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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04 文 / 純蓮

    現在當然是如此。

    咦?

    哎,尼德法老弟。世上有隱形魔法這件事,難道是什麼天大的秘密?

    啊!魔法,

    我搖了搖頭。雖然我理所當然不知道這種魔法的原理,但是我至少知道施了這種魔法東西會變成透明。我只是一時沒想到。

    但我還有其他的理由可以解釋。我從生下來到現在也只不過看過三次巫師。第六次瑞茲征討軍的時候看過一個,第八次的時候看過兩個。我也只不過知道他們是巫師而已,至於他們用魔法的樣子,我可是一次也沒見過。所以魔法對我而言是種神秘的、無法理解的東西,我沒有想到魔法,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卡爾作出了微笑的表情,又繼續開始走。我在他身邊並肩走著。

    說起來,巫師是很稀罕的,所以我們的尼德法老弟一時想不起來也是情有可原。

    但是誰會對西澤使用隱形術呢?

    咦?當然是西澤直接用啊!不是嗎?

    卡爾帶著困惑的表情望著我,我只好做出這個情況下最適當的應對方式,也就是厚著臉皮,顯露出一副不知道的話又會怎樣?世界未ri嗎?的表情。但是接著我聽到了全意想不到的回答。

    魔法本來就是屬於鳳凰族的東西。

    我跟卡爾同時將頭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一個老人,不,一個青年,不,是一個老人吧?這個人穿著一套讓人猜不出年紀的服裝,而且臉還幾乎全部用頭巾遮起來。穿的衣服是黑色的斜紋袍子。如果他是不騎馬的旅行者,這種服裝應該是不錯的選擇。這種又厚又寬大的衣服,在晚上睡覺的時候特別好穿,但是活動的時候有些累贅,簡直就是穿著棉被到處跑。他背上背著一個背包,右手拿著一根杖,因為石手的袖子向下滑到手肘,所以可以很清楚地看見手臂上滿滿的都是紋身,紋身的圖形複雜到你看不出線條是從哪裡開始,也不知道總共有幾條線。那是文字嗎?還是花紋呢?有時看看像文字,有時又有點像花紋。

    這個男子慢慢地將頭巾掀開。就好像他為了成這個動作已經努力練習了好幾年一般,動作既緩慢又輕柔。過了一會之後,我們看見他的紋身從脖子一直向上延伸到臉頰。看他的右臂跟臉頰,我猜想他的上半身,甚至是全身都可能有刺青。接下來出現的是眼睛。沒有東西,一片白色。最後出現的頭髮則是白髮。黑色的衣服配上黑色的紋身,簡直是一面倒的黑色,但眼睛和頭髮卻是相反的白色。

    他真的是很給人威脅感,讓人看了會畏縮的老瞎子。

    您是哪位?

    雖然對我而言,沒理由去問,也沒必要去知道他的名字,但是是他先隨便開始搭話的。紋身瞎子毫無表情地回答:

    泰班。

    您叫泰班。您對鳳凰的事情很清楚嗎?

    不,不知道。

    ……您看看。別人在對話,敢貿然插嘴的人一定具有能夠對我們兩人提出建言的智慧和經驗吧,不是嗎?

    這種話我也會講。這是拜卡爾之賜。叫泰班的紋身瞎子用他看不見的眼睛做出了微笑狀。

    是你們的問題問錯了。

    咦?

    說我瞭解鳳凰,還不如說我瞭解魔法。

    您是巫師嗎?

    咦,你跟我一樣嗎?真高興碰到你,瞎子同志。

    他的意思大概是在反問:你看我這樣子,還不知道我是巫師嗎?但我從來沒聽過巫師一定要全身紋身,還要穿著黑袍才能到處跑。

    卡爾,請你跟他說我不是瞎子,好不好?

    沒錯。這個年輕人不是瞎子。他只是睜著眼睛也看不到什麼東西。

    那可是比瞎子還糟糕。

    由於卡爾跟泰班的共同作戰,我當場成了睜眼瞎子。卡爾聽到我哼了一聲,他笑了笑,就繼續說:

    我沒有在這一帶看過您。我叫卡爾。

    我的名字你已經知道了。如果問我來這裡的目的,我只能回答,我是個在找度過餘生之處的老人。

    餘生?

