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十二 羅馬法律 文 / 志龍
陸曉凱話音剛落,科爾的聲音就傳了過來。陸曉凱頓感驚詫,他看了看夏冰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當他真的看到科爾時,他來了興趣。「小冰,不錯,蠻靈。我,我敬,你們坐。」
陸曉凱迎接科爾,「怎麼又來了,商量好的,什麼事?」
「沒事就不興我來看看你。陸區長,聽說你有上好的綠茶,不能吝嗇。」科爾從趙媽手中接過茶杯。
「科爾先生,真的來看看我,我不信。」
「我們是來吃飯的。」
「我們?來吃飯!」
「怎麼,陸區長,有問題嗎。」
「沒有。科爾先生,非常感謝你。聽說王志敏不錯,能不能適當的給他些鼓勵。當然,我的建議提了不止一次。」
「再看看,再看看情況,不會有壞處。此外,我經過慎重思考,決定向你提一個問題。當然,這也許會使你不高興,但我想不出什麼太好的辦法,我請你以中國人的方式接受我提的問題。陸區長,雅典姑娘的確不錯,希臘人相信命運,他們熱愛大自然就像熱愛自己的身體,他們認為現實就是理想,理想就是現實。可你為什麼要選擇羅馬姑娘!」科爾一隻有力拳頭在空中比了比。「是熱中於法律還是熱中於權力?現在,你是否有所改變?」
「但願你對中國人的想像不要一成不變,更不要將你錯誤的判斷帶回德國,擾亂視聽。科爾先生,下輩子還來中國嗎?」
「我能適合各種環境,我靈活務實,我可以是商人、外交官,也可以是軍官;你不一樣,你是真正的固執,下輩子到德國去,在德國你一定能飛黃騰達,當英雄,但在中國,你不行。你必須承認。」
「如果有的話,我一定是中國英雄。」
「為什麼?」
「該看的你都看到了,不該看的你永遠看不到,沒有事實可言,沒有強弱可分,更不要輕言朋友一詞。請記住一句中國話——患難見真情。科爾先生,還有哪些客人出場?你說的我們是什麼概念?」
「就快到了。是不是到門口去迎接他們,不然的話,陸曉凱副區長又要說大話了,這就像你經常發一些缺乏操作xing的文件,然後想怎麼做就怎麼說,總之,都是你有理。」
兩人一同大笑著到了樓前,陸曉凱一看,果真稀客駕臨。吳義林帶著李秋平和小雨、六一。他衝上前去緊緊擁著將孩子,他拉著李秋平。「看來都好。來,來,這好比什麼都好,真好。進來坐。」
小雨和六一高了些,但瘦了許多,李秋平的笑容確實如吳義林所說的自然了一些。
「我是昨天早上到的,茶葉放在老地方,家裡老樣子,田畈也是老樣子。大海,你好嗎?」李秋平說著眼眶就紅潤了。
「你看我,能不好嗎。秋平,大海沒騙你吧。」
李秋平自然地笑了起來。這是陸曉凱長遠未見的自然的笑。這時,大家暢敘著,氣氛熱烈起來。李秋平望著陸曉凱讚歎夏冰;趙磊心痛趙媽,看著李秋平竟產生了新的想法;科爾少不了來一段詼諧;當二個孩子圍著陸曉凱並提出他們的不適時,他又像一名回到教育系統的老兵,或者說像夏冰說的教父。
「這是人們通常說的文化差異。如果早幾年來海西,你們現在就不會有這種感覺,因為那時,你們的思想還沒有完全成型。而現在你們有成熟的思想,這是在你們成長過程中逐漸形成的,這種思想很大程度上受到父母和田畈的影響,甚至是束縛。你們缺乏對城市的認知,缺乏對經濟的敏感,缺乏對更廣泛的知識的瞭解和掌握。當你們設身海西時,第一感受並不是身邊的實際,而是海西與田畈的天壤之別,這是一種距離感。因此,你們得不到實實在在的親切,有被冷落的感覺,也許你們認為有意與你們接觸的,不是與你們具有相同思想文化的同學便是別有用心之徒。儘管我也說不清楚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這不是你們和你們父母的錯,更不是田畈的錯;這不像問題,我們難以確定其中的因果關係,也不完全像困難,一時半刻,我們難以找出行之有效、立竿見影的辦法。