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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十一、滄龜遺女 文 / 閆靈

    方昌之行既漫長又短暫,漫長是對兩國臣民來說得,畢竟是一國之主的會面,稍有差池就是驚天的大事。短暫是對金雲溪、尉遲尊、金宏來說得,前兩人一是對親人的留念,一是想對敵人多加瞭解,而金宏是兩者都有。

    方昌的七天,對於雙方的隨駕御林軍來說簡直算是蓄勢待發,雙方六萬大軍各退居五里之外,根本是七天不曾合眼,就怕一個眨眼後各自的國主會有意外。

    第八天清晨,命各軍拔營反京的上諭一發,數萬大軍才算從緊張情緒中稍微掙脫了一些。兩國皇駕先行,大軍隨後,方昌再次恢復了往昔的平靜與和諧。

    大丈夫事有可為,亦有可不為,這種大情勢下,根本容不得什麼兒女私情,儘管金宏也很想多跟妹妹說說話,問問她的情況,可惜自己目前的身份首先是大金的皇帝,其次才是金宏,妹妹自然是不能多見的,除了那晚單獨聊了幾句,他再也沒有見過她,儘管內心裡也極為想再見她一面,可惜身不由己。到今天他才真正體會到什麼叫無可奈何。

    金雲溪拉開金絲簾,遙望向遠處幾近看不見的金國皇駕,以及遙遠處屬於金國的那片藍天,怕是再也回不去了,那個承載了她十七年回憶的地方。

    「娘娘想家了?」鍾離蓮遞了杯清茶,她以隨身女侍的身份頂替了南雪,隨侍她一起在方昌待了七天。

    「是啊,可悲的不是想家回不了家,而是發現越來越沒東西讓人想了。連個寄托的地方都沒了,那才可悲。」如今能讓她留戀的除了自小養大她的皇嫂,還有誰呢?哥哥?那個曾被她叫做哥哥的人已經不能再去留戀了,因為他已經不能再是哥哥了。

    鍾離蓮苦笑,「起碼你的回憶裡還有可以留戀的東西,有些人甚至連記憶裡都沒什麼開心的事值得留念。」

    放下金絲簾,品一口手上的清茶,「你泡得茶很好喝,讓我記起了一個地方。」並沒去深究她的話,到是自顧自談起了茶道。

    鍾離蓮掩住茶壺蓋繼續倒茶,茶盤上擺了一圈茶杯,算上金雲溪手裡的那只共八隻,「不知娘娘記起了哪個地方?」順手接了金雲溪手裡的茶杯一併擺到茶盤上,並倒滿茶,茶盤底是磁鐵所做,而茶几中央也安放了一塊磁石,如此設計是怕馬車行進中會因顛簸打翻茶盤。

    「記得年幼時曾看過一本野記,名字到忘了,只記得上面記載了一處山凹小國,名曰滄龜,其國不過萬戶,以茶聞名,然而境內山路多崎嶇,且山澗多瘴氣,據說一般人很難進入,就算進得了也難過滄龜名士所設的樹陣、花陣、石陣,可惜……富饒終還是招來了滅國的結局。」金雲溪順手從茶盤上拿了自己剛剛用過的茶杯,她這段話,加之剛剛拿回自己茶杯的舉動,讓鍾離蓮大為驚歎。雖然剛剛茶杯的排列似乎根本沒動,可隨著馬車的行進及茶几上磁石的運轉,其實圓形茶盤是在動的,雖然只是個小伎倆,卻也真讓鍾離蓮驚訝了,她沒想到她對奇門陣法這些東西也懂。

