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第三十章 患難見真情 文 / 坐看雲起
120急救車趕到洛北路東段時，110的警察已經先到了。唐小梅看到，一輛警車開著大燈，把雪亮的光束射在人行道上一男一女兩個人身上。那女人在地上坐著，把男人受傷的腦袋抱在懷裡，嚶嚶地哭。她懷裡的男人血流滿面，已經看不出面目了。作為120急救護士，唐小梅對這樣血淋淋的場面早就司空見慣，所以有點麻木。她只是出於職業的本能，在醫生的指導下，有條不紊地對傷員進行檢查，搶救。在把傷員往擔架上抬的時候，她掃了一眼和受傷男人在一起的那個女人，雖然她眼睛紅腫，頭髮一縷縷粘在臉上，但唐小梅還是感覺她很面熟，似乎在哪裡見過。那女人也分明認出了她，看她在打量自己，把臉轉向了一邊。唐小梅敏感地意識到，這個女人好像在這個時候，並不想被自己認出來。
受傷的男人個頭很大，躺在擔架上，胳膊垂了下來。在把擔架往急救車上放的時候，唐小梅怕他的胳膊碰著車廂，抓起他的手，打算把它放到他肚子上。可能世上真的有心靈感應一說，唐小梅剛抓到那隻手，就覺得渾身一震，一股涼氣直衝到頭頂，讓她止不住打了個寒噤。她突然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自己抓住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的身體！這種感覺很神奇，似乎帶著某種魔力，是她從來不曾有過的。冥冥之中好像有誰在暗示著她，她一下子意識到，擔架上躺著的，肯定是自己的親人！她的心猛地跳動了兩下，再去仔細看那張被血糊住了的面孔。突然，她發出一聲淒厲的大叫，梓明！
這會的王梓明，正獨自行走在無邊的黑暗裡。他孤單，害怕，看不到一點光亮，只是在茫茫的原野上漫無目的地走著，腳步踉蹌。雖然很疲憊，卻無法停下來。他覺得，世界已經拋棄了他，所有的人都拋棄了他，他已經把自己弄丟了，再也找不回來了。他心裡非常清楚，自己沒有能力走出這無邊的黑暗，因為這黑暗和腳下的路一樣，根本沒有盡頭。他感到了恐懼。這時候的他，多麼渴望能有一點亮光的指引啊！哪怕只是一點螢火蟲般大小的亮光，也會給予他走出黑暗的勇氣和力量。但是沒有，四週一片漆黑，連一點生命的跡象都沒有。他望著這無邊的黑暗，絕望了，心想，乾脆就讓這無邊的黑暗把我帶走吧！
這時候，他突然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那聲音很神奇，似乎很遠，像是從天邊傳來的；又似乎很近，就在他身旁。他停下來，驚慌四顧。他看到，遠處的天邊，似乎有淡淡的亮光在慢慢升起，越升越高，他終於看到了天地的輪廓！他欣喜若狂，向著那亮光狂奔而去。亮光在他面前越來越近，天空也越來越亮，終於，整個世界都刷地一聲，充滿了光明。他看到了河流山川。他知道，自己有救了。於是他睜開了眼睛。
他看到的是唐小梅那一張梨花帶雨的臉。這張掛著淚滴的臉，在這一刻竟然如此的美麗，如此的親切，讓王梓明感到非常震撼。它就好像自己身體的一部分，一直都和自己呆在一起，只是自己因為貪玩，忽略了它的存在。王梓明如醍醐灌頂般地醒悟了，原來這張臉，才是這個時候，自己最願意看到的啊。他很想對唐小梅說點什麼，但他沒有力氣，只是動了動嘴唇。唐小梅這個時候，竟然擠出了一個笑給他，緊緊抓住住他的手說，梓明，別怕，我和你在一起！
王梓明也笑了。他閉上眼睛，眼窩裡是滾出兩滴晶瑩的淚滴。
救護車拉響警報，風馳電掣地開往二院。王梓明被直接推進了手術室。經檢查，他顱骨凹陷性骨折，必須馬上做手術。由於失血過多，手術中還需要輸血。王梓明是ab型血，醫院血庫正缺少這種血型。巧合的是，唐小梅也是ab型。於是她立即躺下來，當即抽了400毫升血。那血帶著她的體溫，帶著她對王梓明無限的愛，直接流進了王梓明的血管。由於抽血過多，唐小梅感到頭暈。醫生怕她暈倒，命令她去休息，但她說什麼也不肯離開，一直陪伴著王梓明做完手術。
