觀念、老思想和老制度的想法;更可悲的是人們將經濟的迅猛發展和江河日下之風氣肆無忌憚地侵蝕猶如一盤散沙的、無助的的人群並漠視一切社會集團和集團力量的現象一併視為新生的、合乎人類社會發展規律的、科學的理念並奉為時代特徵因而競相羨慕、引用、追逐並具體的、踴躍的、多方式的參與和實施從而最終將其結果視為人生理想的、唯一的高級時髦。換句話說,面對殺父奪妻之仇,人們消沉得如一隻靜靜的、聽話的綿羊;而當冥冥之中感悟到契機出現時,人們便拋棄過去的報仇雪恨之計,當實際擁有能力時則大行變本加厲、隨心所欲之舉。這對社會而言,無異於雪上加霜、惡性循環。

    陸曉凱對古代遇事彈糾、放言高論的言官甚是喜歡。他覺得他們不僅有見識、能洞悉社會弊端,關鍵是他們有勇氣、有膽識,他們的言行讓人們和社會共同感受到不同的氣息和迥異的韻味;但他也看到有的分析說言官制度最是壞事,明朝之亡,就亡於言官。說言官「不通世故,也不考究事實得失、國家利害,僅僅暢發一篇議論,借此出露頭角。」而且言官有「摭拾浮詞」、「肆口妄言」、「黨同伐異」、「受人請托」、「干預朝政」等等弊端。而陸曉凱則認為此評述有霧裡看花之感,他認為對言官所言只要冷靜分析,可以起到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的作用,能糾正失謬。他特喜歡相聲、小品。不僅僅因為作品本身具有幽默、詼諧的特點,更主要的是相當部分的作品取材於對不文明、不道德言行進行的抨擊和諷刺。他認為只有這樣的作品才具有生命力和藝術價值;他將它們看作是忠言逆耳的一種表現形式,是精神食糧中的調味品,是精神生活中的興奮劑,有時還是自己的工作重點和努力方向。至少它們在陸曉凱的心中要比一味地載歌載舞、歌功頌德強出許多。

    陸曉凱與絕大多數普通人無異。當初,他的全部願望就是發奮努力考一所好大學,能在海西找一份好工作,而面對物質生活、精神世界和遙遠的將來他只有原始的、朦朧的印象。這從他在六中教書時往往因為發了一點小獎金便沾沾自喜就可以看得出來。當然,那時的他不懂殺父奪妻之仇,亦無犯錯違律之機,他只想靜靜地做一名教師與事無爭,即使後來,他也只是努力地做一名校長為人師表。然而,現實生活並非如此,有時踏破鐵鞋無覓處,有時則無心栽柳柳成蔭。到中學當教師後,他無疑成了矮子裡邊的高個,因此,他成為第三梯隊的成員。按常規校長可以到教育局當科長,然後再是副局長而局長,這也許是別人十年八年的奮鬥經歷,而他則在一瞬間跨過,這是他做夢也沒有想到的事情。

    當然,蘇建華並非不是如此,他甚至比陸曉凱更奇。他僅僅是一名鋼鐵行業技術管理崗位上的工程師,從未從事過行政管理和經濟貿易工作,毫無經驗之談,但他一夜之間也成了盧東經貿工作的主管。他倆算是同時發射的兩顆衛星,因此,兩人在局長任上建立了一定的友誼和感情。

    在教育局長任上,陸曉凱仍然一心撲在教育工作上,循序漸進地推行他在教師崗位和校長任上的一些思路和想法。後來,同志們對他進行了善意的提醒:盧東是海西幹部的搖籃,是市委市政府的幹部儲備庫,要注意加強上下、橫向的關係,特別是要加強與區領導、市領導的關係,不要辜負領導、同志們和盧東人民的一片好心。他真得感謝同志們,因為自從他接觸了區市領導之後,他視野開闊,水平提高,能力增強,效益也大為改觀。當他一年半載之後在教育局長任上如魚得水時,他覺得領導確實知人善任,不過那時,他謙虛地說:千里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面對盧東日新月異的發展,他與蘇建華常常侃侃而談。當蘇建華因為愛人從事教育工作常常對陸曉凱提教育方面的意見和建議時,陸曉凱也適時對蘇建華提經貿和金融工作的一些看法,毫無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之嫌;兩人在一起時,不但坦誠交換看法和意見、展望各自的將來、抒發人生情懷,而且也對盧東的未來充滿信心。

