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四章 圖畫和張曉卉之間的較量 文 / 坐看雲起
星期一，王梓明上班剛走到單位大門口，就見台階上橫七豎八地坐著十幾個農民工打扮的人。這些人衣衫破舊，鬍子拉碴，有的還帶著行李，鍋碗瓢勺什麼的，捆成一團的被子花花綠綠的，看上去鄉土氣息很濃。這些農民工好像也不是來鬧事的，就那麼安安靜靜地坐著，悶頭抽著廉價的香煙，面對來上班的打扮地油頭粉面的公務員們的審視，似乎還有點不好意思。
不用問，他們肯定是來討工資的。這些年，房地產市場發展迅猛，房價像坐上了火箭，日新月異，一天一個樣。許多工薪族們在房價低迷的時候並不著急，眼看房價一天一天漲起來，慌了，花光了幾代人的積蓄付了首付，又辦理了按揭，紛紛加入了房奴一族，於是推波助瀾，房價漲的更歡實了。開發商們賺了個盆滿缽滿，窮得就剩下錢了。但在火熱的房地產市場中，有一個很不和諧的現象卻一直在上演，那就是農民工工資的拖欠問題。許多農民工為了討回自己的血汗錢，四處上訪，上訪無果後就採取了各種五花八門的手段，如以跳樓、**、集體在鬧市區靜坐等極端行為，以引起「有關部門」的注意。注意是注意了，但工錢還是拿不到。不少討薪的農民工遭到毆打，有的甚至為此丟了性命，倒在了流下自己汗水的土地上，永遠回不了家了。
萬川市政府為了解決拖欠農民工工資問題，出台了一系列措施。如規定對有拖欠農民工工資行為的建築企業，在招標投標時實行一票否決制；每個投標企業在投標時候必須繳納一定比例的農民工工資保證金；連續拖欠農民工工資的，降低其企業資質等。這些工作都歸口市建委，所以具體由市建委去落實。建委為此專門成立了辦公室，向社會公佈了舉報電話和信箱，接受農民工兄弟的投訴。這個辦公室只是個臨時機構，從二級單位抽調了兩名同志負責，運行一段後，歸入了委信訪辦。
別忘了，王梓明現在還兼任著信訪辦主任呢，這事正歸他管。他正要上去問問情況，圖畫的電話就打過來了，正是要求他妥善處理這個事情的，說，問清情況後給我匯報一下。
王梓明走上去，簡單問了下情況，讓他們留下四名代表，其餘的人先回去。這些農民工非常聽話的，只是在推選代表時候起了點爭執。不過不是爭著當代表，而是都說自己水平不行，說不清楚問題，互相謙讓了好一陣子，才確定下來四個人。王梓明看著他們的樸實模樣，感覺非常親切，心裡立刻對他們充滿了同情。
到辦公室詳細一問，情況有點出乎王梓明的意料。這些工人是在為陽光花園施工期間工資被拖欠的，長期拖欠他們工資的，正是張曉卉的銀河房地產開發公司。據工人們講，陽光花園拖欠工人工資的情況非常嚴重，他們到銀河公司討薪，卻遭到了不明身份人員的毆打，實在沒有辦法才想到來建委投訴的。王梓明有點不敢相信財大氣粗的銀河公司和溫溫柔柔的張曉卉也會幹這種不講良心，令人不齒的事情，真想抓起電話打過去問問她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他還是忍住了衝動，認真地記錄了農民工的申訴，記下了他們的真實姓名和聯繫電話，最後幾位農民工在投訴記錄上摁了手印，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材料。王梓明說你們放心，我會馬上著手處理，你們手機要保持暢通，有了結果馬上通知你們。農民工們千恩萬謝地走了。
打發走了工人，王梓明就拿起手機撥了張曉卉的號碼。撥完號碼按「呼叫」鍵時，他又猶豫了，心想電話裡說不清楚，還是見了面再給她說好了。就拿著整理好的投訴材料去向圖畫匯報。圖畫正在打電話，神情嚴峻，好像有點發火，最後對著話筒說，我再說一遍，按照《招標投標法》規定，這個項目必須走招投標程序，誰說都沒用!那邊還在說著什麼，圖畫不等對方說完，啪地扣了電話
王梓明看她生氣的樣子，心裡有點怯，心想自己來的不是時候，還是等她火氣小了再來匯報吧，轉身欲走，圖畫卻叫住了他。王梓明只得轉回來說，圖主任，這是早上堵在門口的那十幾位農民工的投訴情況，你看看吧。說著，把手裡的材料雙手遞給了氣呼呼的圖畫。
