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五十六章 宣和五年的春天(二) 文 / 恍然大迷瞪
「各縣官府已經將前段時間重新丈量的農戶土地數目、等級、種類等等一併報與了本府,卻不知官府交於各位鄉親的土地文書同諸位實際擁有的土地可有出入?」
見農戶們一陣沉默,江烈微笑著搖搖頭,對高石頭問道:「高老丈,我可是知道你家有上等田十二畝,中等田二十五畝,下等田三十畝,還有坡地和沙地各十畝的,如何這報上來的賬目上,你家的地攏共才五十畝,上等田更是一畝也沒了?是不是宛平縣的官吏把你家的地都給貪墨了?」
宛平縣知縣駱洪這一下可是嚇的不輕,趕緊從椅子上站起來,還沒張口解釋呢,那邊的高石頭卻是一下先跪到了地上,口中連連告饒道:「哎呀,烈娃子--哦,不,不,大老爺,這都是小老兒一時糊塗,硬是讓統計的書記大人給少記的,不關知縣老爺的事,這--這--都是小老兒想……」
江烈連忙把高石頭扶起來,笑著說道:「老丈是想著少交些農稅是吧?哈哈哈,老丈啊,老丈,你叫我說你什麼好,我不是告訴你多留意官府的公告嗎,就算是不識字,也可找鄉學裡的夫子給大伙好好講講嗎?好了,不礙事,烈娃子並無怪罪你的意思。先坐好,聽我慢慢道來。」
把高石頭安撫住後,江烈笑嘻嘻的對著眾人說道:「你們中也有不少像高老丈這樣的吧?哈哈,這回你們可是要吃大虧了。」
見到眾人一片迷茫之色,江烈笑笑說道:「朝廷早有旨意,燕山府路兩年之內是免徭役農稅的,你們都不知道嗎?你們這般做法,或許兩年之後能得到點好處,不過卻是先要吃上大虧的。你們看啊,咱們這燕山府的地總共就是這麼多,在本府看來,若不是田地或城池,那便是荒地,到時我把你們少報的田地一併當作荒地劃作他用,那你們可是要吃大虧了。」
「啊!大老爺,你不能啊--」
「烈娃子,這可是要咱的命啊!這--這可如何是好?」
江烈的話如同冷水入了滾燙的油鍋,一下子就把鄉農們給點炸了,事關身家利益之事,就是再膽小也得爭上一爭了。那些鄉紳名士們就更驚慌了,他們的家業可比這些小農們更大,瞞報的土地也就更多,哪裡還坐的住,全都嚇的額頭冒汗,止不住的向江烈作揖討饒。
江烈要的就是這股子捍衛自家利益的勇氣,若還是一幅唯唯諾諾逆來順受的樣子,那江烈可就頭疼了。笑著用手向下虛按了兩下,大聲說道:「哈哈,鄉親們不用著急,烈適才不是說了嗎,不會就此怪罪大家,自然也不會如此對待大傢伙。這也怪本府思慮不周,沒給地方上交待清楚,把朝廷旨意傳達透徹。」
江烈又轉頭對站在那邊尷尬了半天的駱洪說道:「駱知縣,且先坐下。還有各位大人,都先坐下,聽本府仔細言說。先前的事就算了,本府就當沒放生過。下面這五日,爾等需要做好幾件事。一、廣為宣傳官府文告,要把各村裡正、保長全都集中到縣衙,把官府的政策對他們宣講,要做到每一個人都清清楚楚,讓他們回去之後能把官府的政策和鄉親們講的明白,不許出現偏差。另外,各縣還要派遣布政官穿梭於田間地頭,宣傳府衙的公告。二、重新派人去勘察丈量土地,丁是丁,卯是卯,不可再出現多報、瞞報之事。這次重新審定土地,爾等要用本府特意定制的記錄賬簿,每條每欄都要記錄清楚,不管記錄、丈量、審核及至總審都得押印,而且上面要有每戶戶主的指押才能作數。三、派人勘察轄地湖泊、荒地,山林面積以及道路、灌溉設施情況上報,此事以一月為期。四、清理庫府,騰出數間糧庫,做好清潔、除蟲、乾燥等工作,以備他用。」
江烈稍頓了一下,見這些縣官們還在低頭記憶,笑著說道:「記不住也不打緊,待會兒會有正式文書給爾等。這些記不住可以看文書,下面的話可是要記住了。這次的事鄉親們都在場,可以作證,本府已經交待清楚了,若是再辦不好或者是行那欺上瞞下之事,那就不是本府的錯了,而是你們存心給本府過不去,給朝廷過不去了,到時本府彈劾的奏章遞上去,需怪不得江某。」
官吏們聽到江烈的聲音陰沉下來,趕緊起身連稱不敢,心裡也都打起了明燈,「這位爺別看年紀小,可是一個精明的主,以後在他手下任事,可是得打起十二分的小心。」
江烈臉上重新掛上微笑,把眾人讓著坐下說道:「本府自然還會派人下去明察暗訪,看看各縣這布政的本事如何。再說,各位拿到本府新制的土地賬簿心中就會有分寸了,每塊土地的登記都能責任到人,一旦出事,追究起來還是很方便的。還有,我今天立個規矩,不但是給你們,這條規矩同樣適用於府衙,那就是府縣兩級衙門的每筆開銷,除了軍事項目之外,賬目明細必須在衙門前的告示欄上公開,並且另做賬冊,供百姓隨時查閱。各位不少都在京師待過,東京工商總會和巾幗福利社的做事方式大家應該不陌生吧,咱們這個帳務公開就和他們那個差不多。」
駱洪實在忍不住了,站起來躬身說道:「大人,這--這如何使得,這般做法卻與朝廷規制不符啊?」
