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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 紅油豆花 文 / 白地

    凡心家在距離小城三十里路的農村,開車只需要二十多分鐘。一大早,莫然就和廖師傅來接凡心,並順帶把小侄兒送到了學校。

    廖師傅是個殘疾人,是頂他母親的崗位,這在當時很流行,叫做「接班。」凡心當初和廖師傅很熟,經常在一起打乒乓球,不過現在廖師傅也不認識凡心,只是聽莫然大致講了一下凡心的事情。

    兩旁的樹如風般向後飛奔,一條散發著柏油香味的灰白路面筆直地向遠方延伸。路的兩旁都是剛剛收割過的田地,農人們正在翻地,黑黑的泥土在陽光下閃爍著誘人的光輝。該種小麥了,凡心記得讀小學和初中的這個時候,學校就會放「農忙」,說是回家幫助父母收割莊稼,同時培養愛勞動的品德。其實那麼小的孩子回家能做什麼呢?最多就是在曬墊裡定時翻翻稻穀,更多是為了戶口在農村的教師可以回家收割莊稼。不過那個時候對凡心這些小孩子來說是最有樂趣的,通常路上會有賣冰棍兒的小販騎自行車經過,大人們就會很大方地買上幾隻,這是一年中為數不多的奢侈消費了。

    凡心突然感覺自己像是一個遠歸的遊子,急切地盼望回到自己的家,但又不知道家會是什麼樣子,是否和多少次夢裡的一樣呢?

    看見了,那熟悉的小學校,儘管關著大門,凡心也能清晰地想起校園內的每一個角落,甚至每一棵樹。校園被一條小溪分割成ri字形,靠路邊是大操場,是上體育課和做廣播體cāo、組織學校活動的地方,那時候做廣播體cāo是由學校選拔的學生來喊口令,凡心記得每當自己的聲音通過喇叭傳遍校園的每一個角落、傳遍整個生產隊時,父母肯定會在他們呆的地方靜靜地聽,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看見了,家門還是那樣,一個凹字形的小院,前邊是圍牆連接,龍門居中,門上通常會貼著凡心親自撰寫的春聯。凡心還記得上一個春節,自己親自編撰和書寫的春聯:

    青磚碧瓦自是吉祥門第

    片語只言方顯清白人家

    ……

    門的旁邊是凡心從小喜歡的柑子樹,那是凡心出生時,父親親自種下的苗。

    看著那熟悉的水泥磚牆,凡心兩眼忍不住湧出了淚水。

    「到了,停車。」

    依舊看著窗外,凡心輕輕地說。

    「那就是你家麼?掛了好多柑子啊,等一下我要抱幾個走哦。」莫然沒有注意到凡心微微抽動的鼻子。

    車停在學校門口,凡心在莫然的幾番催促下才走下車來,腳落地時已經沒有往日的踏實感,輕飄飄的使不上力。

    家就在路的對面,儘管只是一路之隔,但在今天卻顯得如此的遙遠,每走一步,凡心內心的無力感就增加一分,每走一步,心中的恐慌就更盛一籌。

    大門虛掩,門框上沒有張貼對聯,這讓凡心眼神充滿了哀傷,結局已定,回天乏術。

    凡心不敢推門,腦海裡一直有個聲音在對他說:「不要推開,放棄吧。」

    然而真的放棄了,又該去向何方呢?

    ……

    還是莫然主動推開了門。

    院子裡一切依舊,白色的牆壁,墨綠的牆裙和房門,大門左角的柑子樹上沉甸甸地掛著金黃的果實。樹下有一口搖井,出水口下方是小蓄水池,全家的洗菜、清洗衣服都是在這個池子裡完成。地上零落的飄著幾片樹葉,該是小侄女摘柑子時碰落的吧,凡心這麼想著。院中間有個方凳,小侄女正趴在凳子上寫作業。

    凡心有四個姐姐,都已經出嫁,小侄女是四姐的孩子,也是凡心家下一代中唯一的女孩,因怕父母在家孤獨,所以四姐將孩子留在家裡讀書,也好讓父母有個說笑的樂子。

    「你們是?」

    小侄女聽見有人進來,抬頭看了看,茫然的問。

    「你是小玉兒吧。」

    凡心沒有報自己身份,事實上也不知道該如何來報。

    「你是誰啊?」

    聽著近日來熟悉的問題,凡心沒有作答,頭微微右偏,看看自己曾經住的房間,一樣的窗簾和鎖,可惜自己已經將鑰匙遺失在了苗寨,否則也可作為一種證明。看來正如郎德所言:天意!