王梓明等著圖畫發脾氣。因為她對拖欠農民工工資的行為一向是深惡痛絕的，多次在大會上痛斥那些無良的開發商、建築商，說他們是昧著良心賺錢，賺的是黑心錢，和舊社會的資本家沒什麼區別。並強調說，這些不講誠心的企業再來我們建築市場投標，不管是誰，不管有什麼背景，一律轟出去！
所以，王梓明有理由相信圖畫看到這個投訴材料後馬上就會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更何況她本來就心情不佳。
然而出乎王梓明意料的是，圖畫看著看著，緊皺的眉頭竟然慢慢舒展開了。她看的很仔細，似乎還在思考著什麼。好一會兒，才抬頭問王梓明說，你和銀河公司聯繫過了嗎？王梓明說沒有，我問完情況就直接來給你匯報了。圖畫似乎很滿意王梓明的回答，點點頭，盯著王梓明，很嚴肅地說，王科長，這個事情不急，咱們把它往後壓一壓。圖畫說著翻了翻日曆，說這樣，你馬上和這幾個農民工聯繫，就說11月20日準時給他們答覆，讓他們這半個月之內不要再四處上訪、投訴了，安安心心等處理結果。你也可以給他們承諾，就說到時候一定會把他們的問題解決了，一定會把拖欠的工資一分不少地送到他們手上——但前提是，這半個月之內他們必須老老實實待著。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王梓明當然不明白。以前圖畫在解決這方面問題的時候，當場就會把工作安排下去，甚至馬上就拿起電話直接打給了企業的老總，絕對不會說「不急」和「壓一壓」這樣的話。難道她在偏袒銀河公司？據王梓明觀察，圖畫自查處了「桃園豪宅」以來，每次提到銀河公司，好像都是一種很不感冒的態度，這回又怎麼一反常態，忽然袒護起它來了呢？王梓明一時半會想不明白這個問題，只得含含糊糊地點頭回答說，圖主任，我按照你說的辦。
圖畫看出了王梓明的不解，說王科長，我知道你不明白我為什麼要這樣做。這個問題現在你沒必要知道，過後我會告訴你的。但我還要再強調最關鍵的兩點，那就是千萬要做好這個事情的保密工作，一是你自己做好保密，不要對任何人提起，更不能透露給銀河公司；二是要求千方百計穩定那幾位農民工的情緒，就說為了調查方便，請他們暫時先保持沉默。
王梓明滿肚子疑惑地回了辦公室，先給那幾位農民工打電話，把圖畫的意思說了，信誓旦旦地做了保證，並要求他們在這期間老實待著，不要再上訪和投訴了。那位幾個農民工可能還在公交車上，興奮地大聲說感謝領導！感謝領導！我們一定安心等候，絕對不會再給領導添麻煩！可能用的是山寨機，話筒裡傳出的聲音超大，很吵耳朵。
剛放下電話，陳東敲門進來了。楊秋香做了市政科副科長以後，陳東神經又衰弱了，請了好長時間的假。又來上班後，據說到圖畫辦公室蹦了一排子，還把管人事的林主任的辦公室門跺了個洞，結果是不但寫了檢查，還落了個警告處分。自此變得更消極了，整天腫著一張慘白浮腫的臉，對誰都愛搭理不搭理的，一副憤世嫉俗的樣子，看誰都好像欠他錢沒還。王梓明安排他和曹運動協助楊秋香協調垃圾填埋場建設工作，他口頭答應，但上班有一天沒一天的，一給他安排具體工作他就往後出溜，工作中不但拈輕怕重，還愛發牢騷，說風涼話，好像世上的委屈全讓他一個受了。楊秋香當上副科長沒多久，就來找王梓明哭訴，說有一次她給陳東安排工作，陳東竟然脫口而出，說她「破鞋有什麼了不起」的，把楊秋香氣的當場就哭了起來。王梓明安慰了楊秋香一番，說秋香，你想想，陳東40大幾的人了，在機關干了20多年還是白身，心理能不失衡嗎？再加上神經衰弱，說話難免不照路數，不要和他一般見識。王梓明為了逗楊秋香開心，說你知道神經衰弱是什麼嗎？就是神經病呀！楊秋香聽了，果然撲哧笑出聲來。從那後就對陳東說什麼都不放在心上了。但陳東似乎總是不依不饒的，一張嘴還是愛放臭屁。
