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097章 夜長夢多 文 / 坐看雲起
關天浩的意外身亡，讓王梓明心裡難受了好幾天。《純》實事求是地講，他在內心是早就盼望能搬掉他這塊攔路石的，甚至還卑鄙地幻想過關天浩突然死掉，比如喝酒喝死，出車禍什麼的。如今，他不甚光彩的目的真的達到了，「夢想」終於變成了現實，他卻產生了一種沉重的罪惡感，完全沒有一點點勝利後的喜悅。他想起了偉大導師馬克思的一句話：資本的原始積累，每一步都是血腥的。那麼這句話用在官場上是不是同樣適用呢？官場之殘酷，矛盾之尖銳，鬥爭之激烈，不身在其中，是很難體會到的。人人都想當官，又有誰知道這裡面的凶險？衙門深似海，搞不好是要淹死人的。就拿自己從一個小科員爬到現在代理建委主任的位置上來說，哪一步不是踩著別人倒下的身體上去的？搞臭同一科室的楊秋香，他由科員升任副科，邁出了關鍵的一步；劉文化逼小姐摔傷致殘而鋃鐺入獄，他取而代之成為科長，仕途上再進一步；幹掉了最強有力的競爭對手高洪，他成為掛職幹部的典型，順利爬上建委副主任的位置；如今關天浩又間接因為他慘死在二奶樓下，王梓明又奪過他手中的大旗，行使起了建委主任的職責。回想自己走過的路，不說步步血腥，起碼也不怎麼地道。關於這個問題，王梓明曾經反覆審視過自己的靈魂，他看到的是一個醜陋的自己，殘酷無情，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自己只是一個從農村走出來的孩子，有幸讀了大學，有幸分配到政府機關，從本質上來說，當然是善良的，且受過高等教育，自認為有著非同一般的素質，有著廣泛的愛心。可為什麼在事關政治前途的緊要關口，在爾虞我詐的關鍵時刻，就變得那麼殘忍無情，像個冷血動物呢？是自己骨子裡就有這種可怕的東西存在，還是被潛移默化，不得不隨波逐流？這個問題很沉重，王梓明想了幾個晚上，終於想出了點眉目。錯就錯在這個吃人的官場。本質上再善良的人，一旦踏入官場，一旦被利、欲兩個字俘虜，人性就漸漸變成了獸性，成了一個嗜血嗜肉的動物，和趙忠祥主持的動物世界沒什麼兩樣，一樣是弱肉強食，一樣是自相殘殺。身在官場，言不由己啊。
關天浩搞掉了，王梓明現在最關心的，還是賀夢雯和她的孩子。擺平盧秋後，他打算給賀夢雯打個電話，安慰她一番，但賀夢雯的電話一直關機。王梓明有心去桃花島看看，但走到半路就調頭回來了。說實在的，他真沒勇氣去見賀夢雯，也沒勇氣再踏入那個家半步。更讓他心虛的，是賀夢雯懷中的那個像極了關天浩的孩子，那孩子一直對他滿懷敵意，他那雙警惕的眼睛時刻在王梓明眼前閃現。
本想賀夢雯要消失一陣子的，沒想到開完關天浩追悼會的第三天，她就上班了。她臉色有些蒼白，幾天時間好像忽然間消瘦了好多。她本來就話不多，這下更變得沉默寡言了。她有條不紊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很少和機關裡的同事交談。
關於關天浩的墜樓的原因，雖然官方發佈的是酒後意外墜樓，但群眾的眼睛是賊亮的，早有那愛搬弄是非的人，添油加醋地想像出了捉姦的具體細節，並且還和真相高度吻合。
說關天浩正在插圈，聽到妻子叫門，赤身**爬到窗外，站在空調架上避難。沒想到房間裡奪起了孩子，關天浩心裡一慌，準備再爬回來，卻不幸失足墜樓。還有傳言說那套別墅就是關天浩為賀夢雯買的，房產證上是賀夢雯的名字。更有那吃飽撐的太狠的，說關天浩為了讓賀夢雯給他生兒子，送給了她三百萬現金什麼的，說的有鼻子有眼，就像自己親眼所見似的。反正關天浩已經死了，想咋說咋說，他也沒辦法。
賀夢雯勇敢地又出現在單位，可見她內心得有多大的勇氣，得承受住多麼大的壓力。這個年輕的單身母親，所表現出來的執著，讓一些心理陰暗的看客們自慚形穢。人活在世上，哪個容易？誰都有一本難念的經。賀夢雯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有什麼錯？再說她現在是一位母親，一位承受著巨大壓力的母親，人們更應該同情她才對。王梓明為此專門在機關全體會上點了點，嚴厲地說誰再搬弄是非，信謠傳謠，破壞我們建委的良好形象，堅決嚴肅處理！會後，有關這方面的議論明顯少了些，至少沒人敢再公開議論了。
