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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六十一 慘不忍睹 文 / 志龍

    陸曉凱重返田畈有二個想法。一是回去看看那裡的人們和田畈的山水,他肯定那裡的人們非常需要陸大海;二是海西的整體局勢正在發生根本的變化,雖然他預計的變化過程遠未結束,但就目前面言,可謂賞心悅目、形勢喜人,他認為只有舉足屏崖山峰、極目滾滾江水,才能真切感受海西意料之中的變化和結果、臆測未來的發展進程,才稱得上是別有情趣。

    一路上陸曉凱始終跟著谷小保,他覺得谷小保水平太差,谷小定的速度從未超過110公里。他追上去與谷小保並駕齊驅,他按喇叭並大叫小保,可他看到的是認真駕駛、目不旁視的谷小保。途中,他還接到谷小保電話。「即便交警把你弄進去,你也不會好受。」

    無奈之下,陸曉凱只得跟在谷小保後邊。大約二十點,他們進了新江縣城。為谷小保找好了住宿點後,他們點了幾個菜,在房間裡幹了起來。陸曉凱看著谷小保一副愁悶的樣子,笑笑說:「小保,好像我欠你多還你少?」

    「不是嗎!」

    「是你自己要來。小保,新江有情人?」

    「得了巧還賣乖。我沒你風流,我提醒你,金蓉與你的事我一清二楚。」

    「你何必捕風捉影,這事已經過去多年,更何況沒有絲毫的實際問題。我走了。小保,睡個好覺,祝你一路平安。」

    「匆匆忙忙,是不是在田畈有小情人?」

    「不是小情人,二個孩子都讀高中了。」

    「驚人的直率。」

    「谷小保同志,我發現你容易上當受騙。」

    「陸曉凱同志,我不僅容易上當受騙,我還常常將脖子伸進騙子編織的套子中,我夜以繼ri地與江洋大盜、鄉野貫賊一起生活,這下你高興了。」

    「小保,我最喜歡你這個樣子,傻乎乎的,一個傻大個。」

    「驚人的辯證,罪犯都喜歡我這個樣子。」

    陸曉凱看了看表,他伸出手。「再見,多保重。」

    陸曉凱在陸小明工作的酒店門口停下車,他看見一位穿背心的男子坐在大門口,便問:「師傅,陸小明在嗎?」

    「你好久沒來這裡了吧。他不幹了。」

    「師傅,你在這裡幹了多長時間?」

    「多長時間?我在這裡五年了,不信?哎,哎,哎,」這時,正好有幾位小姐出來,師傅便指著她們。

    「小妹,請問,」

    「張師傅說得不錯,他早就不幹了,聽說出事了。」

    「你這個人偏心眼,來,抽根煙,到他家去問問吧。」

    陸曉凱一聽,馬上拿出煙。「師傅,老闆把他炒了?」

    「老闆搶他還來不及呢,誰敢炒他,不想做生意了!」

    陸曉凱心想,段德良也許不知道這情況,要不然他不會不管。他快速向田畈趕去,儘管一路疑惑,但他充滿僥倖。他進了村口,快到水壩時,他自然停下車、打開門,可他沒看到小勇的如期而至,他站在路邊望著小木屋,可他什麼都看不清,黑黑的一片。他心跳漸漸加快,他將車停在坡下,迎接他的的確是一片漆黑。他接近李秋平開著的窗前,聽到裡邊有哭泣聲,儘管他不相信,但他還是大聲叫喊,哭聲卻戛然而止,屋內靜得出奇,而且,一股強烈的異味撲面而來;他跑到小雨窗前,木窗緊閉,他猛敲、大喊,仍然毫無反應,他退到土坪上大叫六一,可除了屏崖的回音外一片寂靜。這時,他突然想到虛掩的後門,他急速跑去,用力猛推,但後門像鎖死了似的一動不動。他又回到土坪,看看木屋,再看看田畈小村,他蹲在土坪上發愣。

    到底發生了什麼!段德良沒一點信息,小五又到哪去了,他記得臨走時小五答應過,那樣子好比是歃血為盟。此時,他感到整個田畈像是被黑夜埋沒了似的,就連天上的星月都暗淡無光。眼前的一切告訴陸曉凱,所有的僥倖和微弱的希望可以拋棄了,陸小明家肯定出事,而且一定是大事。