    「外公外婆呢?」

    「外婆出去割豬草了,外公上街買東西去了,可能等一下就回來。」

    「他們身體還好嗎?」

    「外婆身體不好,小腿有些浮腫。」

    凡心忍住沒讓眼淚流出來。

    ……

    「他不是你舅舅嗎?」

    在回來的車上,凡心曾經告訴過莫然「自己」家裡的情況。

    「我只有三個姨媽,沒有舅舅啊!」

    「小玉兒,這位叫凡心,本來是你舅舅,但是現在你們都不認識他了。」

    莫然解釋說。

    「我沒有舅舅啊!」

    小姑娘還是無法理解其中的意思,對於突然間冒出來一個舅舅,反而把她弄糊塗了,事實上連莫然她們一樣是糊塗的。

    「我也說不清楚,其實也不明白。」

    「那我叫外婆回來吧?」

    ……

    「外婆……快回來……」

    小姑娘跑到大門外,衝著南方大聲喊起來。

    遠處傳來凡心熟悉的聲音,

    「馬上就回來……」

    ……

    凡心母親大約一刻鐘後才回來。

    「外婆,這個人說是我舅舅,可是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個舅舅啊?」

    凡心母親背著背簍進來,簍裡裝著大半簍青草和幾棵白蘿蔔。

    這個滿頭已經花白的老人放下背簍,伸了伸腰,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奇。

    凡心沒有說話,只是淚眼怔怔地看著老人。莫然連忙上前問好。

    「小玉兒,去搬幾個凳子出來。」

    等大家都坐下了,凡心母親回廚房去拿出熱水瓶給三人倒了三杯茶。

    「你的事情昨天晚上她大姨已經給我講了。」

    「我知道。」

    凡心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只能避開稱謂。

    「我沒念過書,你們說的事情我也聽不明白,等她外公回來吧,你們喝茶。」

    院子裡回復了安靜,氣氛很沉悶。連原本俏皮的莫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拿起小玉兒的作業看起來,不時也給她指點一下錯誤。

    「外公回來了。」

    凡心從大門向外看去,一個熟悉的老人正從路上往家走。身體還算健康,有些發胖。

    老人手裡提著一些作料走進門來,看著院子裡的人,顯得有些拘謹,笑了笑,逕直走進廚房。

    凡心母親跟著走進廚房,一陣低語,然後一起走了出來。小玉兒懂事的給外公搬來一把椅子。

    凡心父親遞過來兩隻煙,凡心表示不會,只有廖師傅禮貌的接下,並給老人點燃香煙。

    猛吸了兩口,老人看著凡心,沒說話,大概是在考慮該怎麼說吧。

    父親是個很內向的人,不善言辭,家裡的對外交接基本上都是母親出面,所以從小凡心就知道,父親除了對生產方面可以多說幾句話外,平時很少開口,笑是他的基本交際手段。

    莫然很識時地寒暄起家常,廖師傅也不時地問問家裡的莊稼。

    「你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但我確實不明白其中的原因。」

    也許是感覺交談太過勉強,凡心父親終於言歸正傳。

    「事實上我也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一切事情都在一夜之間徹底變了。」

    「你說你是我的兒子,應該對我們很熟悉吧?」

    「對的,從小到大的事情,我都知道。」

    凡心恢復了一點平靜,將從小到大的事情都娓娓道來,很多細節xing的事情都宛如昨日般描繪出來,聽得小侄女入神。

    如此講下來,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小時,凡心父母都完全相信了凡心。

    「你說的都對,很多事情我們自己都忘了,難為你還能記得這麼清楚。我們相信你,可是有些事情確實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因為我們從來就沒有兒子。」凡心父親說。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這段時間來,自己突然成了陌生人,沒有學校,沒有家庭,應該也沒有戶口吧。」

    凡心本來不知道接下來自己該去哪裡,在自己的家鄉居然舉目無親,這不能不說是世間的一大幽默,而自己恰恰成了幽默的核心人物,老天爺真會忽悠自己呢。知道凡心無處可去,兩位老人主動將他留了下來,反正房間有空的,就讓凡心算做「回家」了。莫然和廖師傅也適時告別,臨走,莫然要給凡心留個電話,凡心居然記得,這讓莫然很有感觸。