在手術室的門口，姚元元正在焦急地等待著手術結果。她衣服上沾滿了王梓明的血，頭髮凌亂，看上去相當恐怖。幸虧深更半夜的，手術室門口只有她一個人，否則肯定會被人當作一個女鬼。她坐立不安，在那裡徘徊著，心情非常矛盾，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在這裡繼續等下去。
今晚，從唐小梅從急救車上下來的那一刻，姚元元就認出了她。也許唐小梅對她印象不深刻，但唐小梅在姚元元的心裡卻非常有份量。女人都有嫉妒心裡，姚元元也不例外。剛上班那陣，唐小梅經常去單位找王梓明。當姚元元看到這個漂亮的小護士見到自己丈夫那親熱勁後，她嘴裡雖然嫂子嫂子地叫著，心裡卻泛起一陣陣的醋意。她恨自己不是那個幸福的滿臉通紅的唐小梅，她恨自己晚生了幾年，沒有早點遇到王梓明。要說姚元元這麼一個漂亮的女孩，不乏追求者，但她偏偏一根筋到底，無可救藥地愛上了王梓明這個有婦之夫。她知道自己對王梓明的愛，充其量只能稱之為孽緣，但她還是一如既往，矢志不移。姚元元相信生命輪迴，她認為自己的前生，一定和王梓明這個男人有著什麼密不可分的關係，要麼是情人，他們要在今生再續前緣；要麼是仇人，她要在今生償還對王梓明的情債。
然而現在，姚元元意識到，自己的處境非常尷尬。王梓明為她受了重傷，她絕對不能撒手不管，但現在，陪伴在王梓明身邊的，卻是另外一個女人，唐小梅。姚元元搞不懂在王梓明心中，兩人的地位誰輕誰重，但她知道，自己現在不能走，即使遭到唐小梅的白眼，也要守在王梓明身旁。
手術室的門終於打開了。王梓明被前呼後擁地推了出來。唐小梅手裡舉著輸液的瓶子，走在前面。姚元元急忙迎了上去，想看王梓明一眼，但王梓明的頭被紗布包的像個栲栳似的，根本看不到他的面部。姚元元注意到一個細節，那就是唐小梅雖然舉著輸液瓶，但另一隻手卻緊緊抓住王梓明的手。姚元元的腳步一下子就變得遲緩了，眼看著王梓明在她眼前被推走了，而自己還沒來得及叫他一聲。但她只是猶豫了片刻，就跑上去，跟著手術車進了病房。
等大傢伙把王梓明安置好，接上各種監測儀器離開後，唐小梅才發現了站在病床前的姚元元。姚元元再也無法迴避這個自己曾經很嫉妒的女人了，她怯生生地說，唐……嫂子，我是王科長的同事，姚元元。唐小梅好像這才想起她來似的，說哦，是元元啊，我說怎麼這麼面熟呢。謝謝你幫了我家梓明的大忙，是你打的120急救電話吧？
姚元元點點頭，卻說不出什麼。她注意到唐小梅把王梓明說成「我家梓明」，一下子就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似的，呆在這裡純屬多餘。就在她侷促不安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怎麼說的時候，唐小梅忽然說，元元，你先照看一下梓明，我去再領一套被褥來，今晚我要住在這裡陪護他。唐小梅說完，不等姚元元回答，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姚元元知道，這是唐小梅故意留給她的和王梓明單獨呆在一起的機會。她沒有想到唐小梅會這麼的大度，完全沒有自己的那些嫉妒心裡，在心裡不禁對她肅然起敬起來。但她此刻最關心的，還是王梓明的傷勢，所以等房間的門一關上，她就撲到了王梓明床頭，帶著哭腔說，梓明哥，你怎麼樣了？還能堅持嗎？
王梓明已經清醒了，他睜開眼看了看眼前的姚元元，吃力地說，元元，放心吧，手術很成功，我死不了的。姚元元急了，說不準你說死字！說著話，自己替王梓明朝地上啐了一口，說，梓明哥，讓你遭這麼大罪，我……對不起你，我心疼你啊……
姚元元說著，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摔落在地板上。王梓明沒說話。過了好一會，才說，元元，我不後悔。
姚元元仔細品味著王梓明說的不後悔三個字，那眼淚愈發洶湧了。她看著王梓明那雙大手，就放在自己眼前，很想上去把它們抱在自己胸前，又沒有勇氣這樣去做。因為她知道，這雙手，剛才是被唐小梅抓在手裡的。姚元元望著病床上的王梓明，竟然有了一種陌生的感覺，彷彿上小學時借給同桌一塊橡皮，等還回來時，卻發現那橡皮上已經刻上了同桌的名字。