    陸曉凱橫下心,一定要進去,他將希望寄托在後門,他連續猛蹬幾腳,似有鬆動,再猛蹬,後門裂開一條二十多厘米的大縫,他拉開撐門的棍子衝到了李秋平的房間門口,一股強烈的人屎臭味撲面而來,他推了推門,抬腿一腳,整個門板都叫他踢翻在地。他進門藉著微暗的月光看見蚊帳人躺著一個人,他大叫幾聲秋平。床上的人不動也不應。他立即將車子開了上來,拿著手電又進了李秋平的房間,他看到了閉著眼睛像乾柴似的李秋平。他扳著她的身子搖了搖,她沒有反應;他摸了摸她的鼻子,好像僅剩一口氣。他立即跑進廚房打開燈,加滿一鍋水,點燃柴禾,又打開前門。他照了照小雨的房門,他跑上樓,六一和自己房門也鎖著。他奇怪陸小明和孩子跑哪去了。他調好熱水,捂著鼻子衝進李秋平房間,將她抱進浴室,扒光她的衣服,他用顫抖的雙手從頭到腳將可憐的女人洗了一遍。這之後他才自上而下好好看了看稍稍有了一絲活氣的李秋平:尖嘴猴腮、突出的胯骨、二顆黑黑的乳頭、四肢猶如撐後門的細木棍,一臉模糊,一身傷痕,整個人就像一件掛在衣架上的衣物,這與當初他看到的沐浴中的李秋平判若二人。他將她放在堂屋的椅子上,他捏著鼻子又一次進房間,仔細照了照,原來是床頭邊一隻尿桶,他穿過土坪將尿桶推下土坡,他喘著粗氣回到屋內。「發生了什麼。快說。」

    這時的李秋平酷似一具木乃伊,陸曉凱相信一絲穿堂風就可將她吹倒。屋裡的空氣好了一些之後,他便感到肚子餓了,他泡了盒方便麵,卻發現她的頭似乎搖晃了一下。他試一試,沒想到她「唰」地一口吸了進去又迅速吐了出來,顯然,她被面燙著了。

    「秋平,慢點。」陸曉凱像伺候孩子似的吹著、餵著,一叉又一叉,他看見李秋平掉下了幾滴淚水。「秋平,我來了,會好的。」

    在陸曉凱的人生經歷中還不曾遇過這種摧人淚下的場面,終於,一個男人、一個成熟的男人、一個經歷了波折和坎坷的成熟男人堅強而寶貴的淚水滾落出來。他有生以來第一次不知該怎麼辦,這時,他想到了石泉山莊,非常湊巧的是已快凌晨一時,溫新華還沒睡。

    「陸老師,是你噢。」溫新華一眼認出了陸曉凱。

    「你好,溫老闆,有房間嗎?」

    「進來。」溫新華沖躺在椅子上的服務員說:「快開門。陸老師,進來再說。我早就看見車子進去,估計是你,終於回來了,慘,慘,太慘了。」

    「溫老闆,告訴我陸小明家的情況。」

    「我知道的不多。我幫你拿行李。」這時,溫新華突然看見後座上的李秋平,他大叫起來。「不行,她不能死在這裡。」

    「叫什麼,快開門。」陸曉凱自己反倒大聲叫著,他瞪著溫新華。「對不起,溫老闆,幫我一下。」陸曉凱將李秋平弄到了床上。

    「陸老師,我給你弄點吃的。」

    趁這個時候陸曉凱趕緊給谷小保打電話,請他明天趕來幫忙。

    這時,溫新華拿了一盒面,端了二杯茶。「陸小明今年上半年就死了,聽說是從路上摔下去跌死的。小段霸了這個女人。」他看了看床上閉著眼睛的李秋平。「孩子輟學後出去打工。這個女人像個瘋子似的成天大哭。」

    「他媽的。這個畜生!」陸曉凱相當激動。「大陸呢,村裡的人就不管事了?大陸也是混蛋東西!」

    「大陸比她更慘。陸老師,農村的事你不知道,是大陸幫她渡過了一段時間,大陸看不慣,為此,大陸被小段打了一頓,傷好之後,大陸叫人在陸小明家又把小段打了一頓,後來大陸又被小段打得半死,組長當不成,現在跑到親戚家去了;陸吉堂家莫名其妙地著了火。陸老師,陸吉堂家的情況你知道,都是木結構,晚上起的火,大家措手不及,陸大爺被活活燒死。陸吉堂沒了辦法,聽說帶老伴和孫子投奔兒子去了。」

    「段德貴還住你這裡?」

    「半年多沒來了,聽說,失蹤了。反正很長時間沒見到人。」

    「現在田畈誰負責?」

    「村民小組長是劉三姐。」

    「二個孩子呢?小雨和六一呢?」

    「不知道。聽說,村裡的人已經請仙姑來看過了,這個女人沒用了、沒救了。我是從農村出來的,我知道,農村就是這樣。」溫新華看了看李秋平。「陸老師,你看看,她已經講不了話,眼睛也不行,眼珠發黃,眼眶像芝麻糊,爛肉朝外翻,嚇人。」