    對啊。我已經厭倦了帶著看不見的眼睛到處跑,我想找一個地方定居下來,順便找找墓地,割草整理一下。所以我有一件事要拜託你們,請告訴我這個村子是什麼樣的村子?

    我們領主是賀坦特子爵,是個很不錯的人。如果告訴他您周遊過大陸,領主一定會邀請您,詢問您遠大的智慧,或者是遙遠地方有趣的風俗。但是這次您來的真不巧。

    泰班點了點頭。

    就算不是這樣,我一來到這裡的時候,聽見到處都鬧哄哄的。我那時還在考慮要不要馬上就離開。但是人一旦到了我這個年紀,就會避免輕率地下判斷。如果你們方便的話,可不可以帶我到酒店去?我請你們兩個喝酒,你們應該可以給我一些建議。

    相對於他可怕的外表來說,泰班的性情好像很溫和。他先搞清楚狀況,然後很有禮貌地請求我們的幫助。而且他是說你們兩個,當然把我包括在內,我可是一百個贊成。卡爾看了看我的表情,發現沒有必要問我你忙不忙?,於是就開始往前走了。

    在我們走向位於村中廣場的酒館散特雷拉之歌的時候,泰班讓我嚇了一跳。

    大路上有許多小狗,也有很多活潑調皮的程度跟小狗不相上下的淘氣小孩,而且到處都是家畜跟馬車造成的凹洞與泥水坑。但是泰班就好像看得見一樣很輕鬆地走著。其實也可以想成是因為他穿著長靴,所以毫不顧慮地隨便走,但事實卻不是這樣。泰班就是很自然地躲過了那些東西前進著。大概是他拿著枴杖的手非常敏感吧。

    長靴?仔細一看,還是高級貨呢。我突然感覺到掉進我木鞋裡的砂粒,開始羨慕地望著泰班的長靴。不知不覺地,我們已經到達散特雷拉之歌了。

    酒館中有許多剛才看過西澤飛行之後,跑來喝一杯的人。裡面真的很嘈雜。他們好像正在討論西澤一分鐘揮幾下翅膀。目前主張揮六下的一派比較佔優勢。簡單來算是它十秒揮一次,但它愛怎麼揮也是它自己的事。

    卡爾親切地讓泰班坐下。酒店老闆娘海娜阿姨遠遠看到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你啊,聽說你習慣常常在森林裡偷喝酒,喝醉之後跑去溪谷。現在居然光明正大地走進酒店來了啊?

    拜託,昨天第一次發生的事情,怎麼就變成我的習慣了?我用下巴指著一道來的兩個同伴,氣呼呼地說:

    我是跟著他們來的。

    當然啦,這兩位喝啤酒,你喝牛奶吧?

    來三杯啤酒!

    不,我要紅酒。有穆洛凱·薩波涅嗎?

    老巫師泰班說。老闆娘一下子變了臉色。怎麼回事?酒店老闆娘用驚訝的眼神望著泰班。

    這個嘛,有是有。啊,那個……

    泰班笑了笑,手伸進懷裡,拿出了一個錢幣。

    眼前出現了一個東西,將透入酒店的早晨陽光彈向四面八方。那是亮晶晶的金幣。由於太過耀眼,我差點閉起了眼睛。在閃耀的光芒下,那些本來在討論西澤揮翅膀次數的人也驚訝地望向這裡。海娜阿姨有些慌了,好像沒自信抓起那東西似的,乾脆用裙子接了下來。她用顫抖的手拿起裙子下擺上頭厚厚的金幣。

    海娜阿姨緊張地說:

    那個,先生,你確定你沒有給錯嗎?

    嗯?還不夠嗎?這不是一百賽爾嗎?我看起來是很老啦。手的觸感已經變遲鈍了。

    泰班想要再次把手伸進懷裡,海娜阿姨連忙說:

    不,沒錯。這是一百賽爾。

    是嗎?呵呵。那我的手沒問題太好了你們也點吧。

    卡爾還是點啤酒,但我還只是個十七歲的少年。

    穆凱拉·薩涅波!