走廊裡響起了腳步聲。姚元元站了起來，迅速擦掉了臉上的淚水，說，梓明哥，你等著我，我明天再來看你。王梓明卻說，元元，你不用再來了，我在這裡有人照顧的。
由於隔著一層紗布，姚元元聽到王梓明說的這句話，就像是機器人發出的聲音似的，完全不像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這句話好像是帶著生硬的拒絕，這讓她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這時候唐小梅抱著一床被褥推門進來。姚元元臉上的淚痕還沒幹。她垂下睫毛，看著地上說，嫂子，您辛苦了。我走了，改天再來看王科長。
唐小梅說等下，元元，樓梯間有些黑，我送你下樓。說著，把懷裡的被褥扔到另一張床上，跟著姚元元出了房門。姚元元以為唐小梅會借這個機會盤問她為什麼會和王梓明在一起，王梓明為什麼會遭人黑手，心裡緊張地思考著自己應該如何回答。但唐小梅根本沒問這些，好像對這些細節已經忽略了。只是在分手的時候，好像很不經意地說，元元，你上班忙，就不要再往這裡跑了。梓明有我照顧呢，因為，他是我丈夫。
唐小梅的話說的再明白不過了，傻瓜也能聽出她的弦外之音。姚元元就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幸虧夜色掩蓋了她的窘態。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說，只是望著眼前這個看上去成熟了好多的女人，叫了聲「嫂子」，轉身走了。唐小梅站著，目送姚元元消失在樓房的拐角處，才上樓回到了病房。
當晚，王梓明和唐小梅又住到了同一個房間裡。這是自從那個黑色的夜晚後，他們第一次住到一起，雖然是分床而居。晚上，由於藥物的作用，王梓明沉沉地睡去了，唐小梅卻躺在床上，激動地難以入睡。這種失眠和她兩年多來無數次的失眠不同，那種失眠是她痛苦的煎熬，心靈的煉獄，而今晚的她，竟然有點享受這種失眠。她的心情也很複雜。她很心疼王梓明，甚至幻想著如果能把王梓明的痛苦轉移到自己身上，該有多好！同時，她又覺得自己很幸福。聽著王梓明熟悉的呼吸聲，她的心裡竟然非常的踏實。她甚至有點感謝上天給了她這個機會，可以理所當然地讓她和自己深愛的人又走到了一起。但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因為這想法多少有點罪惡。唐小梅不是傻子，憑著女人敏銳的第六感，他一眼就能看出王梓明和姚元元之間的關係。一男一女，在寒冷的深夜去到黑漆漆的河堤上，除了談情說愛，別無解釋。姚元元抱著受傷的王梓明哭泣的那一幕，不時出現在唐小梅的腦海。但她現在一點都不恨那個叫做姚元元的女孩，也不恨王梓明。她不會去刨根問底地去追問他們之間的關係，那不是她的作風。她告誡自己，就當作什麼都沒看到，只是自己的丈夫，被人打傷了，需要自己精心的照顧，就這麼簡單。她甚至產生內疚的心情，認為王梓明之所以受到如此的傷害，是因為自己沒有照顧好他。
在唐小梅看來，自己從來沒有和王梓明離婚，王梓明也從來沒有從她心裡搬出去。她在心中一直把王梓明當作是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男人。這好像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沒有什麼原因，也沒有什麼好解釋的。那本小小的，綠色的離婚證，對唐小梅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麼。唐小梅也感覺到，王梓明之所以對自己如此冷漠，是因為他還愛著自己。如果不愛的話，王梓明對她的態度會好很好。哀莫過於心死，如果王梓明開始對她是一種無所謂的態度，那才是唐小梅最不願意看到的。這個倔強的女人，她相信自己能等來王梓明回心轉意的那一天。她曾經對王梓明說過，會等他一輩子，而自己也在信守著這句承諾。今天，上天好像給了她一次機會，雖然這個機會是以王梓明的流血為代價的，雖然這個機會對她來說，太過殘忍。