    「秋平,你要頂住,我會救你的。」陸曉凱激動得大叫。這時,他看到李秋平張了張嘴,滾出二三滴淚水。

    「陸老師,太激動了。」溫新華在一旁看著陸曉凱,他連連歎息。「為什麼不送她去醫院,不管怎麼說,這都是人道主義行動。」溫新華又怎麼知道陸曉凱的苦處呢。

    陸曉凱一邊思考一邊看著溫新華說:「幫個忙,我剛回來,這裡的情況我不熟,再說我有些困難。你扮成她的家屬,送她到醫院去。」陸曉凱拉開包取出現金塞在溫新華手中。「我求你了。」

    溫新華似乎被陸曉凱的情緒感動。「陸老師,去了再說,你幫我一把,還有,我的車不行,你的車我用一用。」

    陸曉凱送走他們便在床上躺下,可他怎麼也閉不上眼。不到一年時間,當自己再次看見李秋平時,她竟變成一個奄奄一息、瀕臨絕境的老太婆,她那曾經的阿娜、飄逸、歡笑、恬靜就像過眼煙雲,一去不復;他不相信,他無形中的救命恩人陸小明正值中年便離開人世、小雨和六一輟學打工的事實,那些曾經的平凡、憨厚、天真、調皮就像曇花一現已被記憶拋棄。在一片空白之後,一條崎嶇、多折的小路在他腦中形成,他覺得田畈之路不該如此崎嶇,田畈的村民應平平安安而不是命運多羈。難道李秋平命中注定要像劉曉琳——那位在困境中苦苦掙扎了多年的「劉三姐」——那樣嗎!事實上,陸小明家的情況遠比劉曉琳家悲慘得多。他現在才理解當初大陸對李秋平的警告僅僅為了陸小明家的平安,而自己卻將它當成鄉下人學外國人講的一句話時髦話,也許大陸和陸吉堂只要少說一句話,他們就不至於落到家毀人亡的地步,自己敬慕的風骨猶存的曾幾何時見證過江濤駭浪的精神領袖陸大爺也不至於長眠地下。然而,他在海西、在高速公路上還想像著給陸小明家一個驚喜。他想像著仍然與陸小明於夜深人靜之時在李秋平的陪伴下或者是孩子們的吵鬧中喝上幾杯,高高興興地嚼幾回舌頭;想像著小雨、六一的學習成績會有一定的上升,這一點他似乎對小雨更充滿信心,然後是他倆的個頭;基於他無限的遐想,他還想像著李秋平真的與夏冰長得一樣,年輕、漂亮,上天又將給自己創造一次機會一睹成熟豐腴,想像著她身體的某個部位又有一道傷痕以至於自己能在小木窗前再睹零碎月光,甚至想像著要扒光她的一切,要像一團地下冒出的黑火燃燒她的思想和靈魂。現在,他不知留田畈還有何意義,田畈還有什麼值得留念的地方,梅山、屏崖、小溪和江河,這在江南大地不是隨處可見嗎,這樣的村莊和村裡的人家在長江兩岸不是比比皆是嗎!

    天亮之後,他與谷小保一同到了劉曉琳家,她給陸曉凱提供了二個情況。一個是肯定的,孩子現在燕子處;二是,她懷疑段德貴已經被人殺了,當然他沒有任何證據。當陸曉凱與谷小保要出門時,劉曉琳叫住了陸曉凱。

    「大海兄弟,我有事要跟你講。陸小明摔的地方我去看過,摔不死人的,那地方摔不死小明。大陸走的時候也跟我講了,他要我告訴你;我們懷疑陸吉堂的屋子是段德貴故意燒的。」

    陸曉凱將谷小保拉到一邊。「小保,幫幫忙?」

    谷小保一聽卻將陸曉凱拉得遠遠的。「告訴你,農村把這事認作倒霉,收屍上山入土。老兄,無任何執法部門介入,缺第一手資料,事過境遷,談何容易。」

    「好吧。小保,我想請你回去時把孩子帶回去。」

    「怎麼處理,總要有個說法。」

    「交給吳義林。」

    「又是這個傢伙。」

    「小保,我的事給你添了太多麻煩。古時候的人們是忠孝不能兩全,而現在你則是原則與情義無法兼顧,關鍵是你有相當的風險,我成了你的超級累贅。小保,我真想與你一刀二斷,可我發現我做什麼都離不開你,我們有秘密接頭地點,我需要你為我安排這個聯繫那個。我不知道怎麼與你再相處下去。小保,那個女人我一定要救她,孩子,我要管到底,你幫我送一趟。」