    今天正好是集會期,中午過後,小侄女帶著凡心上街去玩,說是玩,其實主要是想買點零食吃而已。一路上各商舖的人都好奇的打量著凡心,這使凡心感覺很不自然。在過去,這些都是認識的人,而現在大概看見凡心和小侄女在一起才會產生好奇吧,在他們的心中,應該從來沒有看見小玉兒有這個「親戚」的。

    街上已經滿是買賣的人群,過往的車輛也拚命的按著喇叭。賣的基本上都是些農家蔬菜和家禽、蛋類,看著那些買賣雙方為了一分兩分的差價而討價還價,凡心既感覺親切,同時又覺得生分,自己原本也是他們中的一員,同樣的生活方式,同樣的平凡質樸,而如今卻莫名其妙地成了這個社會的陌生人,這樣的事情怎麼偏偏就砸到了自己頭上呢?難道老天與自己有什麼過節?

    凡心呆呆的站在街心,思緒因曾經熟悉的環境一下子飛動飄乎起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悟出現在腦海裡,朦朦朧朧的,想抓卻怎麼也抓不住。周圍一下子圍上了很多人,車也堵了十多輛。小玉兒推了幾下,看看沒有反應,只得強制性把凡心拽到了街道旁邊。

    「怎麼了?」

    凡心一下子回過神來。

    「你剛才走神了?」

    「哦,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間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讓我忘了周圍的情況。」

    下午,凡心母親磨豆花給凡心吃,這是凡心全家都喜歡吃的家鄉小吃。暫時拋開一切不愉快的事情,凡心陪著老人磨豆花。兩人一起握住磨盤的木柄緩緩推動,凡心母親不時的用小勺往磨盤小孔裡添加泡得發漲的黃豆。凡心很喜歡這個感覺,當初也是這樣陪著母親,是母親教會凡心做豆花的。記得有一次,大約是初中時候,凡心做出了生平最好的豆花,嫩而不散,白白的,母親說石膏水放的恰到好處,沒壓出多少豆花水。

    吃豆花一定要用到四川獨有的紅油辣椒,事前將干的紅辣椒用少許熱油翻炒,然後放在砂盔(一種家用工具,石頭材質,外型呈倒立的梯台,上邊有一半球狀凹孔,另配一石杵,專用於搗碎食物或作料)裡用石杵搗成粉狀,放到碗裡,加上鹽、花椒面等輔料拌勻,再將稍微冷卻一下的熱油澆在辣椒粉上,這個時候不要翻動,讓油慢慢浸透,大約十來分鐘,油就泛出金紅色,紅油辣椒就做成了。

    吃的時候再放上點鹽、醬油、少許醋和小蔥等拌成沾料,用筷子夾上一塊顫巍巍的豆花,蘸上點沾料,放進嘴裡,滿口異香,兩腮生津。記得電視連續劇「天下糧倉」中就有這麼一個說法:「吃了小蔥拌豆腐,天王老子不及吾」,凡心感覺確實是這樣的。

    晚飯的時候,二姐和二姐夫也被凡心母親叫了回來。對於凡心的事情,二姐和二姐夫同樣也張大了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要是真有這麼好一個兄弟,我們就高興了。當年爸媽不就是一直想要個兒子麼,現在有個現成的,收下。」

    二姐嘻嘻一笑。

    「我們要有這個福氣才對啊,那年你五弟出生的時候,你也懂事了的,長得白白胖胖的很可愛,可惜就是沒活起來。」

    凡心母親說著,有些傷感。

    「媽,你看凡心和爸的樣子,很掛相哦。」

    二姐夫也在旁邊打趣。

    隔壁電話鈴響起來,小玉兒衝了過去。

    「外婆,是大姨。」

    「我來接。」

    二姐也跟了過去。

    「喂,大姐,我是老二。」

    「媽決定收下這個兄弟。」

    ……

    掛上電話,二姐笑嘻嘻地走進來。

    「大姐就是問一下凡心回來的事情。」

    「你這個滑老二,亂說些什麼?我們哪裡有那麼好的福氣。」

    「儘管你們不認識我,可是我畢竟是你們的兒子,就讓我認你們做父母吧。」

    凡心有些激動的說。

    「我們是沒什麼意見,不過這個事情還是先別著急,萬一以後你有找到了你原來的家呢?」

    老人從內心還是不能接受凡心的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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