王梓明很想和賀夢雯談談，起碼告訴她，不用再擔心盧秋找她的事，可以安安心心地過日子了。但在電梯裡或者走廊裡遇到她，她腳步匆匆，眼睛總看著地面，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明顯的是不想多說話。
賀夢雯一直負責分發報紙。王梓明想借她來自己辦公室送報紙的機會，把這個意思傳達給她。但賀夢雯來的早，他每次到辦公室，報紙已經躺在案頭了。週一早上，王梓明七點就從家裡出發，早飯都沒吃，早早到了辦公室。剛坐下不久，門口就出現了賀夢雯的身影，懷裡抱著一大摞報紙。不知道為什麼，王梓明這會很心虛，感覺很緊張。看到王梓明在辦公室，賀夢雯的腳步明顯遲疑了一下。但也就是猶豫了那麼短短的兩秒鐘，就邁著悄無聲息的腳步進來了。她垂著睫毛說了聲王主任早，把報紙放在桌角，轉身就走。王梓明急忙叫道，小賀你等下。賀夢雯停下了腳步，但沒有轉身，就那麼站著。王梓明又說，我想和你說幾句話。賀夢雯這才慢慢轉過身來，眼睛還是沒抬。王梓明沒轉彎抹角，而是直接說，小賀，你什麼都不用擔心，把孩子帶好就可以了，其餘的事情我都替你擺平了，沒人敢欺負你。賀夢雯咬著嘴唇沒說話，長長的睫毛撲扇了幾下，眼淚已經無聲地流了出來。王梓明接著說，你現在的文憑只是個中專，我建議你去黨校學習兩年，拿個本科文憑回來，我也好安排你。黨校那邊我已經打過招呼了，我讓組干科給你辦個全脫產學習的手續，工資福利照發。
賀夢雯還是一言不發，兩行淚水已經到了腮邊，欲墜不墜。王梓明怕有人進來看見，說，小賀你什麼意見？賀夢雯還是沒看他一眼，站著不動。忽然一擰身，快步走了出去。
賀夢雯到底還是聽了王梓明的話，去黨校學習去了。王梓明打聽過了，她那種學習不用天天去，一周去一次就可以，這樣她就有充足的時間去照顧自己的孩子。
賀夢雯走後幾天，王梓明回想一下她對自己冷冰冰的態度，忽然間有些醒悟了：難道她懷疑是自己向關天浩的老婆告了密？因為除了自己，應給沒有外人去過她桃花島那個家。自己去她家不到兩個星期，關天浩的老婆就打上門來，這說明什麼？不會是巧合吧？還有，全委的人都知道他王梓明和關天浩在明爭暗鬥，王梓明為了搞掉這個攔路虎，做出這樣的事來也不足為奇。關於這個說法，早已經傳到王梓明耳朵裡了。王梓明想到此，驚出了一身冷汗。看來賀夢雯真的是誤解自己了，這下子恐怕跳到黃河裡也洗不清了。
為此，王梓明又鬱悶了幾天。不過很快，他的這種鬱悶就沒有了。因為他漸漸嘗到了「權力」兩個字帶給他的好處——雖然他只是個代理主任。王梓明有晨練的習慣，每天早晨五點四十起床，往南跑到河堤上，沿著河堤跑到洛河大橋再回來。以前跑步的時候，從來沒遇到過單位的人，自從做了代理主任後，遇到同樣來鍛煉的人越來越多了。最開始是辦公室主任馬占山，很偶然地遇到了他，陪著他跑了幾天後，有天早晨又碰巧遇到了穿著粉紅色運動短褲和t恤的財務科長蝴蝶，自此她也開始陪著他跑。機關的幾個科長還有二級單位的幾個站長、主任好像也都忽然對鍛煉身體感興趣了，紛紛上了河堤，以至於每天早晨都搞的出操似的，王梓明在前面領跑，後面跟著一支鬆鬆散散的隊伍，成了河堤上的一景。最開始王梓明很反感，認為這些人有些附炎趨勢，再說自己也不喜歡有人陪著，不自在。不過沒多久，他就改變了觀念，覺得這似乎是一種什麼象徵，變得自得其樂了。原來一聞到蝴蝶身上的香水味就作嘔，現在覺得挺好聞的。
王梓明的習慣是七點半準時到單位。以前這個點去單位，遇不到幾個人，現在在院子裡下了車，總能遇到這個科長那個主任的，大家都恭恭敬敬地和他打招呼。王梓明夾著包，也回應道，早，早啊。後來又發展到大家搶著為他開車門，馬占山更誇張，乾脆每天早晨早早在門口等著，開車門的時候還把右手襯在車門上邊的框上，然後接過王梓明手裡的包和保溫杯，提在自己手裡，好像王梓明手無縛雞之力似的。到了電梯口，早有人已經把電梯按在一樓了，伸著胳膊不讓電梯門關上，專等王梓明上。王梓明說過幾次不用這樣，但大家都是笑笑，該怎樣還怎樣，王梓明也就懶得說了。以至於到後來，發展到沒人開門就不下車。