    谷小保什麼話也沒說。

    「這也許又是共和國歷史上最滑稽的笑話之一,我們這趟行程,由一名刑偵大隊長駕著警車為一名逃犯開路。不過,我聽說文革時有這事,那時,他們為了戰友情、同志情。」

    「陸曉凱同志,我倒覺得執法機關、執法人員與犯罪嫌疑人之間應該保持合作,而不是對立甚至是敵對。我請你保持冷靜。」

    「我是否可以認為這是你對法律、對今後司法工作的全新嘗試?谷小保同志,我建議你別回海西了,我們在田畈好好研究一番法學,也許不久的將來你我能成為法學界的一員。」

    「曉凱,什麼時候了!我原來只想你在田畈安安穩穩地過幾年日子,你家中的一切我完全有能力照料;現在我真後悔,真他奶奶的後悔。要是我知道你會牽扯出這麼多事來,當初,我應該直接把你送進去,我寧可常常去看你,不管你關在xinjiāng還是關在海西。我當初之所以沒那樣做是因為我想讓我熟悉的、我覺得和藹可親的你的親人們、還有那些關心你愛護你至今仍然對你充滿希望的人們感到還有一絲希望,感到你陸曉凱還在這個地球上生存,我不管他們是生活在混沌之中還是虛無之中,我不想看到他們太痛苦的樣子。說句心裡話,我既然這樣做了,我就會做到底。曉凱,我只希望你今後平靜一些,不要有太多的幻想,更不要在局內瞎攪。我覺得時至今日你還有一些不為人知的奇思異想,但我肯定你的想法無異於緣木求魚,不要自作多情、枉費精力。陸曉凱同學,少了你和少了聯合國秘書長一樣,這地球不會不轉,也許少了你地球轉得更好。我越來越覺得你是個神經有毛病的人。農村的事你管得完嗎,你有能力管嗎!你得到的不就是一二個農民擠出的幾滴淚水、幾碗稀飯和幾句聽不懂的讚揚嗎!即便如此,這又能證明什麼呢!它能證明你是當代無私奉獻、兩袖清風、功昭日月的人民公僕?它能證明你是古代的鐵麵包公?叫我看,你充其量就是景陽岡上武松的徒弟,沒有一點現代意識,自己還被老虎傷了身體。你不是當官發財的命,你應該像阿姨說的當一輩子老師。」谷小保看了看一聲不吭的陸曉凱繼續說:「說呀,怎麼不說了。曉凱,聽不慣你就罵,大罵我谷小保不是東西!不但見死不救,而且如此放肆,不把我陸副區長當人看,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竟敢無法無天、口無遮擋,你倒是罵呀。你不會說我谷小保的公安生涯豐富多彩吧,你不會說我谷小保的水平可以當多面間諜了吧。我真的不知道我們現在在幹什麼,也許人們正在笑話我們這兩個五大三粗的傻大個呢。」

    「小保,我理解你,我在認真的聽你罵,我喜歡聽你的罵聲,繼續罵,我保證沒有脾氣。我知道除了我之外最關心岑兒的是你,沒有你她可能已經是一個壞女孩了。」

    「既然你心中還有岑兒,那就應該收斂你的言行,多為她考慮、著想。現在對她來說既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這些我本不想告訴你,我知道你的心情,不想給你添煩,更不想給你加壓,我只想把我該做的事情做了,而且,我會努力去做。我請你找個時間冷靜地想想。他媽的,我回去了。你想怎麼幹就怎麼幹。」

    「小保,我保證當你將孩子送到後再也不給你添亂,不攪局。我保證。時間寶貴,馬上就要開學了。」

    從縣醫院出來後,陸曉凱和谷小保到了燕子的竹屋,當谷小保看到燕子、小雨和六一緊緊抱著陸曉凱痛哭時,他的錚錚鐵骨卻不知哪去了。他情不自禁地上前抱著六一,他拉開燕子和小雨,他幾乎是瞪著她倆,他想像不出縣醫院病床上躺著的「那個東西」年輕時就像他現在看到的這二位女性,他眼眶紅潤。

    當陸曉凱再一次催促谷小保時,他卻掏出一隻信封。「朋友,我前面說的不算。你有理由,每一個看到這一切、瞭解一些中間過程的人都會支持你,我也不得不這樣做。」接著,他低下頭,拍了拍陸曉凱的肩頭說:「如果,三十天之內沒接到你的電話,我會以為你已經死了,那樣的話,我會輕鬆許多,當然,我會理所當然地挑起更重的擔心。儘管如此,你還是別死,否則,我又要跑一趟田畈。最後,作為朋友,我再說一句,我希望你在不到二十四小時內感情上的巨大失落在最短的時間內得到緩解。再見!」

    陸曉凱找來木匠,雖然二天後小木屋恢復了原樣,但往日的印象已蕩然無存,儘管如此,他還是搬回小木屋,他重遊屏崖山,參拜陸大爺和陸小明的墓地,他虔誠地獻上野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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