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中流砥柱(六) 文 / 恍然大迷瞪
打了半輩子仗的完顏婁室,縱橫疆場多年。想當初,擒遼主,金帝賜鐵券,是何等威風,不想今日在汴梁城下竟有此敗。本來勝敗乃兵家常事,但這一仗敗的卻是如此不甘,如此的刻骨銘心。只因這一仗敗的太不可思議,敗的窩囊透頂。兩萬金兵被一支宋軍的百人隊攪的大亂,而且還是金兵最為自信的騎軍野戰。
及至完顏宗翰中軍來援,替他壓住陣腳,宋軍撤回樊家岡固守,金兵重新穩住陣形之後,完顏婁室還如在夢中,渾不敢相信這會是真的,腦子裡全是那個紅袍煞星在萬軍中如入無人之境,向自己衝來的情形,臉上還掛著瘋狂的笑容。
婆盧火,從太祖起兵,征戰沙場罕逢一敗,卻連擋那個煞星都擋不了一下,一團火焰從婆盧火的坐騎邊刮過,婆盧火的身體已經當胸穿過那煞星的鋼槍搖擺在空中。接著便是屍體飛出,腦袋砍下,揪著辮子掛在了腰上。然後,就看見婆盧火率領趕去救援完顏活女的三千金兵像攤開的面皮一樣,被那個煞星和他的百人隊左劃一刀,右劃一刀,直切的支離破碎,凌亂不堪。
又是一聲響亮的呼哨,更加瘋狂的情形出現了,那個煞星居然鋼槍一指,趟開一條血路,奔著自己的帥旗就殺了過來。婆盧火的三千騎軍竟被這百人隊沖的節節後退,七零八落,自己的本陣也是沒從鎮驚中反應過來,根本就忘了放箭,那個煞星就衝進了本陣之中。
在北地見過漢人耕作,健壯的耕牛拉著鋒利的鐵犁輕鬆劃開泥土的情形就和那個煞星衝來的場景一般。但見人仰馬翻,血肉向兩側攤開,不見有何人能擋住那團火焰分毫。
是自己的親兵拽著自己坐騎的韁繩向後逃的,那一刻,自己還在發呆,即使被親兵帶著向後逃跑,還忍不住回頭看去。好一張年輕的臉,劍眉星目,俊俏的緊。可是該如何形容那張俊俏的臉上掛著的笑容呢?是殘忍,是得意,還是亢奮?或許全都有,糅合到那張臉上就成了徹底的瘋狂,這煞星當真是為戰場而生,為殺戮而來。
主帥逃了,帥旗動了,整個大軍也就跟著亂了。那個煞星飽嘗了一番殺戮的痛快,若不是他胯下戰馬吃不住力翻倒,他應是還不捨得收手的。奪了一批戰馬,打著呼哨,得意洋洋的領著他的百人隊回轉,腰上還掛著五顆金兵大將的腦袋。衝來的時候沒人能擋住他,回去的時候就更沒人敢擋他。
活女逃了回來,可他只帶回了一百多騎,其他人全都被宋軍剿殺。那隊前出的宋軍步卒,竟組成了一道鬼門關,依著淺而窄的壕河,舉著盾牌,挺著綽刀捅向驚恐逃命的金兵,殺人如同殺豬一般。
這大宋京師,到底攻不攻得下?還要不要再攻下去……
汴梁皇城之內,大殿之上,顯得是如此的空曠冷清,一大半的朝臣都遞了告假的折子。雖然此時還沒有幽默一詞,但大宋的朝臣們卻著實是給新皇趙桓唱了一出冷幽默。告假的朝臣中,籍貫在北地的報的都是病假,而籍在南方的,報的不是省親就是歸家守制,讓趙桓都不得不苦笑著說道:「這些人的爹娘死的還真是時候,約好了時間一起赴黃泉啊。」
宰執們表現還不錯,除了李綱因指揮戰事不朝之外,其他的都來了。不過,來是來了,一言不發做起了悶葫蘆。
冷場了半天,趙桓突然沉聲說道:「這些告假的折子,朕一概不准。想走,可以。上表請辭,把官印留下。此事就由張相來辦。」
新科太宰張邦昌出班奏道:「陛下,此命臣不敢受,亦無法領。陛下此命實有意氣之嫌,臣以為不妥。國難當頭,正是用人之際,陛下當以為國留才為念。以臣愚見,臣工此舉並非是不思報國,而是因著陛下昨日之語,變了個法子向陛下陳情而已。」
「陳情?這分明是逼宮來了。他們的齷齪心思朕知道,把官帽捧在懷中騎牆觀望罷了。金賊大功則扔了帽子去奉迎,我軍若勝則跑回來繼續享用朝廷的供奉,其心之可恥鄙陋,天亦嫌之,況朕乎!」
「陛下!請陛下慎言。即便臣工有過,罪在宰臣,臣願擔之,當上表請辭。然請陛下以社稷為念,為國留仕。兩國爭鋒,戰、和皆是手段,無關德性,陛下當不以臣下主戰抑或主和論其品行。如今,朝臣多主和,陛下當兼聽則明,遣使入金營商談,即便不能退兵,亦可拖延金人兵鋒一二,給我朝勤王之師來援爭取時間。」張邦昌伏地泣拜。
趙桓看向樞府兩主事,一向主戰的吳敏竟也低頭不語,而向來主和的耿南仲更是出班附議。再看其他來朝的臣工,已經跪下附議了一多半,只有寥寥幾人還在站立不語。
「秦檜。你是言官之首,你有何言說朕?」趙桓看見站立不語的人中就有秦檜,他是除了吳敏之外,站立者中官位最高的,雖不知他持什麼立場,但現在也只好拉出來救場。