    「娘娘真是博學,沒想到連江湖術士的玩耍之術也知道。」將茶壺放回茶几。

    「你不過是想看我到底知道多少而已,其實在剛剛那番話之前,我連一分把握也沒有,你這麼急切的試探到讓我額外證實了一些事,你很聰明,卻可能要誤在這分聰明上。」

    鍾離蓮沒反駁,沒惱怒,更沒答話,她想看看金雲溪到底能說出什麼。

    「從一開始我就很在意你,柳案眉、何玉立雖然不很聰明,可沒人挑唆也不敢直接找上我,你這麼一紅一白給她們上了妝,無非是想通過我與她們的接觸來判斷我的能耐,緊接著用我做擋箭牌招攬太后的視線,而你則可以糾結莊、尤兩家的勢力搞垮尉遲梟南的樂窯之行,如此封住了太后yu將兵權交給尉遲梟南的這條路,從表面上看,你每一步都是為了尤妃,為了她能奪得後位,為了她能稱霸六宮,然而細細想來,又有些不對,在我和親魏國之前,你完全有能力通過各宮的家族勢力相互較勁,從而幫助尤妃進住昭陽正宮,何必等到我進魏宮?如果猜你喜歡皇上,想自己飛上枝頭,那就更不知所謂了,明明那麼多好機會,你卻一一放棄……你到底是為了什麼呢?鍾離公主?」

    鍾離蓮挑起眉梢,「想不到你年紀這麼小,就有這麼廣博的見識,我真是失策了。」一副淡然的表情,介乎嚴肅和冷漠之間。

    「滄龜國姓鍾離,最後一任國主鍾離徉天四子一女皆死於魏國大將尤穆途之手,惟獨十三歲的幼女鍾離茶葭杳無音信,據說死於亂軍之中,沒想到居然能活著處在魏國後宮之中,也算是個天大的笑話。」

    「這些事都已經成了沒人能記得的小事,甚至連史書都未與記載,沒想到你卻知道,看來金國的女人確實如傳說中的一樣,博識、精明。」

    「我只知道這些,不過……史書上的一段字,在某些方面其實只是幾個字而已,代替不了什麼,你能做到現在這個份上,我想目標應該很大才是,我不想猜測,更不想知道,但奉勸你一句,謀可定天下,卻不可伐天下,想攪亂自然可以,但想滅國可不是你一個人亂攪就行的。」

    「我的目標已經沒那麼遠大了,支撐了這七八年,已經變成了誅殺太后跟尤穆途,是他們下令殺絕滄龜的,是他們讓我親眼看著自己的父兄和親人屈辱的死去,那些場面,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所以,你想借我的身份攪亂魏宮,再借由尤家的勢力影響朝政,從而伺機報復太后及尤家?」

    「不然呢?難道我真能滅了這泱泱大魏不成?從見到你解決樂窯的事開始,我就已經洩氣了,本以為自己是魏宮裡最聰明的人,沒想到……山外終還有山!再看看這次方昌之行,能在這種環境下生存下來的,沒有一個是笨蛋,反倒是我自作聰明了,怎麼樣?既然你能猜出我的身份,應該已經想好要怎麼處理我了吧?」

    「沒有,而且我也不能拿你怎麼辦?就算我想把你的身世說出去,也不會有人信我,尤家長子尤闊早已下了家書定你為管家鐘石祖的長女,我說了這話誰會信?我又跟誰說去?以我這種尷尬的身份,能自保就不錯了。」這也算是實話,滄龜國覆滅已經是仈jiu年前的事了,怕是連街頭說書的都快忘了那段尤穆途大戰滄龜六十四陣的故事了吧!

    「那娘娘今天提及我的身世又是何意?」

    「我只是想讓你停止一次又一次對我的試探,說我博文廣識也好,說我奸猾陰險我也不介意,人總要有休息的時候,整天裹著金絲鎧甲防範暗箭,說真得,穿多了很熱!」放下茶杯,指了指茶几上的「茶杯陣」,「我五歲的時候跟乾娘玩過,雖然記不得她的長相了,但這遊戲卻記得相當清晰,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撩開金絲簾,車駕正好經過一片樹林,白花漫天飛舞,如同飛雪般美麗,她還模糊地記得那是個,她坐在娘親的懷裡跟乾娘玩這個遊戲,乾娘誇她是天上之水,之後就再沒任何記憶了,其實她也很可憐,連父母的樣子都不記得。

    人若是有所憶之人,那還算幸運,若是像她這樣,連所憶之人都沒有,那才可憐。人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像她這樣,連讓人可恨都還來不及就已經可憐了,是不是應該算可悲?突然覺得自己的想法很無聊,也很繞,不免對著簾外的飛花傻笑,「我真是無聊。」

