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57章 烤全羊 文 / 坐看雲起
王梓明保持著蹲馬步的姿勢,咬牙忍受著極度的痛苦,頑強地堅持著,考驗著自己的毅力。他身上的關節被拉得卡吧吧響,額上的汗珠如斷線的珠子一串串落下來,一會就把水泥地板打濕了一大片。他覺得此刻,自己就像一位被叛徒出賣的地下黨人,正在遭受敵人的嚴刑拷打。但革命黨人頭可斷,血可流,革命意志不能丟。他就是死,也不能出賣黨的秘密。他屏息運氣,不斷給自己鼓著勁,一遍一遍地告誡自己,決不能像個懦夫,受了點皮肉之苦就去哀嚎,自己的可憐博不得敵人的同情,只會換來人格上變本加厲的侮辱。他要讓這幫兇神們看看,他們自以為戰無不勝的刑罰也有不靈光的時候。這東方紅固然殘酷,總別釘竹籤,坐老虎凳,夾子彈人道多了吧。他很自然地想到了革命先烈江姐女士。她一女的尚能大義凜然,不懼酷刑,自己一堂堂大老爺們,難道在一個東方紅面前就被可憐地撂倒了?想要撬開我的嘴,沒那麼容易!
心裡雖這麼想,但王梓明還不得不承認,這個東方紅果然毒辣。他提起渾身的勁頭,勉強堅持到夜裡12點,就覺得自己快要不行了。他的下肢由好像灌滿了炙熱的鉛水,酸疼酸疼;兩個膝蓋再也不能承受全身的重量,開始控制不住地顫抖起來。開始是輕微的戰慄,然後幅度越來越大,到了凌晨兩點,已經抖的像風中的秋葉了。由於忍受著難言的痛苦,他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汗水打濕了好幾遍,頭髮像剛洗過似的,水淋淋的。這蹲不下站不起的姿勢實在太難受,他咬著牙,試著用右手去拖動那沉重的鐵墩子。但手銬幾乎把手腕勒斷,那石墩子依然是紋絲不動。勉強堅持到凌晨三點,王梓明彎曲的雙腿已經沒有一絲力氣了,骨頭像斷了似的,雙腿的肌肉像扎滿了蒺藜,隨著血管的跳動霍霍地疼,他忍不住輕聲呻吟起來。他試著放鬆了下雙腿,高高銬在床頭的左手腕立刻發出一陣鑽心的疼,疼得他倒吸幾口涼氣,差點叫出聲來。他不得不又挺起已經僵硬的膝蓋,儘管膝蓋已經顫抖得讓他整個身在子都在晃動。挺起膝蓋,他的手腕就能得到片刻的休息;雙腿實在堅持不住的時候,就放鬆兩分鐘,讓手腕承受一會全身的重量。他就在這兩者之間苦苦尋找著平衡。然而又堅持了不到一個小時,他的雙腿就徹底不聽使喚了。身子一軟,像個吊死鬼似的,整個人都吊在了左手腕上。那深入骨髓的疼痛搾乾了他體內最後一絲力氣,他感覺自己的胳膊已經脫臼。
頭髮上滴下的汗水迷住了眼睛,但他沒辦法去擦,只好閉上了眼睛。在劇烈的疼痛中,王梓明的意志在一點一點喪失,眼前開始出現幻覺。先是唐小梅那張淚臉,哭著說梓明,你知道嗎?你真的誤會我了!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種女人!我一直都深愛著你,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我的委屈……梓明,別再折磨自己了,他們讓你說什麼你就說吧,我心疼你!即使你去坐牢,我也會等著你……王梓明很想伸手摸摸她肉乎乎的臉,但唐小梅忽然變成了張曉卉。張曉卉一臉愁容,捧著他的臉說,我的馬兒呀,你受苦了!為了救你,我做了最大的努力,可我實在無能為力了,原諒我……王梓明正要安慰她,忽然,姚元元出現了!她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裡蓄滿了淚水,深情地望著他,叫了一聲梓明哥!都是因為我,你才遭受這樣的苦楚,我要加倍補償你,你就答應我吧,把我的處子之身拿去,了卻我今生的一個心願吧……