如果一定要找一個具有操作xing的辦法,那麼,最好是盡快忘掉這種差別,放下你們的早先形成的思想,盡最大努力適應海西的現狀和實際,就像我對之於田畈。孩子們,有時人們不需要腦子,需要的就是無條件的服從和努力的適應。也許現在你們無法理解,但當你們看到你們海西生長成人的孩子的思想和行為時,當你們自己有能力改變田畈時,你們就能明白其中的一些道理。就此,你們可以看一些有關移民的書籍。此外,當海西人因為你們的某一個行為而有一個怪怪的動作或費解的目光時,你們不要把它理解成嘲笑和愚弄,而必須認為這是他們希望知曉和瞭解田畈,是他們的本能,是他們渴望感受異樣事物的慾望,而這種表現往往是無意識的,無善惡之分的;這又像你們時常用一種好奇的眼光看待他們的言行,隨之,也有一種叫他們看來也是怪怪的甚至是難以接受的動作一樣。這是文化、思想和意識上的交流,好比中國農村與城市的碰撞,好比中西方文化的碰撞。這還是一個從碰撞到融合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雙方不盡有本能的抵制還有相互的吸引和自覺的誘惑;在這個過程中,你們不僅明顯處於劣勢,而且因此,你們失去了發號施令的對象和對事物的影響力,你們只有一點點的優勢。但是,這並不是什麼壞事,只要你們感觸到劣勢的存在,有強烈的改變自我的信心而且能將劣勢和信心巧妙地、有機地轉化為壓力、動力,那麼,你們就一定能在較短的時間內取得優勢和主動。我所說的這一切沒有理由,沒有條件。那麼,孩子們,我想我的朋友也許在嫉妒你們呢。」
大伙將趙教授的小餐桌回得水洩不通。
趙磊興趣高昂,她和科爾用啤酒輪番敬陸曉凱,夏冰陪小雨、六一和吳義林喝飲料,大伙祝陸曉凱父母身體健康,並對趙媽的手藝和李秋平的表現表示了謝意。
一行人離去後,趙磊竟意猶未盡,她邀請陸曉凱、夏冰、趙媽喝茶。「大海,看到科爾先生高興的樣子,我相信沒給你丟臉。」趙磊沖了涼,她仍然血色怡人。
「小磊,他們喜歡你,佩服你,好樣的。」
「大海,他們對你太親切,小冰都看不下去了。」
「過幾天就是五一,我們提前慶祝,怎麼樣?」夏冰徵求大家的意見。
「趙磊同志,你也是這個觀點?」陸曉凱擔心夏冰又節外生枝。
「是的,現在就慶。」趙磊回答相當堅決。「小冰,怎麼慶?」
「每人來個節目,當然,不一定非得與五一有關,只要大家能高興就行。這是基本條件。」
「行,行。這個建議好。我贊成。我堅決贊成。」
「我沒有節目。」陸曉凱喝一口茶,「我給你們表演茶道,」
「不行。大海,喝酒算節目。喝一瓶酒算一個節目。」夏冰大笑說,她有節目。
「你們是什麼節目?」陸曉凱將信將疑。
趙磊說:「小提琴。」
夏冰說:「我彈一曲琵琶,就彈《chun江花月夜》。」
「趙媽,她們倆可夠狠的,她們的意思要你喝一杯。」
「大海,我有節目,想吃還吃不上呢。」
「趙媽,你也有節目?」
「我有節目。我來一曲評彈,就是你來過的《蝶戀花•;答李淑一》。大海,比比?」趙媽大笑。
「好,好。各位觀眾,下面請我們敬愛的趙媽媽演唱**詩詞《蝶戀花•;答李淑一》,大家歡迎。」陸曉凱手舞足蹈,趙磊和夏冰也熱烈鼓掌歡迎。
趙媽喝口水,潤潤嗓子說:「我有一個條件,你們做得到嗎?」
夏冰說:「趙媽,五個、十個,我們都答應。」
「我唱的時候,你們看牢我,我有三十年沒唱過了。」
「趙媽,我們既要聽,也要看。」趙磊又拍手。
趙媽把椅子拉到稍遠處,扭了扭脖子架著腿挺直腰板,試了二句後,吳韻蘇律便從她嗓子中流了出來。「我失驕楊君失柳,楊柳輕颺直上重霄九。問訊吳剛何所有,吳剛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廣袖,萬里升空且為忠魂舞。忽報人間曾伏虎,淚水頓作傾盆雨。」