「臣實是同意和談的。但就如何應對金人提出的要求,臣別有想法。臣斗膽進言,金人貪得無厭,所求之五條中,尊金主為伯父,以親王宰相為質或可答應,輸款之事允金人之求不應超過一成,割地之議絕不能答應,以免金人以我懦弱,索求更盛。另外,金人狡詐,和談之時更要加強守備,不可鬆懈。」
趙桓略一沉吟,冷聲說道:「會之言及四條,獨未說及金人索拿我抗金大臣之事,會之不肯言嗎?」
秦檜躬身奏道:「此非人臣能言,乾綱只在陛下。」
趙桓:「好。朕即乾綱獨斷一回。吳乞買長於父皇,朕尊他一聲伯父也是應當。輸款之事就以一成為限,其餘一概不准。御史中丞秦檜並禮部侍郎程璃為使,赴金營談判。」
及至下午,準備停當的秦檜要出使金營之時,樊家岡大捷的軍報傳回朝堂。趙桓不但下旨褒獎,更是甘冒危險,出城親赴樊家岡,慰問嘉獎守禦之士,親授鐵軍之戰旗給樊家岡六千將士,並擢升樊家岡守軍主將楊再興捧日軍團團練使(此為虛銜,一般用來表彰武將而賜),守軍將士皆進三級。回城之後,一道手詔發給秦檜,止其出行,但言:「且待金使自來。」
一份份戰報呈遞到李綱的手中,相比起戰果來說,守軍的損失更加觸目驚心。若不是樊家岡那邊出現突發情況,使的金兵攻擊中止,守城宋軍的傷亡還將進一步擴大。這一天的戰鬥,宋軍就戰死了三千餘人,重傷失去戰鬥力者亦不下三千。佔據城守之利,擁有武器優勢,竟然還出現如此大的損失,大宋禁軍的戰力可見一般。若拋去樊家岡殲滅的三千多金兵,今日一戰,單就戰損比來說,宋軍實則是落了下風,若再考慮攻守之勢,宋軍的戰果就更不堪了。
六萬禁軍,三萬廂軍,若以這個戰損率持續下去,還能堅持幾天?就目前來說,宋軍完全是在靠意志和金軍抗爭。王貴帶來的三百軍官,或許可以稱之為帶領著一群綿羊在戰鬥。楊再興和他帶來的幾百土匪,無疑就是東京城防中戰力最強的部隊。
帥堂之中,只有三人。李綱手按在戰報之上,陰沉著臉說道:「崇顯(王貴表字),汝即言火炮之利,為何今日不發一炮,忍看我軍如此損失嗎?」
「戰爭,兵器之利只為輔,歸根結底還在於人。從戰爭中學習戰爭,對士兵來說是最快最便捷的成長之道。戰事初開,遠未到緊要關頭,不利用還能守住的時候提升士兵的戰力,真到了關鍵時刻,即便有火炮之利,也是惘然。絕不能讓這些初逢戰事的士兵從一開始就養成依賴武器的慣性,若如此,炮彈有限,打完之後,士氣必然崩落,那時就無回天之力了。若要取勝,這就是我們必須要付出的代價。」
「可--可這個代價也太大了吧?」
「不以成敗論英雄,卻以成敗主國運。這就是學習戰爭要交的學費,昨日兵甲不修,今日要交的學費也就貴些。再貴也是值得的,因為一旦戰敗,失去的將是所有。」王貴冷冷的說道。
聽著王貴冷冷的話語,李綱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什麼叫做「慈不掌兵」,兵家同常人看待問題的態度著實不一樣,為達目的,人命只是量化後的數據而已。
有些不甘心,又擔心守軍能否堅持得住,李綱忍不住又追問道:「那以崇顯之意,到何時才可以使用那些火炮?若時,我軍還將付出多大的代價?」
「大概半月。李相也不必太過擔心,我軍的傷亡會越來越小,應該不會再出現今日這般大的損失了。見過血,殺過人後,還活著的都算是老兵了。戰場之上,死的大多都是新兵。陛下不是給了李相朝議、武功大夫以下及將校官誥宣貼三千道嗎?只管給這些活下來的老兵提升,再把後補的新兵交給他們帶,新兵初上戰場的損失也會降低很多。」
王貴說完,偷偷和六弟崔燦對視了一下。他並沒有完全說實話,至少在沒用火炮的原因上,說的不完全。憋著不用火炮的原因,其實也很簡單,最主要的就是害怕把金兵嚇跑了。
遠在燕山的江烈,曾經對燕地軍政高官說過這樣的話,「金,新興之國。凡新興之國,必有朝氣,縱橫捭闔之心盛,但其根基亦是不穩。金,根基不穩,而又慾壑難填,以舉國之兵攻宋,雖有兵甲之利,卻是使自己也立於懸崖之上。是風雲際會,化龍升天,還是蛇吞大象,生生被噎死,連內褲都一起輸掉,只在勝負之上。宋金國戰,我們不能輸,不但不能輸,還要盡量避免金兵取得了利益,全身而退的結果。金國看似強大,實則同我們一樣,也是命懸一線之局,對他們來說是機會,對我們來說同樣是機會,既然機會均等,作為對抗的一方,就要想盡一切辦法破壞對方的機會,抓牢自己的機會,一舉把金國給他操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