王梓明忽地睜開了眼睛。這時候,他驚喜地發現,剛才還黑洞洞的窗戶,已經出現了魚肚白。他仰起頭,已經可以看清自己的左手了,那是一隻烏黑髮紫的手,腫脹的如同裝滿死血的血袋。緊接著,一抹緋紅的朝霞出現在東方的天空——東方紅了。
昨天還很刺耳的鐵門聲響了起來,王梓明竟然覺得這聲音如此動聽。兩位協警打著哈欠進來,王梓明提起精神,怒目看著天花板,做出對他們很鄙夷的神態。協警甲邊打開王梓明的手銬,邊朝他翹起大拇指,說哥們,佩服,佩服。王梓明哼了一聲。看自己的左手掌,已經失去知覺了。揉搓了好一會,那烏紫的顏色才褪去了些。
早晨的一碗大米飯,王梓明吃了個精光。吃完後還把碗邊的米粒也舔了起來。他第一次發現,這審查站的伙食果然不錯,飯菜都挺有滋味的。吃過飯之後,他在監舍內來回走動著做著擴胸運動,又做了幾個下蹲,甚至還來了幾個原地跑,覺得自己的身體狀態還算不錯。於是他對自己又很有信心了。
上午8點多,照例是提審。照例是那個胖警察問,漂亮的女警察記錄。胖警察等王梓明坐定,笑了。說你小子不錯啊,竟然看到東方紅了。來這裡的人還沒有幾個能堅持看到的呢。王梓明笑了一下,說,小菜一碟,全當是熱熱身吧。他說這話時,口氣驕傲地像個國王,一下子吸引了女警察。那女人驚訝地張大嘴巴盯著他看,那眼神彷彿在說,哇,帥哥你好酷哦。
胖警察咳嗽了一陣,往王梓明面前的地上吐了一口濃痰,問王梓明,想了一夜,想好了嗎?說還是不說?王梓明脖子一硬,說,我沒有任何問題。胖警察又笑了。他站起來朝王梓明後面那倆協警揮揮手,帶回去吧,好好伺候。王梓明冷笑一聲,做出一副很不屑的表情。
在回監捨的路上,協警乙很同情地對王梓明說,兄弟,你何必呢,受這麼多罪,最後還得說。王梓明說,你說的那是別人。
回到監捨,王梓明抓緊時間補了會覺。他太累了,太睏了,還沒躺倒床上就睡著了,困得連夢都沒力氣做。這個審查站還算有點天良,允許他白天睡覺,這待遇已經很不錯了,儘管晚上還要面臨著酷刑。
下午四點多,王梓明睡了個心滿意足,起床後站在窗戶前往院子裡閒看。就看到大門口湧進來了好多人,還有人扛著攝像機。走在前頭的,是一個肥頭大耳的穿著警服的中年人,肩章上似乎還有橄欖枝,連執勤的武警都向他敬禮,應該是個大人物。他很有派頭地背著手,被眾人眾星捧月似的簇擁著,在院子裡四處查看,指指點點。王梓明看到,有個一身便衣的瘦老頭跟在那人後面,點頭哈腰的,像是在介紹著什麼。
很顯然,是領導在視察工作。領導知不知道這個審查站存在嚴重的刑訊逼供現象呢?想起晚上還要看東方紅,王梓明覺得,自己很有必要來個攔轎告狀,把這個情況反映一下。萬一領導重視起來,說不定晚上就可以平平安安地睡個好覺了。於是他密切關注著領導的行蹤,打算他視察到這裡的時候,出其不意地向他舉報。
一群人果然一間監捨挨著一間的視察著,離王梓明越來越近。王梓明緊張地嗓子發乾,不停地吞著唾沫潤嗓子。他注意到,那個視察工作的領導似乎對審查站的工作相當滿意,邊走邊微笑著點頭,時不時還停下來,對著身後的一群人比比劃劃,一副運籌帷幄的樣子。那一群人都是一副笑臉,一個個含情脈脈地望著領導的眼睛。
眼看就要視察到王梓明這裡了,也不知道什麼原因,領導忽然結束了視察,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向大門口走去。王梓明急了,衝著他的背影大叫道:報告領導,我要舉報!我要舉報!他們刑訊逼供!刑訊逼供!!