    海娜阿姨捶了一下我的後腦勺。

    是穆洛凱·薩波涅啦!你這呆瓜。

    ……啤酒

    海娜阿姨搖了搖頭,馬上走開了。

    唉唷,真糟糕。隔了七年,又搞掉一瓶了。現在只剩下兩瓶了。

    所以我們喝著兩杯啤酒跟那個什麼……還是算了。不管怎麼樣,有一瓶怪酒被放到了桌上。海娜阿姨一直在那邊可惜地說這是要留給女婿的,要留給孫子的,一面又跑到窗邊,將金幣映著陽光,用讚歎的眼神看著。酒店裡的其他人也跑到海娜阿姨的身邊鑒賞金幣,看著看著就讚歎了起來。

    這酒店的氣氛真棒啊。

    人們談到酒館,就會想到這裡。

    嗯。真是個不錯的村莊。領主的聲望也很不錯。

    說他為人軟弱應該更正確吧。

    不壞啊。那西澤呢?

    是因為瑞茲才來的。

    我聽說中部大道上有某個地方慘遭黑鳳凰的蹂躪。

    就是這裡。

    真是的,這真糟糕。這麼美麗的村莊居然遭受這樣的痛苦。

    因果關係顛倒了。應該說有了瑞茲,所以我們村莊才變得美麗。

    是嗎?不過也是有可能的。

    卡爾跟泰班彼此交換著我無法理解的奇怪問答。我雖然閉著嘴巴,但聽到卡爾的最後一句話,我已經無法忍受了。我激動而魯莽地插了嘴。

    嗯,請問這是什麼意思?

    卡爾之前好像已經忘了我的存在。他帶著搞不清情況的眼神看了看我,然後用親切的表情向我說明。

    我們的村莊雖然很堅強,但也很平靜,尼德法老弟。整個大陸上都找不到像我們村莊一樣的地方。我們村裡沒有像大都市那樣混亂複雜的人際關係。雖然所有人都被瑞茲折磨,但就是因為這樣大家才能和氣地相處。

    我點了點頭。這是我跟卡爾常分享的話題之一。

    這個我之前也聽你說過了。

    對啊。我們村裡的人雖然被生活的痛苦鍛煉得很堅強,但也同樣地熱情。在這裡,連一介士兵也能一次對付五個半獸人。你的朋友杉森·費西佛,我雖然為他覺得可惜,覺得有點埋沒了他,但不管怎麼說,他有實力單挑一個食人魔吧?即使如此,他還是在這裡繼續當一個純樸的鄉下青年。萬一他是在首都之類的大城,他一定老早就被捲進複雜的人際關係中,以成為騎士團長為目標,變成個一天到晚只想出人頭地的人了。

    這句話我贊成。不是因為他是我朋友我才這麼說,如果杉森真的在肩上披上了騎士團的斗篷,腰間配著寶劍,站在國王陛下前面……實在很不適合。哼,杉森還是比較適合躲在水車磨坊裡,焦躁地等待情人的到來。

    所以呢?

    也沒什麼別的好說的。我們村裡的人雖然都很堅強,但還是個溫暖而平靜的村莊。我們可以算是跟瑞茲達成了某種平衡。但現在西澤來了。西澤怎樣?

    如果西澤打敗了瑞茲,因著我們村莊的地點非常好,應該很快就會大大繁榮起來。你應該知道吧?我們村莊位在中部大道上最能有所發展的位置。如果要進入還未開拓的大陸西部,我們村莊可說是必經之關口。不管怎麼說,至少這裡還是可以看得到穆洛凱·薩波涅的村莊。

    這種酒真有這麼稀奇嗎?

    你在說什麼,這可是稀罕得要命。搞不好連國王陛下都不能隨心所欲地喝。

    我的嘴巴一下子驚訝地張了開來。什麼?居然點了連國王都沒辦法盡興喝的酒,泰班這傢伙到底是什麼來頭?卡爾繼續侃侃而談。

    如果瑞茲消失了,那我們村子就不可能維持今天這樣的風貌了。一定會繁榮起來。

    這不是件好事嗎?

    嗯。但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咦?