    「還很沒規矩!」尉遲尊騎馬正好經過,「宮闈內子居然拋頭露面!」

    在金雲溪看來,他說這話時雖然嚴肅卻沒有過多苛責的意思,轉頭望望碧藍的天空,可惜啊,女人是不能拋頭露面的,不然她好想像他一樣可以在無人的荒野捨棄車駕策馬奔馳!伸過手想摸摸他的馬頭,可惜這御騎太高傲,連碰都不讓她碰,一個偏頭閃過了她的手。連馬都看不起女人嗎?金雲溪淡笑,白色花瓣飄落在她的雲髻上,星點的白花裝點得她有些失真,眉心那兩點殷紅的梅瓣裝飾更讓人覺得她像畫中人。

    「想騎馬?」尉遲尊的話甚至沒經過大腦,說完不覺自己也笑了,簡直是自相矛盾,前一句還在斥責她拋頭露面,後一句到問起了這種話。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放鬆的笑出來,迎著晚霞,滿臉通紅,金雲溪感覺眼睛裡飛進了沙子,抬手想揉眼之際卻突然被他抓了肩頭,整個人被這麼拉了出來,嚇得車駕裡的鍾離蓮一聲驚呼,近衛兵士們張皇地看著眼前的皇上,不知道眼前到底是個什麼情況!金雲溪卻是笑得。

    一揚手裡的馬鞭,紅色御馬飛奔出去,車駕及尉遲尊身旁的侍衛們根本來不及反應,鍾離蓮則巴著窗口望出去……

    護駕將軍尤闊一個眼色示意,兩名羽林軍少將悄悄跟在御馬幾十丈之外,既護了駕,又不至於影響了皇上的雅興。

    鍾離蓮放下簾子,遮住了尤闊望向她的目光。

    晚霞映紅了整片山谷,尉遲尊一邊策馬一邊後悔自己的義氣用事,幹嗎非要把她拉出來?但低頭看看她興奮的臉,又覺得自己沒做錯,起碼她是真得開心!至於為什麼非要讓她開心,這個問題他還來不及深究。

    「你沒見過落日?」勒住馬韁,讓馬站在懸崖之上。

    天際處一片殷紅,一輪紅ri懸在尺高的天邊,再近處是一片平原……

    金雲溪輕輕地搖頭,「我只在畫上見過,沒想到這麼壯闊!難怪古往今來的文人們都愛詠歎它!」

    「不害怕?」用下巴示意前面的萬丈懸崖。

    「想聽真話?」笑著仰頭,眉眼均是落霞的顏色。

    尉遲尊很喜歡她笑,雖然這種時刻並不多,或者以後會更少,這麼想來,還是趁機會多看看吧,「假話!」

    「害怕!」

    尉遲尊的拳頭一緊,沒想到她的答案是這樣的,「為什麼?」

    身子往後一仰,「我也不知道,等知道了再告訴你吧。」風吹著兩人的衣擺,從遠處看過去,就像一對飄逸的遊仙。

    紅日漸漸下落,天色漸漸轉暗,轉眼間,已是一片青灰,剛剛的壯闊河山瞬間變成了水墨山水,清雅柔和。東南方的夜空,殘月由白漸漸轉黃,金雲溪和尉遲尊身上寬大的月白衫子在月下白得發亮,像兩隻飄舞的白蝴蝶。

    「尉遲尊……我有些怕你……」

    「……」他自問還沒做出什麼讓她怕的事。

    「我想讓你也能怕我,就像我怕你一樣。」

    「……」女人的心思果然很難理解。

    她知道他可能聽不懂她在說什麼,但她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喜歡一個人是絕對沒有任何道理可言的,也許是因為他不經意的笑,也許是因為他不經意流露的關心,或者寵愛,總之不管對方是敵是友,喜歡就是喜歡,如果可以用理智來控制的話,那就不叫喜歡了。

    她說害怕他,那是因為理智的原因,理智告訴她,愛上帝王的女人,命運往往是可悲的,深歎一口氣,這又有什麼好怕的呢?總比連愛都沒來得及就可悲的強。

    這是金雲溪第一次坦白,即使被坦白的人什麼也沒聽懂,這也是尉遲尊第一次覺得女人的心思很奇怪,不過也沒有深究,畢竟這種時代教給男人們的「男則」裡並沒有研究女人這一項,女人只是男人的一種附屬品,這是男人自出生以來就被教導甚至遺傳的概念,因此,男尊根深蒂固,且「責無旁貸」地取代了女人在歷史上的地位,這是「應該」的,並且「應該」一直應該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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