王梓明沒有理由拒絕唐小梅對他的照顧。看著跑前跑後，為他操勞的唐小梅，他變成了一個很聽話的乖孩子。患難見真情，他在這個時候，再一次感受到了唐小梅對他的熱愛和關心，是那種發自內心的，自然流露的，不帶一點矯揉造作的成分。唐小梅對他說話的口氣，和結婚後那些甜蜜的日子沒什麼區別。唯一有所區別的，就是她的話總帶著某些指令的意思，讓王梓明不得不乖乖服從。也難怪，唐小梅現在是護士，王梓明是她的病人，病人當然得聽護士的啦。
第二天上午，幹部病房的護士和醫生走馬燈似的來看望王梓明。護士長羅娟，護士董雅斐，王瑩瑩等幾個女人早就以為唐小梅和王梓明離婚了，現在看他們親密的樣子，都打心眼裡為唐小梅高興。唐小梅站在王梓明的床頭，為王梓明掖掖被角，量量體溫，盡可能地表現著他們夫妻之間的恩愛，臉激動的紅撲撲的。那種久違了的紅暈又出現在了她美麗的臉上，這讓她一下子又變成了那個活潑可愛的唐小梅了。護士董雅斐今天不值班，自告奮勇地留下來陪護王梓明，這讓唐小梅感動之餘，也可以抽身去為王梓明做些其它的事情。因為還未排氣，王梓明不能吃東西，直到下午4點，肚子才咕嚕嚕叫了起來。王梓明現在最想吃的，是一碗麵片湯，但他現在不知道因為什麼，在唐小梅面前，竟然有些扭捏了，不好意思對她說。唐小梅把王梓明交給董雅斐，出去了一會，再回來的時候，手裡熱氣騰騰地端著一碗飯進來，王梓明看了，正是他想吃的面片湯！原來唐小梅早已經為他做好了，就在醫院的灶上熱著。王梓明的鼻子一陣發酸，什麼話也說不出來。董雅斐幫忙把床頭搖了起來，因為還在輸液，右手不能動，王梓明就乖乖張了嘴，讓唐小梅一勺一勺地餵他。唐小梅像在照顧一個剛剛學會吃飯的嬰兒，先用自己的嘴唇感覺了一下湯的溫度，再慢慢送到王梓明嘴裡，說梓明你慢慢吃，多嚼一會再咽，這樣好消化。王梓明一口一口地吃著，眼睛早就淚花花的了。他很奇怪，自己好像好久好久都沒流過眼淚了，他早就以為自己的淚腺像久旱的大地，已經乾涸得裂開了口子。他偷偷地觀察唐小梅，發現她雖然還是那麼美麗動人，酒窩雖然還是那麼深，但眼角已經出現了細細密密的魚尾紋，甚至生出了白髮！王梓明的心像被猛地刺了一下，那些關於唐小梅的美好回憶，爭先恐後地湧進了他的腦海。
王梓明想起了他們的蜜月之行。自己現在的情形，正和在大理生病的唐小梅相似。那時候，病中的唐小梅想吃的也是一碗湯麵，是他跑遍了大街小巷，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王梓明清楚地記得，他也是這樣一口口喂唐小梅吃的。唐小梅邊吃邊流淚的那一幕至今還深深地印在他的腦海。當時，唐小梅流著淚說，梓明，等我好了，好好補償你。
好好補償你！這句承諾，唐小梅做到了。那以後，她對王梓明付出了更多的愛和關心，讓王梓明覺得世上最最幸福的男人，也不過如此。今天，一切都反過來了，是他躺在病床上，唐小梅在餵他吃飯。歷史驚人的相似，但王梓明能給唐小梅什麼樣的承諾？他怎樣去「好好補償」飽受痛苦折磨的唐小梅？
王梓明覺得自己有好多話都想對唐小梅說，又什麼都說不出來。唐小梅餵他吃完了飯，又拿餐巾紙給他擦嘴。王梓明猶豫了一下，終於伸出顫抖的手，抓住了唐小梅那雙細軟的手，捂在了自己胸前。董雅斐看到這一幕，很知趣地出去了。唐小梅害羞地低著頭，臉紅到了耳根，好像是一個做了一件拾金不昧的大好事，等著老師表揚的一個小女生。幸福裝滿了她傷痕纍纍的心田，這個女人，因為巨大的幸福而渾身微微戰慄。她忽閃著長長的睫毛，愛憐地看了一眼自己親愛的人，但好像又怕被王梓明的目光灼傷似的，低頭不敢看他。王梓明慢慢說出了幾個字：小梅，我對不起你……
沒等唐小梅說什麼，病房的門被推開了。唐小梅首先看到的是一大束鮮花，鮮花後面，是女人的一張漂亮的臉。這張臉，有些狐媚，唐小梅從來沒有見過，很陌生。
悻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