垃圾填埋場工程目前正在進行收尾工作，各項設備已經調試完畢，預計年底前就能投入使用了，省廳檢查組已經定於12月20日來進行驗收。但楊秋香他們每次去現場都還要提心吊膽的，原因是當地的村民經常圍堵他們的車——村民們最關心的自來水問題仍然沒有解決。楊秋香是個很負責人的人，她憂心忡忡地向王梓明匯報，擔心省廳檢查組來驗收時，村民們會藉機鬧事，那樣的話，兩年的工作就算是白費功夫了，很可能還會被追究責任。王梓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將這個情況向建委主任圖畫做了匯報，圖畫也很重視，先表揚了市政科的工作做的很細，又做出了兩點指示：第一，絕對不能讓當地村民知道檢查團來的具體日期，防止有組織有預謀的**發生；第二，做好村民的安撫工作，要他們相信問題一定會得到妥善處置，就說我說了，自來水問題沒解決之前，填埋場絕對不會投入使用，告誡他們千萬不要做出魯莽和衝動的舉動。王梓明知道圖畫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暫時麻痺一下村民的神經，為檢查團的到來創造一個順利的環境。於是就安排陳東和曹運動去和當地村民接觸，盡全力安撫村民的情緒。
陳東和曹運動倒也挺賣力的，沒幾天就和當地村民打成了一片。當地的幾個光棍們似乎很是看得起他倆，稱兄道弟的，每次去都拉著他們喝酒，把陳東和曹運動灌得東倒西歪的。不過陳東和曹運動的工作也是很有成績的，自那以後，建委的人再去填埋場，再也沒有人去堵路了。王梓明怎麼也想不到，在這平靜的表面下，其實埋藏著一個巨大的陰謀。
王梓明以為今天陳東來是要找他匯報工作的，但看他的目光，躲躲閃閃的，好像是要說什麼工作以外的事情。又看他的坐姿很不正常，好像懷裡還揣著什麼，就笑著說陳哥，你懷裡揣的有東西？
陳東很尷尬地笑了一下，拉開衣服拉鏈，拿出一盒鐵觀音來，說也沒什麼，給你帶了一盒茶葉，拿在外面怕別人看到不美氣。說著把茶葉放在桌子上。
王梓明說陳哥，咱倆還客氣什麼？我這裡又不是沒有茶葉，你趕緊拿回去自己喝吧，喜歡喝鐵觀音的話，我這裡還有幾盒好的呢，乾脆送給你好了。說著站起身來就要去開櫃子。陳東趕緊攔了下來，說王科長我怎麼會再要你的東西呢，我這不是想表達一點心意嗎，你就成全了我吧。
王梓明櫃子哪有什麼茶葉？不過是虛晃一槍。見陳東攔他，就又坐了下來，說好吧，那現在就嘗嘗你這好茶吧。陳東手伸了一下，似乎想阻止他，猶豫了一下，手又縮了回去了。王梓明已經把茶葉盒子從紙袋子裡抽出來了，就見一個醒目的大價簽，上面寫著：1600元。王梓明故意很誇張地說哈呀這麼貴啊，一定是上等的好茶了！陳東嘿嘿笑著，笑的不是很自然。王梓明拿出一小包真空包裝的茶葉，撕開了，以為裡面還有一層塑料薄膜包裝，哪知道一撕開茶葉就撒了出來，看那茶葉，顏色是黃褐色，還很碎，心裡明白這茶葉，別說1600了，160都是多說了。
泡了這「上等」茶葉，王梓明品了一口，裝作很享受的樣子，說陳哥，真是好茶！你也別繞什麼彎子了，你今天肯定不是單單來給我送茶葉的吧？陳東說王科長你真爽快。我早就看出你不像有些人那麼陰險，那麼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那麼兩面三刀，你是個能交心的人哩。我對別人說的什麼不相信，我就相信自己的眼光。王科長，我把話撂在這裡，不出三五年，這建委主任的寶座就是你的！
聽了陳東這**裸的奉承，王梓明覺得有點可笑，說借你吉言，可惜我這人目光短淺，胸無大志。陳哥，你有什麼事情就直說吧，又不是外人，用不著客氣，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一定全力而為。
陳東在凳子上扭了臃腫的身子，好像忽然害羞起來，扭扭捏捏地說，其實，其實我就是說出來也沒什麼，你也不是外人，那我就說說吧。你看啊，我辛辛苦苦在機關也干了20多年了，到現在還是平頭百姓，這公平嗎！眼看著比自己晚進機關的人都當上了科長副科長，甚至委領導，我還是原地踏步，我這心裡能平衡嗎！
陳東本來還有點扭捏，說道自己的委屈處，口氣就開始變得生硬起來，句句都帶著反問，讓王梓明聽著很反感。他耐著性子說，陳哥，你說的也是實際情況，我想委領導也沒把你忘了，接下來肯定會考慮你的事情的，你好好幹你的工作就是了。
哼，好好幹工作，就是干死了也沒人看的見！陳東開始不平起來，說，我又不是女人，往床上一躺把腿一張，就可以靠身體往上爬，我又不會溜鬚拍馬舔溝子，我吃虧就吃虧在太老實,太實幹了!