    那麼,覬覦我們村莊的人就會變多了。人們將學會爭奪利益。雖然我們領主的心地不錯,但是如果村裡產生一大堆貪心的人,那他還能保住那個位子嗎?現在有誰會想要覬覦這個像是瑞茲家後院的村莊呢?所以像我們領主這種不夠大膽的人才能繼續坐在那個位子上。

    我好不容易才搞懂他在說什麼。為了理解這件事,必須消耗掉一整杯啤酒。卡爾又說了。所以我們村莊位置既佳,土壤又肥沃,然而卻沒有引起這個大陸上任何人的關心,人們還可以平靜地相愛來過生活,這都是托瑞茲的福。

    你別開玩笑了!

    我踹了一下桌子。卡爾好像不怎麼驚訝,只有泰班嚇了一跳,他看不見的眼睛轉來轉去?

    你難道要我們感謝瑞茲那賤貨嗎?你的意思是說,我們村莊成為樂園,都是因為瑞茲的關係嗎!因著瑞茲,所以這裡的所有人都燃起了生存的慾望,勤勉誠實地生活嗎?因著那可惡東西蜂擁而至的怪物,無聊的時候就殺村裡比較殘弱的人,所以現在活下來的都是強者,你是要我們因為這個去感謝它嗎?

    我這個人好像不可以在十二小時之內連續喝酒。雖然跟昨天已經隔了半天,但醉意當場又一下子湧上來了。

    你說因為那傢伙,所以我們這個佔了地利的村莊連發展都沒辦法發展,變成很有田園情調的地方,是值得感謝的事嗎?如果是泰班這麼說,我還可以諒解。但你怎麼可以這麼說?你不是常看到那些慘狀嗎?一個月一定會有一兩個人死去,他們家人哭泣的樣子你不是全看到了嗎?不,你現在馬上到河對面去看。過了四年之後回來的是變成屍體的卡勒多,你去跟他的家人說說剛才你講的那番話吧!

    酒店其餘的人,包括海娜阿姨跟她旁邊的所有人,都驚訝地望著我。但是我對那一邊連瞧也不瞧,只是直盯著卡爾看。卡爾舉起了啤酒杯,對我說:

    那件事我聽說了。還有,尼德法老弟——

    卡爾吞了一口啤酒,又說:

    你說的話是正確的。

    那時泰班很小心地開口了。

    嗯。你叫克拉拉是吧?從我的角度看來,這個卡爾已經有點年紀了,所以對人已經失望了。但你這個年齡還充滿著對人的愛,所以對你來說,他講的話也許是無法理解的。

    別胡扯了!你知道什麼,不過是今天才認識的人,不是嗎?

    但我並不是第一次看到像你這樣的人。

    這時卡爾說話了。

    泰班,別說了。尼德法,這都是我的錯,請你原諒我。

    卡爾微微地笑了一笑,說:

    這些都是醉話。別放在心上,尼德法老弟——

    我氣呼呼地看著兩人,然後從位子上站了起來。

    尼德法老弟?

    雖然卡爾叫我,我卻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去他的,一出了酒館,上午的陽光就毫不留情地打在我臉上。這惱煞人的陽光。

    咳呸!

    我去城裡收廚餘的肥油,出來的路上,對著城的後門吐了一口口水。領主宅邸的執事哈梅爾關心我的健康狀態,問我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滿口酒味地進城。他這種踹人小腿、打人家頭的方式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種關心。

    因為我不是走正門,所以沒什麼好擔心的。正式的客人都會走正門,後門除了像我這種到領主住宅繳納東西的人以外,根本沒有別人會走。所以也不會有警備隊員,就算我吐吐口水,也沒什麼大不了……

    你這無禮的傢伙,剛才幹了什麼?

    之前被打的後腦勺突然又被打了一下。但城裡根本找不到可以罩我的人,所以我急忙低下了頭說:

    對不起,我錯了。我只是無意識中……

    嗯,肯反省自己的錯誤了嗎?

    等一下。這個聲音好像聽起來很耳熟。我稍微把頭抬起來一看,就看到像個傻瓜一樣笑著的杉森的面孔。

    杉森!可惡,差點把我給嚇死了!

    那你為什麼要做會被嚇的事。幹嘛?你是來收肉塊的嗎?

    什麼肉塊。是肥油啦!可是警備隊長在後門做什麼?

    啊,昨晚我因為酒醉,在這附近弄丟了一樣東西……

    杉森很放心地講出口之後,好像突然才驚覺到自己說話的對象是我。杉森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我絕對不能放過這個好機會。

    弄丟了某樣東西?可是你自己一個人偷偷跑來這邊找……

    我必須要執行警備任務啊,不對嗎?