領導已經走到了院子中央,聽到有人大叫,他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還沒等王梓明清看他的面目,立即有人擋住了領導的視線,嘴裡輕描淡寫地說著什麼,打著「請」的手勢,意思是領導您走您的,啥事沒有。那領導猶豫了一下,果然又往大門口走了。王梓明急了,鼓足力氣,正要大叫,鐵門光噹一聲打開了,看管他的兩個協警惡狠狠地衝了進來。協警甲上來就給了王梓明一個大耳光,說麻辣隔壁的,叫什麼叫,你不想活著出去了?王梓明耳朵被打的嗡嗡叫,一下子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忘記了自己現在是什麼身份,伸手就狠狠回擊了他一巴掌。王梓明早晨到現在吃了兩碗大米飯,並且吃的一粒米不剩,所以這會力氣很足,一巴掌把協警甲扇了個愣怔。協警甲做夢都沒想到竟然挨了一個犯人的打,惱羞成怒,從腰裡掏出一黑色的手電筒來。王梓明見他手往腰裡伸,還以為他掏槍呢,結果掏出來是一個家用電器,不禁啞然失笑。但沒等他笑出來,協警甲把手電筒往他腰上一頂,就聽得啪地一聲響,王梓明就覺得電花一閃,好像遇到千斤萬斤的巨大推力,身子平著飛了出去,撲通一聲,重重摔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原來這可不是一隻普通的手電筒,而是一隻電警棍。他能在一瞬間讓人閉嘴,讓人失去反抗能力,還不至於要了人的命。王梓明以前雖然聽說過這東西,但從來沒想到它有如此巨大的威力,今天算是領教了。
幾分鐘後,王梓明才慢慢醒過來。他覺得頭疼欲裂,渾身無力,像被針紮了似的疼。像打開了一把折尺,他用手撐著地,一節一節地撐起來,在地板上站定了。房間裡早已不見了兩個協警。王梓明挪到窗戶前向外一看,哪裡還有領導的影子?院子裡又恢復了那種肅殺的氣氛。又是一陣尖利的哀嚎聲傳來,這次是個女人的聲音。
晚上,吃過蓋澆飯,王梓明剛想去躺一會,兩個協警早早的就來了。王梓明聽到鐵門響,好像條件反射似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開始顫抖,但他盡量控制著,他不想讓人看出他內心的恐懼,特別是在這樣兩個混蛋面前。協警甲因為今天挨了王梓明的打,氣的眼睛血紅。他的眼睛一隻大一隻小,還有點鬥雞眼,看人的時候好像調過了焦距似的,黑眼珠都跑到鼻樑一側了。他態度非常粗暴,進門就向床上的王梓明吼,74號(王梓明囚衣上的編號),給老子爬起來!王梓明慢騰騰地站起來,咬著牙冷冷地盯著他看,想給他一點威懾。他的目光讓協警甲很不舒服,以為又要挨打,嗖地一聲又從腰裡抽出了電警棍,獰笑著說怎麼,還想嘗嘗過電的滋味?王梓明哼了一聲,說,小心電到自己。協警甲說,這個你不用擔心,還是繼續看你的東方紅吧。說著,又掏出一副手銬,在手裡晃蕩著,命令王梓明,過來!王梓明嗤了一聲,滿不在乎地站到了床頭的鐵墩子旁邊。鬥雞眼指揮者另外一個協警,又把王梓明的雙手一高一低地銬了起來,並且把手銬都緊了一個扣,王梓明立刻感覺到手腕已經血流不暢了。
銬好了王梓明,兩名協警並沒有離開,而是過去關了窗戶,嘩啦啦拉上了厚重的窗簾。王梓明情知不妙,緊張地盯著這兩個傢伙,看他們要做什麼。果然,協警甲從腰裡抽出一黑色的塑膠警棒來,拿在右手裡,在左手掌裡一下一下地敲打著,圓睜著一雙鬥雞眼,咬牙切齒地說你麻痺的,知道嗎,在這裡從來沒有人敢對老子說個不字,你小子竟敢扇爺爺的耳光!今晚我要讓你知道爺爺的厲害!說著,照著王梓明的腹部就是狠狠的一棍。王梓明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被打得錯了位,疼的他倒吸一口涼氣,身上忽地冒出了一身冷汗。不等他回過勁來,第二棍又嗚地一聲下來了。王梓明雙手被拉開銬著,躲也沒處躲,他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叫出聲來,劇烈的疼痛讓他渾身痙攣,他掙扎著,手銬在床欄杆上嘩嘩作響。那麼沉重的鐵墩子,竟然也被他提得動了一下。
鬥雞眼還在施暴,汗水早已迷糊了王梓明的眼睛,他眼睛已經看不清什麼了。鬥雞眼每打他一棍,就說一聲叫爺爺!王梓明積攢了一大泡口水,照著面前的影子,噗地吐了出去。他這舉動換來的是更瘋狂的毆打。