    在陸曉凱對自己曾經的幼稚的不斷懷疑中,三年的時光很快過去。有一次,陸曉凱與蘇建華一同到蘇國慶家中敘舊。在他倆高興地預祝蘇國慶取得更大進步、祝賀盧東高速發展時,蘇國慶也對他們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進一步解放思想、提高認識、著眼未來,要做好勇挑重擔的準備。蘇建華頗有靈犀,他立即問蘇國慶區領導班子是否要調整。蘇國慶雖略有顧忌,但他還是拐彎抹角地告訴他倆大概的情況:市委決定在盧東的局長中選拔一名同志任副區長,一周之內要研究上報人選。他還說讓自己頭疼的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因此,他個人意見是同時上報陸曉凱和蘇建華。其實,在此之前,蘇國慶這一既不得罪任何一位、又更具有靈活性、科學性和迴旋餘地的觀點已經得到了市委和盧東班子成員的同意。他接著對兩位補充說:即便如此還是存在排序問題。

    陸曉凱聽了之後立即歷訴蘇建華方方面面的工作成績,然後,他發表了看法:考慮到目前和今後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內,經濟工作始終是盧東的重頭戲,因此,建華是最佳人選;而蘇建華則表示願尊重區領導做出的任何決定。在返回途中,蘇建華對陸曉凱表示:其實這個位置你比我更合適,無論從工作能力、個人素質、各方面的關係和群眾的期盼來說,你陸曉凱都比我略高一籌;再說,近二年來我的家庭問題越來越嚴重,我有離開盧東的想法,想遠走他鄉。聽了這話,陸曉凱表示:除非你的精神有問題,因為絕大多數人是不會想要離開盧東、離開海西的;果真如此,那麼,你更應該得到這個位置,起點高必將有助於今後發展。

    如果說這樣的互訴多少含有一些水分,但仍然是雙方心情愉快的談話的話,那麼,第二天,盧東莫名其妙地傳出的有關六中發生教科書質量問題以及相關人員違紀問題則令陸曉凱大跌眼鏡。何以如此?這本是件司空見慣、不足掛齒的小事。他本想調查一番之後在教育局範圍內處理完事。然而,不到半天,「教科書事件」便弄得滿「區」風雨,而現在他卻不得不根據區委的要求派出調查組並自兼組長開始他啼笑皆非的調查工作。接著便有經貿方面的人告訴他,這事與蘇建華的屬下有關,是不是在關鍵時刻故意揭你陸曉凱的短。他能不相信這種可能性嗎!於是,他一面對教科書問題進行調查,一面又對那個煽風點火的傢伙進行核實,最終,他發現這傢伙還真是蘇建華的手下,而且,這人與自己的關係也相當不錯,是一位有相當影響力的人物。這讓他更加氣憤,他打蘇建華電話,蘇建華答曰自己不知此事而且正準備出差,回來再說;他再一調查,卻發現蘇建華確實得了個出國的差事,但卻找借口留了下來。於是,在人們看來他倆變得心照不宣、貌合神離。但接下來的事情一定輪到蘇建華啼笑皆非了,因為,幾天之後市裡的批復下來了,根據盧東提議,陸曉凱、蘇建華同時升任盧東區副區長——宣佈時陸曉凱的名字在前面。這之後,派到六中的調查組被陸曉凱立即無條件撤回,更別說對相關責任人進行處理。市領導宣佈完畢後,蘇國慶私下說:誰都想在盧東工作、誰都想任副區長,因此,因人設崗是最佳方案,要不然無法解決問題;市裡的一名副書記則對陸曉凱說:多一名副區長,盧東的工作不是更好開展嗎。

    不到一年,蘇建華的離婚判決下來了;恰恰此時,蘇建華原來的一名得力手下因經濟問題身陷囹圄,而且,蘇建華本人亦牽涉其中。陸曉凱沒忘蘇建華製造的「教科書」風波,他多次想親自對蘇建華說說教科書的事,但當他看到蘇建華的神情從極度亢奮一下跌入迷茫,看到他憔悴不堪的樣子,他再也無心提及此事,而且,他還不願承認「教科書」風波一定與蘇建華有關。他認為,此時再提只能表明自己心胸狹窄,有落井下石之嫌,唯一的結果只會加深隔閡,何況,這也違背自己的主觀意願;不僅如此,他覺得一路順風的蘇建華在人生道路上第一次碰上坎坷、挫折,作為朋友、同事無論如何應該主動幫助,而不是採取不聞不問的態度。