在工作上，王梓明也憋足了一把勁，要好好表現一番的。這個時期，正是市領導考驗自己的時期，有粉得搽到臉上，不能搽到**上。他仔細把建委目前的工作研究了一遍，然後把重點放在了市政工程建設上。今年市裡同時上馬的市政工程項目有六七個，工程科一個科室根本忙不過來，好幾個項目現在看來都不能按期完工。為加快工期，同時也為了造勢，王梓明決定從機關及二級單位抽調精兵強將，成立七個項目部，每個項目部負責一個工程，責任到人。接著，他又提出了「五加二」和「白加黑」以及「大干一百天」的口號，建委科級以上幹部週六週日不休息，全部上工地督促進度，解決問題，晚上經常加班到深夜。王梓明更是12點以前沒到過家，不是在工地視察，就是在街上指揮道路清掃，或者是帶領城管隊員清理非法夜市。他的身影也頻頻出現在電視和報紙上，給人留下了非常敬業的印象。有付出就有收穫，建委負責的幾項市政工程進度突飛猛進，市容環境衛生煥然一新。市委書記崔定多次在會上肯定了建委這一階段的成績，王梓明得意之餘，彷彿看到了建委主任的寶座在向自己招手。
但奇怪的是，雖然他很努力，但轉眼半年過去了，他的「代理」兩個字還是沒有去掉。崔定好像把這件事給忘了。這是很不正常的一個現象，在萬川的歷史上也沒有出現過的。建委主任是一個很敏感的崗位，長時間「代理」而不明確，這讓關於此的議論漸漸多起來。王梓明感覺到了壓力，並且這種壓力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沉重。難道崔定對自己有什麼看法？王梓明的心裡又開始發虛起來。
與此同時，一些風言風語又開始悄悄傳播起來。普遍的說法是崔定早已經物色好了建委主任，但不是王梓明，是市政府的晁副秘書長，晁松柏。等四月份兩會開過，估計就會明確。同時建委內部，對王梓明的議論也多起來。主要的意見集中在，一是他太把自己當領導了，架子越來越大，甚至要超過市委書記了；二是他不應該為了造勢，為了表現，犧牲職工週末的休息時間。王梓明有晚上喝完酒再去工地視察的習慣，幾個項目部怕他半夜去檢查，往往等到凌晨一兩點才敢回家，；第三也是最關鍵的，反映他工作太努力了，以至於忽略了職工們的福利待遇，甚至把關天浩在時準備給職工蓋家屬樓的項目也壓了下來。而市民之間對他也頗有微詞，主要集中在他組織城管強行清理殘疾人拉客這件事情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市區主要路段殘疾人用摩的拉客現象越來越多，嚴重影響了市容和交通秩序。為打掉這一頑疾，王梓明親自帶隊，組織城管強行取締，手段很了得。殘疾人反映，自己用於生存的的車子被砸，人被打傷，告狀都告到省裡去了。
王梓明很不明白，自己工作這麼努力這麼辛苦，取得的成績也是實實在在的，崔定為什麼就是不明確他呢？再說自己還是他的恩人，還有那10萬塊錢呢。為此他專門找圖畫匯報了思想，表達了自己的困惑。圖畫說了一句很男人尋味的話：梓明，崔書記不明確你，原因可能不在你，而是在我。王梓明大吃一驚，問圖畫，為什麼？圖畫說，崔書記作為一把手，得講究個權力平衡啊。以前關天浩跟他跟的緊，建委在他的控制之下，現在上來一個跟我跟的緊的，崔書記很可能擔心會失去建委這塊陣地，這才是他遲遲不明確你的原因。王梓明仔細一想，是這個道理，就問圖畫說，那我接下來該怎麼辦？圖畫說，多向崔書記匯報，多表表忠心吧。王梓明急了，說，可是我……圖市長，你知道我是死心塌地跟著你的。圖畫笑了笑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啊。
王梓明經過反覆的思想鬥爭，決定主動向崔定表忠心。但崔定總是很忙，沒時間見他，有一次在他辦公室外面排著隊等，好不容易到自己了，崔定卻站起來說要去開一個會，還說，有什麼事你找圖市長匯報吧。王梓明聽他這句話，心裡涼了半截。
與此同時，有關晁副秘書長來建委的小道消息開始甚囂塵上。一個危險的信號是，市裡最近調整了創衛指揮部名單，原來的副指揮長關天浩換成了晁松柏。王梓明意識到，夜長夢多，不能坐以待斃，必須採取點什麼行動了。可採取什麼行動呢？他仍舊是一頭霧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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