趙磊一開始認為趙媽平常講的既不是海西話也不是蘇州話或者說兼而有之,她猜測趙媽不懂蘇州文化,她估計更多的是趙媽用哩語鄉音哼上一段蘇州評彈的調子而已。但是,趙媽吳儂軟語中流出的韻味、間或抑揚頓挫的花腔以及她撫月覆雲的抒袖安全征服了「全場觀眾」。趙磊無法想像這是一位近七旬的老人,難道趙媽平常是用心在感受評彈藝術!她不得不想像趙媽在舞台上美倫美幻的風姿——一段簡約的清唱、一個細小的指節定可撲煞無數的風景。
對評彈定而言,夏冰是外行,趙磊也許是新手,但陸曉凱聽得出,因為他小時候常聽母親底韻十足的哼哼,因為他粗略知曉趙媽的過去。這時,他情不自禁,獻上玻璃杯。「趙媽,真是糯米湯團滑嘴而入,您老人家請坐。現在想來,我確屬班門弄斧,得罪之處,還請趙媽你老人家原諒。您請喝茶。」
趙媽激動不已,沒想到幾十年後還能唱出這樣的水平。「大海,感覺很好?」
「趙大媽,真好,真好。我要跟你學。」
「大海,老早,我經常表演。」
「原來,您是專業水平呀。趙媽,我敬你一杯。」夏冰湊了上來。「趙媽,我學了幾年琵琶,上高中後就丟了,我可能不行。」
「我也是這樣的,為了高考,再說我是為父母學琴,只不過拿了個級別證書而已。小冰,是這樣嗎?」
「那就算了,搞什麼搞,不要搞了。趙媽,她們的效果肯定不如你,你老人家心慈手軟,你肯定不想看到她們出醜,趙媽,我們講講話,你給我們講講老海西的事,講講蘇州、太湖、木櫝,你老人家肯定同意我的意見。」陸曉凱開始打岔。
「不行的,不管好壞,大家高興。唱一段,年輕了不少,我高興。我還要唱。」
「趙媽,我求求你了,我本來有點自信,可你一唱,把我的自信全趕走了,都是你害我。」趙磊故意看著陸曉凱。
「怕什麼,我先來,不就是高興嗎,重在參與,大海,是不是呀。」夏冰緊緊盯著陸曉凱,接著,夏冰彈起了《chun江花月夜》。
趙磊、趙媽一邊聽一邊顯出滿意的表情;陸曉凱的總結是:除了曲子給人行雲流水的感覺外,飄逸的黑髮、彈拔的姿態特顯精神、極富美感,有耳目一新的感覺。但他卻機械地分合手掌,有形無聲,而且,當夏冰表演結束後,他用海西話對趙磊說:「小磊,我聽了怎麼像裡弄口正在彈棉花的一樣,難道我耳朵不行了?趙媽,你講講看?」
趙磊不服,她立即跳起來用海西話威脅陸曉凱。「怎麼講的,陸老師,快到夏天了,中午的啤酒不過癮!」
夏冰大笑,她也來了一句海西話。「小磊,聽話聽音,野蠻人的意思是說我彈得好,彈得非常好,鄉下人,是不是?」
「講得好。看不出來,呱呱叫。」趙媽不甘示弱。
陸曉凱立馬改普通話。「我說了嗎?『夏』婆賣瓜。」接著,他開始打壓趙磊,他要找個伴。「小磊,夏冰嗎,我還聽她彈過幾次,可我從沒聽你拉過一次小提琴,我估計你水平不行,弄得不好像鋸板的噪聲,支支嘎嘎,浪費了演員的表情,掃了觀眾的興趣,還敗壞了你清白的名聲。再說,你喝了那麼多,算了,休息休息,太累。」
「小磊,別聽他的。」
「小冰,這音我也聽出來了。你看大海同志坐得穩穩的,其實,他就想聽我來一段,他翹首以盼了。小冰,我非得來一段,我還要來一段特長的。大海,這是我考級的曲目,不用譜子。」趙磊決心用半個小時的時間拉整段《梁祝》。
趙磊剛開始表演,陸曉凱就故意遞上茶杯表示祝賀,當然,他被夏冰拉了回來;僅僅過了一會兒,他又學趙磊拉琴的神態並做怪臉逗趙磊,他的兩隻手又被夏冰按在桌子上;最後,他的妄想是趙媽瞪著眼壓下去的。
表演結束,趙磊嚴肅地對陸曉凱說:「大海,我是鋸木板嗎,小冰的是彈棉花嗎,歡快、悲愴的旋律不正好演繹你幸福而又痛苦的人生嗎!」
陸曉凱突然感受到了什麼,他收斂笑容。
夏冰和趙媽幾乎同時說:「看在老天爺的份上,趕快表演。」
「我沒有節目。」
「你不僅僅欺負了三位女士,還是對女性的不尊,果真如此,大海同志,你可就慘了。」