    於是,陸曉凱主動約請蘇建華,在一番安慰之後,他單刀直入,「因此,我認為自家的門不是那麼好看護的,我們都必須加強自身修養和素質。蘇區長,值此內外交困之際,兄弟我送你一個錦囊,何不趁毛髮未傷之際,踐你之初衷,遠走他鄉,換換環境。建華,審查已經結束,我聽說了,你沒問題!」

    「如果你想奚落一通,我不阻攔。請便!若非,請說具體些,我願洗耳恭聽。」蘇建華無可奈何只有強打精神。

    「建華,你是德才兼備的幹部,支邊不失為首選!」

    「真可謂一箭雙鵰。我走了,幾年之後就沒有人與你競爭區長寶座了,心狠手辣。難怪石揮說:人都是王八蛋。」

    「建華,我陸曉凱是不是王八蛋,你我說了不算。但是,從你的臉面上我看得出你對生活缺乏信心,我沒其他意思。」

    「曉凱,我還是要謝謝你,無論如何,你是第一個主動與我聯繫的人,我理解你的兄弟情意。其實,我有沒有問題、審查不審查都無關緊要,之所以我今天有這個讓你見笑的樣子是因為我搞不懂為什麼所有的人都不是昨日的面孔。陸副區長,就算我有問題,也絕對沒有大問題。我真是搞不懂!」

    「心狠手辣也好,兄弟情意也罷,建華,聽其自然。我奉勸你,真的落難之後再去評價心狠手辣、兄弟情意,何況你我毛髮無損。現在,我們的當務之急是應該明白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的道理。我也如此,我只想多一個朋友。但這句話說起來容易做著難,特別是在名利面前你我都很難把握分寸。」陸曉凱想了想之後還是冒出了一句。「儘管報告中你沒有問題,但我認為,對這事你至少有管理責任,或者是疏於管理,抑或是被別人抓住了把柄嚴不起來,硬不下手,有好人主義的思想。善良的人們也會這樣理解。」

    「我原本是想到近一些的地方,你提醒了我,主意不錯,也容易達到目的。你放心,我一定要走。你好好幹。有好消息請及時告訴我,也算我們朋友一場。」蘇建華無不感歎。

    可笑的是,蘇建華在黃土高坡干了三年沒有等來陸曉凱的「好消息」,卻是三年後的陸曉凱成了盧東區代區長蘇建華的副職——陸曉凱的代區長職務不翼而飛,他又成了常務副區長。當劉少島秘書將消息告訴陸曉凱時,他正在一個研討會的現場,與會人員當時便覺察到陸曉凱有出乎意料的激動,幾位親近的屬下立即毫無掩飾地露出了喜悅的神情並投來祝賀的目光。陸曉凱哭笑不得,他不得不中途退席,他像一個輸光了本錢的賭徒突暴雙速回到辦公室,把剛上任不久的王志敏嚇得像個木偶似的直愣愣地插在門口。當他幾分鐘之後,控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時,他還是不失風度地給蘇建華打了電話,表示了誠摯的祝賀,儘管這個近乎於十拿九穩的「盧東區區長」現在莫名其妙地不翼而飛。不過,這時的陸曉凱不僅皮膚白嫩、行為斯文,而且根基牢固、羽翼已豐,與市委、市府和蘇國慶又都有特殊關係,儘管是蘇建華來盧東任代區長,但他仍然躊躇滿志、春風得意。在為蘇建華接風的晚宴上,他興趣盎然,看得出他對蘇建華出任區長心悅誠服。