    不對,不對。應該有沒在值勤的人。如果拜託他們,他們一定可以幫你。也就是說,你那東西是不能被別人發現的東西……

    你,你,你想像力太豐富了吧?

    嗯?看,你激動起來了吧?也就是說,你那東西是很秘密的東西,而且小到會弄丟。嗯。但是你又必須回頭來找這樣東西。所以那是……

    杉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用一副你這傢伙,怎麼可能說中自己沒看過的東西?的表情注視著我。我用好像美食當前的表情說:

    是戒指吧?

    杉森用快昏倒的表情看著我。

    你,你,你怎麼……?

    我看到那個女孩子手上的戒指不見了。她會把戒指給誰呢?我根本就不太想講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就是……

    杉森抓住了我的肩膀。

    拜託……算我求你。

    杉森那時的表情真夠瞧的。我沒再繼續講,只是抱著肚子一直笑。哈!說什麼可以跟食人魔單挑的戰士?

    一會兒之後,我跟杉森開始一起翻找著城後門附近的草地。因為是秋天,所以常會有蟋蟀突然跳起來。杉森一面在那裡拚命翻找,一面不斷催我發誓,要求我不能告訴別人。我說我才十七歲,還不到可以發誓的年齡,就一口把他拒絕掉了。發誓是要在成年之後,可以為自己說的話負責了,才能做的事情,不是嗎?

    你快跟我保證!

    保證什麼。這有點困難。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沒辦法控制我的嘴。

    我只是想陳述事實而已,而杉森則是滿口髒話地咒罵著。哼,這樣比起來我可是高尚多了。

    過了一陣子,我找到了一枚小小的銅戒指。

    杉森,我找到了!

    杉森高興地跳了起來。我遞給他的同時一面說:

    因為太小了,所以沒辦法戴在你的手指上。如果不想再弄掉的話,最好用根線穿上之後掛在脖子上。

    啊,其實我已經這麼做了,可是線斷掉了。下次要準備鐵鏈才行。

    杉森說話的時候沒有看我。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枚銅戒指上,仔細翻來覆去不斷地摸、不斷地看,好像在細察是不是受到了損傷,也不嫌麻煩。我猜如果我不在旁邊,搞不好他會把戒指放到嘴裡,嘗一下味道怎樣。我全身起了雞皮疙瘩,簡直快看不下去了。

    我們兩人為了乘涼坐到了樹下。杉森一直到這時候還在摸弄那枚戒指,他紅著臉說:

    如果我這次回來,我會正式向大家公佈,舉辦婚禮。

    什麼這次回來?

    就是參加瑞茲征討之後回來。

    我的眼睛一下睜得圓圓的。

    咦?杉森你也要去?你不是守城的警備隊嗎?

    與其說是守城的警備隊,不如說是賀坦特領主大人的警備隊。守城不就是為了保護領主嗎?

    啊,說起來是沒錯……

    這次我們領主也會參與出征。

    這件事比我爸爸支援征討軍更加好笑。我哭笑不得地說:

    領主大人?他還沒忘記怎麼騎馬嗎?

    咦?你怎麼知道?所以這次坐戰車去。

    我頓時嘴巴張得大大的。什麼?戰車?在我的想像中,戰車這類的東西應該是在南部,跟傑彭之間的邊境那裡才有,我才不相信我們城裡會有這種東西。

    什麼?我們的城裡有戰車?

    嗯,領主大人命令我爸爸做的。是用載貨車改裝的。

    我不想再講下去了。那東西一定既不像改造戰車,又不像貨車,而是像市場裡的馬車。我在那一瞬間真的確實領悟到啼笑皆非這句話的意義。

    領主大人去幹嘛?說老實話,我們領主只要不從戰車上滾下去,就已經是萬幸了,難道還要他拿著斬矛揮來揮去嗎?

    杉森也笑嘻嘻地說:

    嗯,雖然我這麼講有點失禮,但我也不太相信他會這麼做。

    那他為什麼要去?

    問得好。這一次,鳳凰跟鳳魂使不都從首都過來了!所以身為這個村莊的主人,也非去不可。

    所以是出於無奈,是嗎?