江烈笑道:「哪裡不符啊?朝廷可沒有規定不得公開官府帳務的,這卻是本府的新規定。這有什麼不好的,咱們官府的錢糧哪裡來的,還不是百姓供奉的?官府要花銷這些錢糧,作為出錢出糧的百姓當然有權知道並予以監督,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這--」
「哈哈,駱知縣不必擔心,想來這帳務公開之事,對駱知縣來說也產生不了什麼影響。其實大伙淨下心來想想,這帳務公開之事,其實就和門鎖是一樣的,不防君子只防小人。這世上有君子也有小人,門鎖卻各家都掛,不是把大家都當成了小人,只因君子和小人不是那般容易分辨而已。我看過駱知縣的履歷,對駱知縣為官清廉的風範是極為佩服的。這帳務公開到了駱知縣這裡,就比如對著根本就無意不告而入的君子掛的門鎖一般。此令對你無用,對民卻是大善。至於對後來赴任的官員,會如何呢?駱大人不妨仔細琢磨琢磨。」
駱洪肚中盤桓了一番,很快笑容便浮上了嘴角,對著江烈深施一禮道:「江大人深謀遠慮,心思敏捷,下官著實佩服,定當把大人的吩咐落到實處。」
駱洪一番表態,其他官員也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這事不管願意不願意,也是當面反對不得,否則一個欲行貪墨的嫌疑蓋過來,那是誰都受不了的。
江烈見官員們沒了反對的心思,暗鬆了一口氣。自然也知道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的道理,笑著說道:「本府也知道各縣人手不足,這麼短的時間內要把我剛剛交待的幾件事做好,實在難為。是以,府衙會從庫府中給各縣調配一筆專項資金,用以各縣招募臨時人手,處理這些事情。咱們這帳務公開的第一項就從這裡開始,稍後領了專款之後,府衙前的公告欄上就會把各縣領取的款額、用途進行公示。這筆款項各縣如何去用,我不過問,只要把本府交待的事情辦好就行。至於這筆款子用了多少,節餘多少,如何處理,那就是你等的事情,但必須在縣衙告示欄中公示。呵呵,想來如果大家把事情辦好了,節餘下的錢入了各自縣衙的內庫,百姓們也不會說爾等不是。若是給得錢著實多了,那也是本府的失誤,百姓們卻是只來講本府的不是,朝廷也只追究本府的責任,不會牽連到爾等頭上。」
官員們連稱不敢,江烈笑著搖搖頭說道:「本府說的可是真心話,該是誰的責任就是誰的責任,這帳務公開就是讓朝廷、百姓能分得清楚責任在誰,同時也讓我等為官之人心頭多了一根弦,能時時警醒自己,莫把百姓的供奉,朝廷的錢糧平白糟踐了。」
「大人所言極是。」官員們由衷的送上了一通馬屁。
江烈把官員們搞定,這才又轉頭對鄉紳和農牧民代表說道:「各位鄉親也都聽到了,本府這般做法可是把各級官吏的監督權真正交到了諸位的手中,如何去監督官員,監督得力與否可是與諸位息息相關呦。哈哈,諸位不必惶恐,烈剛才也說了,朝廷的錢糧還不都是取自百姓的供奉,就是要取之於民,用之於民的,百姓們關心一下自己供奉的錢糧到底花在哪裡,花的合理不合理那是天經地義的。我把話先說到前頭啊,本府為了向朝廷和百姓負責,給各縣的開支都是有預算的,若是地方上隨意揮霍,而鄉親們卻視而不見,不加勸阻斥責,更不舉報,那真到了用錢的時候,比如有個什麼天災**需要救濟,而地方上已經把錢揮霍光了,那就是求到本府這裡,本府也不會多派一文錢的。」
見到鄉紳和鄉民代表全是一幅不信和踟躕的模樣,江烈又加了一把火說道:「怎麼,不信啊?哈哈,聽好了啊。本府讓各縣準確統計各戶土地的目的就是,向各戶按所持田畝數量、等級、種類等等標準發放糧種,待秋收之後只需向官府繳回兩倍重量的糧種即可。我知道去歲征戰,害大伙誤了農時,許多田地都撂了荒,大伙餘糧也不足,許多人家都把糧種拿來吃了,現在即使想補種些春播作物也是根本無種可播。是以,本府奏請朝廷,已從兩河路靠近燕地的地方收購了一批大豆、春小麥、棉花、粟等優質種子送來,只待土地統計工作完結,便根據這些數據發放。當然,本府只歸置各縣的田地總量,把糧種按數發給各縣,然後由各縣官吏發放這批糧種到各戶人家。這些可都是要進行公示的,鄉親們若是在清查自家田地時瞞報,又或是對官吏們分發糧種監督不力,到時自家分得的糧種少了或是沒分到,那可就怪不得烈娃子了。」
這一下,江烈算是把話點到了鄉農們的心窩子上,眾人的情緒一下子高漲了起來,再也顧不得什麼尊卑秩序,紛紛圍過來對著江烈問東問西。
江烈一邊應承著這些熱情高漲的鄉農,一邊偷眼看向那些並不怎麼上心的鄉紳們,心裡說:「我知道你們有餘糧,不在乎這點糧種,等我下面的料暴出來,看爾等還能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