「小磊,這首《梁祝》你天生就會?」曉凱凱硬撐著,他想改變此時的感受、心理和表情。
「陸老師,記性真差,怎麼,就忘了,幾年前,不是你親自教我的嗎,完了之後不是你親自送我去考級的嗎。」
「小冰,《鐵道游擊隊》的琵琶曲我聽過,坐在運煤的火車上就能彈,不很複雜,把琵琶拿過來,我彈給你們聽。」
「大哥。關鍵時,琵琶化解了險情,確保了鐵道游擊隊的安全。大哥,那時你已是微山湖區長了?」夏冰適時反擊。
「不,那時,大海是微山湖的湖長。大海,你說,夏冰這個祥林嫂是如何救護你這個傷病員的?你再說說你這個老革命現在怎麼降級當副區長了?那時,也有文教衛生工作,也有科技工作?」
陸曉凱默默地看著她倆一唱一和,他想:不能再有一聲一響。
「算了,花匠又回來了,看他的樣子。」趙媽笑了起來。
可夏冰、趙磊豈肯善罷干休。夏冰一手撐腰一手指陸曉凱說:不表演就得喝;趙磊一手撐在陸曉凱的椅子背上一手指著他說:對,你到底來不來,看你今天哪裡逃。此時,她倆「怒目以待」,就像電影中看到的女特務正汗流浹背地審訊、拷打被捕的老**員。
趙媽一看這等行情只得說:「大海,吃酒是逃不脫了,看樣子,這件事還要我來做,先給你們加點開水。」
突然,陸曉凱大吼一聲。「趙媽,拿酒來。反正你們都看過,我不怕,我不怕出洋相,一二不過三。」他痛快淋漓地倒了三個滿杯。拿起一杯後站起來說:「這第一個杯我敬趙媽:感謝你的關心;第二杯我敬趙磊:感謝你的支持;第三杯我敬夏冰:請你理解我的無奈。」三杯下去之後,他顯得激情勃發。「我原以為人世間真情無幾,於是,零三年我開始流浪,至今已近三年。可我突然發現,美好比比皆是,只是我未能每時每刻去發掘、感悟而已。我能感受海西朋友的存在,但我卻沒能發現田畈的鄉情,我卻不知趙媽的韻律、小磊的爽朗、小冰的真情,而且,這其中有的部分將永遠成為過去。當你們感受海西的活力、溶入海西的現代時,我卻凝視江邊的堤岸和山上的寶塔。我認為小磊只懂網絡,對信息安全特別敏感,是個不懂人間感情的網蟲,我認為趙媽只會洗衣做飯,不知何為無憂無慮,是個忙忙碌碌的家庭老嫗,我總認為夏冰情感熾烈,是一不知生活為何物的黃毛丫頭;你們呼吸現代,我回憶過去,你們嚮往浪漫、激情,我拘束、狹隘,你們沉浸於愛的山谷、笑的海洋,而我則如履薄冰、跋山涉水。我錯了。我雖信步斷橋、身在田畈,而且風景那邊獨好、二遇山花爛漫,但我卻未見花枝奇俏,不敢獨步梅林,以腐朽、沒落損一花半草;我曾光明磊落,而且前景無限美好,但我卻辜負厚望,我行我素,以至於今日半隱半遮、妻離子散,居無定、思無跡,行無蹤,而氣更無運,免談無顏江東,免唱悲壯哀歌。謝謝你們,是你們教會了我,感悟了我,我謝謝你們。」
三個女人茫然不知所措,默默注視著陸曉凱。他將酒全部倒出,舉在空中。「我再一次謝謝你們。」他一口喝下,向樓內走去。剛進房間,他接到了段德良來的電話。
「大海,明晚我到海西,後天早晨返回。」
儘管陸曉凱意識到舌頭有些不聽使喚,但他接完電話後還是回到樓前,深情地看著三位女士,提著水瓶為她們加了水。「陸曉凱謝謝你們了。過幾天我要出發,但願我們還有這樣的機會,我太高興了。後會有期。小磊,有好消息,早點通知我,我一定用特殊方式向你祝賀。相信我,小同學。」說完,他又返回樓內。
三位女士被陸曉凱真情所動,一動不動地坐在原位。
趙磊說:「趙媽,大海一身大汗,弄二塊濕毛巾。」
「不。這個時候他什麼都不需要。如果這時有人需要幫助,我相信他一定挺身而出。也許,他想告訴我們一點什麼,而且他明白地對我們大家說,他是六中學生,他就是陸曉凱。這說明他沒事。」
「小冰,他現在肯定想見你。」
「小磊,現在是他最堅強的時候,但願他是因為不能慶賀父親的八十大壽而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