    也不能這麼說。這次達哈梅爾執事都沒能攔住他。

    咦?

    從第六次征討軍開始,領主大人就一直想要去。但是這段期間,哈梅爾執事一直不讓他去,不是嗎?然而因為這次首都有貴賓來,所以連哈梅爾執事都無法勸阻了。

    第六次征討軍……啊,就是領主的獨生子,少領主戰死的那時候。

    我想起來了。少領主賀坦特男爵。我們對貴族的名字都不太關心,我們自己村子的貴族就只有領主賀坦特子爵一個,所以也不會弄錯。但是賀坦特子爵的兒子阿爾班斯·賀坦特從首都的士官學校畢業之後,在與傑彭的戰爭中立了些功勳,於是成為賀坦特男爵,在離我們村莊有一段距離的地方獲得了領地,那時候我們也常搞混。所以我們一開始分別用賀坦特子爵,賀坦特男爵來稱呼他們,但是後來嫌煩,所以就自然養成了習慣,叫他們領主還有少領主。我記得少領主也很喜歡這種叫法。

    但是少領主並沒有統治自己的領地多少時間。他從出生開始,對蹂躪自己父親領地的瑞茲的恨意就不斷累積,所以即使他爸爸挽留他,他還是加入了第六次征討軍。

    三個禮拜之後,人們就看到我們領主夫人,也就是少領主的媽媽抱著少領主的頭盔,在雨中的村中大路上痛哭失聲。我那時搞不清楚狀況,只是跟著領主夫人還有周圍的人一起哭。從那天開始我就沒看過領主夫人了。她好像全躲在自己宅邸裡面不出來。

    我想起了那時的光景,低聲說:

    說起來……少領主過世之後,我們領主就算活著,也像是人間地獄。大概每天早上睜開了不想睜的眼睛,就會看見自己的兒子已經不在了這件殘酷的事實,每天晚上閉上了不想閉的眼睛,就會沉浸在兒子死亡的惡夢中。

    杉森用驚訝的眼神望著我。

    喂,你是不是發燒了,還是脈搏有些不正常……

    夠了,夠了。有時間偷偷談戀愛,還不去看點書!

    這是把某天卡爾對我說的話改一改拿來用。但是杉森聽了只是微笑。

    那你回來之後,就打算在大家的祝福之下結婚?

    嗯。你會來道賀吧。我也會正式邀請你的。

    他難道沒想過,搞不好自己不會活著回來了?

    我只有十七歲。但是對我而言,要說出這種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如果這樣問,能聽到什麼好答案呢?就算我不說,他自己心裡也會浮現這種可怕的念頭吧。所以我不但沒說出口,還故意作出愉悅的表情,很親切地說:

    那個……那個女孩子還真可憐。怎麼會跟這種食人魔似的男人……都是磨坊害的啊!

    你說什麼?你這傢伙!

    哎,該怨誰呢。聽到對方說晚上到磨坊來,為什麼毫無警戒心地就去了呢?在那天以前,少年是屬於少女的,但過了那天之後,少女就是屬於少年的了。連月光也被少年焦躁的告白給染紅。少年用甜美的唇鎖住了少女的唇,讓她無法開口拒絕。啊,真是淒美啊。因著雙唇被竊取,少女就已經失去了ziyou。就像關在籠裡的鳥,又如同被韁繩捆綁的野馬……

    喂!克拉拉!給我站著!你站住,我不打你。如果被我抓到,你就死定了!

    杉森眼淚都快流了出來,好像忘了自己警備隊長的任務,說著一些前言不對後語的話,跑來追我。我則是興高采烈地跑上了村中大路。村人處處給予我幫助。

    杉森不是腳莫名其妙被絆到,就是無緣無故撞到人,而我則是很輕鬆地唱著歌,最後在村人熱烈的反應與期待下,差點就把那個女孩的名字說了出來……但因為他太可憐,我還是放他一馬。現在先保留,下一次還可以用。

    我背著裝了肥油的木桶,走上了林間小路。天氣好到我想吹口哨,清風吹來,舒爽得甚至都忘記了剛被杉森打到頭的疼痛。但因為肥油的腥味,又把這一切全破壞掉了。我默默地走著。

    那時喬薇尼突然從小路旁的樹後跳了出來。

    午安!