王梓明不想和這樣的人多說什麼，就說陳哥你確實是個實在人。不過我也幫不上你呀，人事問題，那是班子會商量的事，我這個科長也沒有發言權，幫不上你的忙呀。
陳東的眼睛亮起來，盯著王梓明，很急切地說，你能的，你能幫我的，你和圖主任的關係，大家都知道的。
王梓明聽陳東說話竟然這樣放肆，鐵青了臉，說陳哥，你話說清楚點！我和圖主任有什麼關係？不還是工作上的關係嗎？
陳東也覺得自己的話說的有點冒，就改口說，王科長你可能誤會了，我的意思是圖主任對你比較器重，你說的話她應該會考慮的。
王梓明稍微放了點臉。哪料陳東緊接著說，楊秋香的事情不就是你給她辦的麼。
王梓明被徹底激怒了，站起來厲聲說陳東！你哪只耳朵聽說楊秋香的事情是我給辦的？我是建委主任？我有那麼大能耐？楊秋香在審批窗口兩年，年年都是先進工作者，還是省裡的先進個人，你能和她比嗎？你說你在機關干了20多年，你得到過什麼榮譽？倒是得到了不少除分吧！你說一個先進和一個落後放在一起，領導們會考慮哪個？
陳東這個人可能還真有神經病，竟然忘了自己是來有求於王梓明的，看他揭自己的短，一下子也來了勁，說看吧，你到現在還護著楊秋香，可見她的事情就是你給她辦的!機關裡的人都知道！我還看見她哭著找你告我的狀呢！**娘們，就會打小報告！
王梓明看著陳東那無恥的嘴臉，牙齒咬得咯蹦蹦響，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就覺得胸口被堵得滿滿的。猛地抓起桌子上的茶葉，塞到陳東懷裡就把他往外推，說出去出去出去，你這些髒話不要在我辦公室說！
陳東被王梓明推著往外走，嘴裡還嘟囔著說，好吧，算我瞎了眼自討苦吃，我不會陪女人上床，只好一輩子當丫鬟被人使喚了。
王梓明一把把他推了出去，砰地關上了門，咬牙切齒地坐著，肚子氣得鼓鼓的，青蛙似的。心想真是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堂堂的建委機關，竟然還有像陳東這樣的鳥人！
氣了一陣，又看到那幾個農民工的投訴材料，想著張曉卉你那麼大的公司，張曉卉你又是那麼個人模人樣的老總，竟然還做拖欠農民工工資這樣的壞良心事，真是天理不容！又想到自己是張曉卉的助理啊，難道這事情自己不該管管嗎？就撥了張曉卉的電話。張曉卉可能正在開會，掛了電話，王梓明再打過去，又掛了。就氣呼呼地坐著，盯著那幾張投訴材料發呆。
一會張曉卉把電話回了過來，王梓明沒好氣地說，你不是不接我電話嗎？張曉卉聽王梓明說話火藥味挺濃，就在那邊笑著說吆，誰惹我的助理生氣了啊，也不想想自己有幾個腦袋！王梓明口氣頓時軟了下來，說曉卉，你幹嘛不接我電話？張曉卉說不方便啊，剛才在領導辦公室呢。王梓明脫口說道領導？你還有領導啊，你在你公司不是老大嗎？猛然想起她是展鴻途的紅人，剛才是不是在展市長辦公室呢？
果然張曉卉說我在市政府這邊。怎麼了，給我打電話有事嗎？
王梓明頓了頓，說張總，既然我現在是你的助理，我就有責任對公司的事情發表點看法。陽光花園工程的工人工資，你怎麼到現在還拖欠著呢？
張曉卉沒料到王梓明會說這個問題，停了一陣子才說，你怎麼知道的？
王梓明說我怎麼知道，工人們都來建委靜坐示威來了！幸虧我這個助理幫你打了圓場，好說歹說才把他們打發走了。
張曉卉又是一陣沉默，好像在思考著什麼。王梓明以為電話斷了，就喂了一聲，那邊張曉卉說梓明，這個事情圖主任知道嗎？
王梓明說當然了，是她電話交待我去做的。圖主任對你很偏袒的，說是讓我把這個事情壓一壓，到11月20日在給工人答覆。
11月20日？張曉卉忍不住叫出聲來。王梓明看她半天不說話，就問她，怎麼，11月20日有什麼特別嗎？
張曉卉趕緊說沒什麼特別，我是在心裡感謝圖主任對我的照顧呢。好了梓明，我知道這個事情了，你放心，我會去處理的。但你得答應我一個要求，千萬不能對圖畫說你給我打過電話！千萬千萬！
萌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