最後還是協警乙害怕了,奪下了已經發瘋的協警甲手中的警棒,說不要再打了,打死了他咱倆也得坐牢。協警甲累的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地指著王梓明的鼻子說,媽的,你服不服?服不服?王梓明吐出一口血水,說,服你妹。協警甲氣急敗壞,照著王梓明的膝蓋又打出了一棍。
兩個惡魔終於走了。監舍內終於安靜下來。王梓明彷彿剛從地獄裡走了一遭,撿了一條命回來。他肚子疼的厲害,知道自己肯定受了內傷。不過隨後他驚喜地發現,協警乙在銬他的左手的時候,並沒有銬在上鋪床頭最高的欄杆上,而是比昨晚稍微低了一點。這樣他張開手掌,剛好可以握著床欄杆。雖然他還不得不保持蹲馬步的姿勢,可這個小小的動作能給他減輕多少痛苦啊,它使王梓明能夠熬過第二個東方紅。後半夜的時候,王梓明甚至還抓著欄杆睡了幾分鐘,不過換來的代價是手猛地滑落,身子的重量瞬間落在了一隻手腕上,差點把他的胳膊生生拽掉。
能在這個審查站看到兩個東方紅的,王梓明還是第一個。就連施暴的兩個協警,第二天早上來給王梓明開手銬的時候,眼神之中也流露出由衷的佩服。協警甲甚至還對他說了一句,好好活動一下手腕。
王梓明再坐在審訊室的時候,已經很有點驕傲的意思了。他好久沒刮鬍子了,快要成為馬克思了。但他不確定自己現在的摸樣是不是很酷,所以在那個女警面前時,他都是昂首挺胸的,盡量保持著自己的風度。
審訊他的胖警察還是滿臉笑容,說你小子,要破我們審查站的記錄嗎?王梓明哼了一聲,不搭理他。胖警察很乾脆地問他,說不說?王梓明下巴一揚,說,還是那句話。胖警察說,真爺們。帶回去吧。
公安局長熊懷印向展書記做了保證,兩日內就能撬開王梓明的嘴巴。然而一周過去了,王梓明雖然受盡了折磨,還在死挺著,永遠都是那一句話,我沒有任何問題。上午,展書記在走廊裡遇到姚元元,萬萬沒想到,以前對他冷若冰霜的姚元元竟然叫來聲展書記好,還朝他笑了一下。哎呀,這隻小母鹿,變化可夠大的啊!展宏圖心花怒放,知道自己的努力有了結果。他心花怒放,決定要再接再厲,乘勝追擊,於是立即叫來熊懷印,詢問王梓明案子的進展。熊懷印支支吾吾地說,王梓明還沒交待。氣的展書記拍了桌子,說你這個公安局長是做什麼吃的,連這個小事都搞不定?再給你三天時間,撬不開那小子的嘴巴,你別來見我。
熊懷印慌了,不到中午就跑到了審查站。審查站的站長見市公安局長駕臨,慌得跟頭流水的迎接了他。熊懷印在審查站停留了一個小時,具體做的什麼指示,不得而知。
晚上,王梓明吃過大米飯不久,鐵門照例響了。不過進來的除了倆協警,還有胖警察和一個瘦老頭。那瘦老頭有點尖嘴猴腮,但一雙眼睛卻有點寒氣逼人。胖警察介紹說,74號,站長來看你來啦。王梓明在床上坐著沒動。瘦老頭很和藹地問王梓明,吃飯了吧?也在王梓明床上坐了。看床上沒有被褥,訓斥胖警察道,怎麼搞的,你們這樣虐待我們的隊員?胖警察朝倆協警丟了個眼色,馬上就有一套嶄新的被褥送了進來。
瘦老頭和顏悅色地和王梓明拉起了家常,問他上的什麼大學,哪個學校畢業等等。聊著聊著,開始大談人生哲學。說人這一輩子啊,說白了來到世上就是受苦受難的。空著兩手來到這個世界,最後空著兩手走,圖個啥?人生苦短,就不要再苦自己了。你以為自己很逞能,你以為自己的一條命不算什麼,你沒想想自己的親人?沒想想年邁的父母,沒想想牽腸掛肚的妻子?人啊,都是自私的動物,這種自私表現出來的形式又是不一樣的……
瘦老頭侃侃而談,句句觸及到王梓明心裡最柔軟的部分,他覺得自己快要被麻醉了。就在他將要繳械投降的一瞬間,他眼前忽然出現了展宏圖的**的獰笑著的臉。緊接著,是目光哀怨的姚元元。王梓明的意志一下子清醒過來,他打斷瘦老頭的話,說請你不要再說下去了,你這招攻心戰術對我沒用。還是那句話,我沒有任何問題。
瘦老頭不生氣,說年輕人,先不要過早下結論,你聽我接著說。王梓明說,你說的很累了,不要再浪費口舌了,你該幹嘛幹嘛去,不要耽誤我看東方紅。
瘦老頭的臉變成了豬肝色。他訕笑著站起來,搖了搖頭,出去了。
過了一會倆協警又進來,手裡多了一條粗粗的麻繩和一個類似汽車搖把的鐵東西。協警甲對王梓明說,今天你不用看東方紅了。站長說,要請你吃烤全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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