    「我有這樣的感覺,換任何人到盧東當區長,盧東人都會產生猴子下山摘桃子的感覺,現在,建華來盧東,各位就放心了。建華,看你的樣子,像是經過浴血奮戰後突出重圍的英雄好漢;可我聽人說,西北三年,你閒庭信步、運籌幃幄、風流可圈、儒雅可點,好在過去的已經過去,無論如何,你是雅俗共賞,碩果纍纍。你是盧東的驕傲。建華,今朝凱旋而歸,令鄉人刮目相看,想必感慨頗多。我想,若能與建華兄同樂一番,各位一定不勝榮幸。」看著又黑又瘦的蘇建華,主管工業的吳副區長不乏敬意。

    「你我共事多年,彼此瞭解,今日再會,我覺得你像換了一個人似的。吳區長,但願今後你的報表不要像你的話語隨意誇張。謝謝吳區長。」此話亦表蘇建華之心情。

    「建華,說說,說說三年的感想。」蘇國慶提議。

    「國慶書記,今朝能回盧東,感慨頗多,總結起來三句話:錦囊一計,風沙當榻星為被;兩袖清風,窮廟偶出富方丈;河上三載,媳婦巧織終成婆。」蘇建華有板有眼,正襟危坐。「陸區長,盧東的發展日新月異,想必你老兄既艱苦卓絕又豪情萬丈!我倒是想聽聽陸區長,我們的曉凱同志有何感想!」

    陸曉凱真想說一句:他媽的,欺人太甚!

    來之前,蘇國慶特意到陸曉凱辦公室去了一趟。「曉凱,新加坡商貿團晚上回請,我想,你代表盧東區政府出面應酬一下。代表團內有些人對你印象很深,他們都想和你聊聊。你準備準備。」蘇國慶說完就要走。

    「慢,慢,真是這事,你一個電話就行。小慶,我代區長的日子到門了,再去,恐怕名不正言不順。再說,為建華接風,我陸曉凱不去,人們怎麼看我!盧東、海西怎麼看我!難道你蘇國慶不覺得接風宴少了陸曉凱必將大失風景嗎!」

    「這有什麼,小題大做,看什麼看。曉凱,就這樣定了。」蘇國慶擔心的就是這點,因此,他特意到陸曉凱辦公室,但此時他卻裝出一付若無其事的樣子,輕鬆說道。

    「蘇書記,無論如何,接風宴我陸曉凱非去不可。」

    「你越來越固執了,這不是給你一個台階嗎!」

    「我知道你的想法。謝謝你。說白了,盧東任何一位副區長只要肯吃這份清苦,肯出這趟長差,回來弄個區長幹幹都是正常的,應該的,名正言順的。這不能說明任何問題,不足以說明本質。何況,建華確實吃了不少苦。」

    「曉凱,這只是一個方面,關鍵是你從代區長回任副區長,這是很多人難以想像和接受的。這是問題的關鍵!萬一有人在建華面前吃你的豆腐,我怕你受不了。」

    「我媽剛來了電話,她老人家要我最好回六中去。」

    「別人都說你硬讓煮熟悉的鴨子飛跑了,你陸曉凱竟還有功夫開玩笑。無論於公於私我都替你難過。」

    「小慶,你是不是擔心我去了會攪場子,弄得大家不歡而散?如果是,那麼,你就太瞭解我了!我必須去!」

    「那好,我另外安排,這邊你要捧場,最起碼不能掃興。」

    「我陸曉凱誠心誠意,光明磊落。我去,本身就是捧場。也好叫大家看看我陸曉凱是怎樣的人。」

    雖說有所準備,但此時陸曉凱心裡還是咯登一下,看來無論如何避不了,得回話。「蘇區長,該說的話我在電話中都說了。艱苦卓絕不敢當,但是,我們在座的都遇上了一個可以大顯身手、有所作為的年代,我們都腳踏實地幹了一回。我非常自信,今天在座的都豪情萬丈。此外,我認為,你若不回海西,正趕上中央的西部開發政策,你定能獲得更大的成功、進步。我看你應該來一個西部開發感想。」

    「陸區長,今天大家陪建華高高興興,對不上來罰酒一杯。」蘇國慶掃了一眼陸曉凱。意思是說,你既然來了就必須作答。

    「行,罰就罰一杯。」陸曉凱舉起杯子。

    「慢,慢,慢,哎,我說蘇書記,你們姓蘇的怎麼回事,是不是穿一條褲子。現在不是唐伯虎點秋香的年代,喝花酒呢。對什麼對,曉凱,我敬你一杯,我們喝酒。」吳區長不由分說碰了陸曉凱的杯子。