    喬薇尼出現的時候兩手放在背後,好像正摸著屁股。

    被打得很慘吧?

    被喬薇尼媽媽的手掌打,還不如被一個普通男人的拳頭揍來得好些。但被鍛煉了十七年的喬薇尼好像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嗯。可是你為什麼背著肥油桶?昨天你不是說工作已經都做了?

    又有人訂貨了。是瑞茲征討軍要用的蠟燭。

    是嗎?還需要做多少?

    我也不知道。首都來的騎士跟征討軍的指揮官們訂好作戰計劃,才會定出消耗量吧。但依照我的想法,大概用不到多少。

    為什麼?

    喬薇尼開始跟我一起走。

    因為騎士不會來幾個,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作戰計劃。以前因為人很多,所以需要不少蠟燭,但這次不是這樣。這次的戰爭其實是瑞茲跟西澤的對決。所以騎士們也不需要熬夜商討戰略……因為距離大約十天的路程,所以往返算起來,大約只要一百根左右就夠了。

    嗯。應該是吧。

    喬薇尼點了點頭說。

    可是昨天那個鳳魂使,如果打起仗來,他是不是要騎到鳳凰的背上去?

    嗯?為什麼?當然不騎。

    咦?他不是騎在西澤背上指揮的嗎?

    那小鬼懂得什麼戰爭。你說的是鳳凰騎士。那些騎士得到了鳳凰的許可,所以坐在鳳凰背上。鳳魂使……只不過是鳳凰與人之間的媒介而已。他們只是一種象徵,代表著鳳凰聽從人命令的契約。

    我很鄭重地說明,但喬薇尼只是撇了撇嘴。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皺了一下眉頭。

    唉唷,真傷腦筋。你這丫頭!那我這麼說好了,你住在哪裡?領主所屬的森林,不是嗎?

    嗯。

    可是看守森林的人是領主本人嗎?在森林裡砍樹、摘果實、采香菇、打獵的權利全部都是屬於領主的,不是嗎?

    喔……對啊。

    但其實看管森林的是你爸爸。懂了嗎?要在這座森林裡砍樹、采香菇,其實不是要得到領主的許可,而是得到你爸爸的許可就行了。

    喬薇尼帶著驕傲的表情點了點頭。

    嗯,沒錯。

    懂了嗎?鳳魂使雖然是鳳凰的主人,但其實如果你有什麼事要拜託鳳凰,你根本不用去問鳳魂使。只要直接拜託鳳凰就行了。西澤也是這樣。因為人們說希望能消滅瑞茲,西澤聽了這句話,於是自己下定決心要去打一仗。

    喬薇尼歪著頭想了好一陣子。接著她又好像冒出了什麼奇特的想法,拍了一下手,說:

    那換句話說,如果我跑去找西澤,對它說:你讓我騎一下,只要它自己答應,我就可以騎了吧?也不用得到鳳魂使的允許?

    沒錯。說得很對。所以鳳凰跟人是直接溝通的。鳳魂使什麼也不用做。但是如果鳳凰身邊沒有鳳魂使在,那它根本不會去跟人溝通,看到人就會直接把人弄死。

    就像瑞茲那樣嗎?

    對……就像那個可惡東西!

    我踹了踹地上的小石塊。但那石塊撞到樹之後,竟然又煩人地彈回我腳邊,這次我用盡全力一踢,小石頭就消失在樹林裡面了。

    別生氣啦。

    去他的,我就是不想聽見那個名字!

    喬薇尼用哀傷的眼神看著我,我卻轉過身去。一轉身,喬薇尼也把視線投到了別處。我們就這樣無言地走了一段路。喬薇尼突然說:

    真的要試試看嗎?

    什麼?

    要拜託西澤讓我騎騎看嗎?

    我的憤怒瞬間全消失了。天啊,卡蘭貝勒啊!

    ……西澤當然一定會讓你騎的。

    真的嗎?

    嗯。然後載你飛到高空,細細地嚼了之後再咕嘟一聲吞了下去,然後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再飛下來。大概連飽嗝也不會打一個。像你這種大小,大概吃了也不怎麼飽……

    克拉拉!你為什麼每次都講這麼可怕的話?

    喬薇尼用力踩了我的腳一下,然後跑掉了。這個該死的丫頭。我因為背上背著肥油桶,所以只能對她大喊。她遠遠地對我揮動著拳頭。

    該死,該死,該死,這可愛的小東西!

    咦?奇怪,我發瘋了嗎?

    我開始提煉蠟燭。

    首先把處理過的動物脂肪放到水裡,用微火煮著。一陣子之後,油都浮到水面上了,再把油撈起來。這個東西既燙,氣味又很糟糕,所以這一花時間的步驟做起來很辛苦。將油過濾了之後,再加入臘之類的凝固劑。然後再將混和之後的東西倒進事先放了燭芯的模子裡。如果燭芯是用線捻成的,點起來的火焰會非常好看,但是線很貴。所以我們將蘆葦沾了油之後曬乾,當作燭芯。蘆葦燭芯燒起來會霹啪響,噴出火花,而且亮度也比較低,但至少材料是不要錢的。

    然後把這些東西放到陰涼處冷卻,再從模子裡倒出來,蠟燭就成了。雖然看起來簡單到令人覺得枯燥的程度,但你自己做做看。你一定會發現這其實不是件容易的事。

    對我而言,也是很不容易的事。不管是觀察油融化的程度、抓凝固劑的量、倒油時小心不把燭芯弄斷,每一件事都需要巧妙的手藝。如果運氣不好,把燭芯弄斷了,那麼一整根蠟燭份的材料就全部要丟掉。我是花了很漫長的歲月,才學會一次就能正確注入油脂的技術。

    所有重要的製作步驟都是我親手成的。我坐在開闊的工坊中,倒著鍋裡的油,一面想著爸爸的事。

    爸爸如果在我身邊作一些指導就更好了,但是他根本連工坊的附近都不來。他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根木棍,正在院子裡揮來揮去。他大概把那根棍子當成槍了,如果他還沒在上面貼上自己名字,就已經算是萬幸了。看到他年紀都這麼一大把了,還揮著根棍子很誠懇地在那邊呀!啊!呀!地大喊,就算他是我爸,我也看不下去了。

    爸!

    都做了嗎?

    嗯。模子都倒滿了。

    我們家的蠟燭模子總共有四十個。所以如果要做一百個,可得做好幾遍。當然根本沒有人說過要做一百個,但我猜需要量大概是這個數字。而我現在倒滿了四十個蠟燭模子之後,鍋子也剛好空了。因為鍋裡剩下的東西全部要丟掉(不能回鍋再煮第二次),所以我事前大概估計了一下,使材料用得剛剛好。

    這件事爸爸也看見了。因為我故意端給爸爸看。

    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好丈夫。

    ……謝謝。

    我把蠟燭模子移到陰涼處,將鍋子洗乾淨,收拾了一下材料。這段期間,爸爸還在那裡喝啊!哼嗨唷!嘿咻!嗨呀!,喊著一些好像跟練習刺槍無關的口號,一面揮著棍子。

    我看得好痛苦啊。

    你要謙虛點,好好尊敬我。別嫉妒啊。

    要不要我跟你對練?

    到頭來,還是要骨肉相殘啊。那麼去弄根棍子來!

    我跑到工坊的一邊選棍子,然後瞄了一眼爸爸拿的那根棍子。結果我選了特別長的又特別重的一根。爸爸的眉頭一揚。

    哈哈哈。俗語說,好木匠是不挑工具的。

    我聳了聳肩,放下了剛剛選的那根棍子,然後拿起了更大的一根。

    ……這該死的傢伙。

    我拿起了棍子,開始在頭上呼呼地旋轉。我偶爾看到杉森或他的部下這麼玩。

    但是我還是加入了自己特有的動作。杉森到了最後會把槍舉到自己腰部的高度停下來,但是我則是一個失手讓棍子飛了出去,然後氣喘吁吁地跑去撿。

    不管怎麼樣,爸爸跟我最後好不容易才能拿著木棍,站在院子中對看。在我看來,爸爸連拿木棍的架勢都很不像樣子。又不是拿刀,為什麼要拿在胸前?他的腳則是隨便站,站得很開。如果現在刺他,他連躲也躲不掉。

    你的腳並起來一點,與肩同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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