    「陸區長,無所謂,我是說著笑的,大家高興嗎。」蘇建華舉起杯子。「我陪一杯。」

    陸曉凱就是陸曉凱,你蘇建華想讓我,我還不領情呢,盧東三年,我陸曉凱沒輸你蘇建華。「蘇區長,幾年來,我們在市委、市政府和國慶書記、老區長的正確領導下,通力合作,精誠團結,大家幹得心情舒暢,沒有感受那是不可能的。我的感受也是三句話:明月二分,似醉非醉與狼舞;君子三戒,凡人自吟牧羊曲;江下四秋,天山漫步必成行。」儘管陸曉凱一字一句,但也是一氣呵成。

    「這橫批當為各有千秋。好,好,好。」蘇國慶立馬接了一句。

    「這幾年建華吃了不少苦,但總算保了一方平安,給盧東掙足了面子,昨日的苦是為了今天的甜,現在是苦盡甘來的時候;曉凱呢,為盧東的發展出了不少的汗,立了大功,這是我們盧東的共識,要繼續發揚俯首甘為孺子牛的精神。曉凱代了三個月區長,我個人的看法是工作很有特色。」這位那壺不開提那壺的是調任市政法委的前任區長,他哈哈大笑,接著說:「其實,曉凱是一名才智出眾的高手,我對此深有感觸,我想國慶書記一定也有同感。嗨,我還沒老,但我要說句不該說的話。曉凱呀,此處不用爺自有用爺處,走著瞧吧,看看誰是矮子,誰是大個,誰是熊蛋,誰是駿馬。好了,不提了。建華,曉凱,你們二位都是學理的,對子出得不好,對得也不怎麼順,就是橫批好,各有千秋。今後,你們的對子還要請蘇書記多多潤se,要不分彼此,精誠合作,不辱使命,為盧東的明天添磚加瓦。我保證在政法委的崗位上為各位保駕護航。」

    在此後的時間裡,劉少島暗裡袒護陸曉凱,蘇國慶、蘇建華有意無意地由著陸曉凱,因此,在職權之內陸曉凱天馬行空,唯我獨尊。正當他覺得自己的成績可令劉少島、蘇國慶驕傲,能為盧東的發展增輝添光時,金蓉卻將復興醫院的有關情況及時通報給他;而他則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干了近六年的副區長,他才開始回顧這段經歷,他才考慮明天。這就是陸曉凱的精神和作為——義無反顧。他非常理解那些個看重一張a4紙命令的同事,因為當初他自己手執教鞭和主管教育時就是如此。有時,他甚至可憐自己的過去——兢兢業業的同時還必須唯命是從,這不都是那張像孫悟空頭上的箍子似的永遠保存在檔案中的a4紙惹的禍嗎。不知何時何地,也不知得到了怎樣的教育抑或是接受了哪方的感染、啟迪,忽然間,他有了大徹大悟的感覺,而且他對求大同存小異有著超人的析解。

    陸曉凱的同事、摯友對這類問題非常敏感,常推心置腹、侃侃而談。

    有的說:如果這只圈子中的人出了事,那只能怪自己命不好,絕不能對身外之事說三道四,因為命不好一切就都不會好,說得越多你肯定活得越累,當然了,一命嗚呼另當別論;如果難以定度,那麼最科學、最完美的方法就是求神拜佛,神仙一定會給你出個高招,讓你逢凶化吉、遇難呈祥。這不足為怪,因為,如果我們算作人物的話,我們也是小人物,鼎鼎大名的希特勒、蔣介石哪個不信占星術。

    有的說:我專科學歷不是照樣當區長,拿高級職稱,要風得風思雨有雨,名利皆收。再看看大智大慧的孔老先生,一生廣收門生,創立儒家學說,充其量帶帶學生、當當小官而已。後人說他周遊列國是誇他,不知孔先生實屬不得已而為之。

    有的說:孔孟之道的精髓是克己,目的是為統治階級服務,雖然其中包括尊長重師的倫理,但這套理論最終有利於統治階級對社會的控制,從而壓抑了人的本性的張揚、禁錮了人的本能的發揮,對社會發展不利,而本能則是人性的精髓,是生命最大的動力源。這從歷史發展中便能窺出一二。每當焚儒事件發生後,天下總有一跨越、有一質變,上層建築推陳出新、英雄倍出,而經濟基礎則是萬紫千紅、百花齊放。我推測,三五十年之後中國的經濟格局將趨於穩定,到那時,孔子將再一次走上舞台成為新時代的老歌星。

    還有的說:你看清末的李中堂,他將儒家思想、個人理想與現實社會結合得天衣無縫,他對所處的社會、時代不僅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他一句話將二千年的世道撩得明明白白:天下大事熙熙攘攘,皆為利耳,若我無利於人,誰肯助我。一方面李中堂學儒、知儒、立儒、揚儒;另一方面他風流、瀟灑、自然,他不留痕跡地跳出了儒的範疇、掙脫了儒的束縛。我想,他一定認為儒家思想近乎於理想,可望不可及。

    陸曉凱不信神不信命,但他不得不服命。他肯定事件當事人的第一感歎是命不好、運不佳,通過對事態發展的分析他悟出了敢於與命運作一番抗爭的人肯定特受老天青睞的真理,因為他們實際上獲得了超然;他認為在命運面前喪失勇氣、無精打采、垂頭喪氣的人才真正扮演了唯命是從的角色,因為他們不得不藏身火海、棄世亡命。當然,一切努力付諸東流的可能性完全存在,但是,此舉無凝是為完美人生進行一次有效、壯烈的補充、添se。這就像飛蛾,明知有去無回,仍然前赴後繼,它不僅使得整個人生而且也使得補救過程本身愈加完美、豐富,因而多姿多彩。這更像二次革命、再創輝煌。

    出乎陸曉凱意料之外的是劉少島的攤牌會來得這麼早。如果說,他一邊在茫茫人海中掙扎——這就像他後來從江心洲吃力地划動四肢向岸邊翱遊,一邊又因為他曾經的不懈努力存在相當的僥倖,還一邊實地準備、選擇一個可長期隱身居住的世外桃園的話,那麼,那次劉少島家的談話便徹底打消了他的僥倖心理而且為他幾個月後的行動發出了號令。然而,畢竟未到大難臨頭時,他的一腔憤怒僅僅演繹成了老區長說的「此處不用爺自有用爺處」的田園情結。他不知王羲之作序的《蘭亭集》是否對他想像中的田園生活有所描述,但他相信蘭亭詩文的作者大多居住在景色宜人的田園韻律之中,他更相信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一定有一幽靜之處,可踏雪尋梅、寒江獨釣!如此,也就逍遙自得,不枉此身。

    踏雪、尋梅、獨釣,他做到了,不僅如此,一旦登上屏崖,無限風光盡收眼底,騰雲駕霧、易如反掌;但他不消遙,更不自得。搖搖欲墜的畫架、油墨浸染的畫稿幾個月後就扔在小閣樓破舊的地板上而且散發出熏人的霉味,自慰的回憶常常被整段整段地選中又整段整段地刪除,在漆黑冰涼的巖洞中他飽嘗了絕望和恐懼的滋味,近乎原始的田畈就像一條美麗的食人魚頻頻蝕食升騰的靈魂。與其說,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他的心揪出來之後拋回遙遠的海西,倒不如說,這股力量將他的心扣在海西而僅將他的身軀拋向田畈。就在他跌跌撞撞、搖擺不定之時,是谷小保、陳小寒、王志敏,也許還有段德良幫了他,他們用名譽和尊嚴將他從正弦波的低谷中拉了上來;一個年輕的生命踏上不歸之路;過不了幾天,段德貴被貪婪扭曲得越來越猙獰的面孔——這簡直就是一個可憐、可惡、難以填塞的yu洞——又將搖晃浮現,他只有激動、憤怒,卻無力反擊,甘願受人詐凌;面對平靜如水、朝夕相伴的李秋平,他深深陷入情網而難以自拔,他不信自己還有控制情感的能力和毅力,他想像不出手臂粗黑、手掌結滿老繭、沒有接受過基本教育的大陸竟如此警告李秋平。每當這時,一種舉杯消愁愁更愁,抽刀斷水水更流的感慨由然而升。

    免談消遙自得!陸曉凱只有搬弄沙石養護野蘭花抑或看看《哈姆雷德》,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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