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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009 文 / 純蓮

    瑞茲慢慢地開始拍動翅膀。帶著塵沙的風狂亂地打在斯洛的臉上,所以他把臉遮了起來。瑞茲的聲音轉為撕裂鼓膜的怪聲。

    期限是一周。你的生命就取決於你的腳程多快。去吧!

    斯洛過了好一陣子才把蒙著臉的手放了下來。他看到瑞茲已經飛到遠處的天上去了。他猛然站起,四天四夜不眠不休地跑了回來。

    嗯……所以傷口過了這麼久,還能維持原狀。而且這麼快就能夠參加會議。

    泰班點了點頭。斯洛微微地笑了。

    是的。這真是很可怕。一面跑一面抱著肚子,不讓自己的內臟從傷口中掉出來,真是很恐怖的經驗。我體會到既不流血,也不會感覺疼痛,就好像受傷的是別人一樣,這種傷口才是最可怕的。

    開會的每個人臉色全部開始發白。我無法再忍耐下去,所以插了嘴。

    那其他士兵怎麼樣了呢?

    斯洛看著我搖了搖頭。

    我也有聽說,你父親參戰了吧?但很抱歉,我沒看到其他的士兵。

    我垂下了頭,卡爾拍了拍我的肩膀。

    沒關係的,尼德法老弟。你又沒有看到你父親真的去世。而且他剛才不是說,槍兵隊一直戰到最後,幾乎沒有受什麼損傷嗎?

    我抬起了頭,神色開朗地說:

    對啊。爸爸跟我約好說他一定會回來。嗯。搞不好他現在正躲在家裡,準備等我回去的時候嚇我一跳呢。

    我盡可能地想要笑著講話,但是看到周圍人們的反應,我才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糟糕。我又再度低下了頭。哈梅爾執事輕輕搖了搖頭,說:

    不管怎麼說,首先還是要聯絡國王陛下。

    泰班似乎不太認同地說:

    雖然說起來應該這樣做……這次的戰爭是國王管的嗎?

    不是的。陛下只負責支援,戰爭成敗的責任在領主身上。領主用授權的方式,拜託修利哲伯爵擔任作戰指揮官。

    那所有的責任都該歸給賀坦特領地了。不管是將他們兩個弄回來的責任,或者湊錢的責任都一樣。國王光是因為自己派去支援的白鳳凰身亡這件事,應該就已經夠火大了,他還會幫忙出贖金嗎?

    哈梅爾執事再次搖了搖頭。

    就算把領主的家產全部變賣,搞不好也湊不出十萬賽爾……再加上這些財產幾乎都是領地,不是隨便某個人都有能力買的……鄰近的領主大概也不會想買吧……

    這時斯洛很吃力地說:

    如果跟修利哲伯爵家裡聯絡,他們應該會給我們一些支援。而且我們也常看到一些這種情況的例子,如果向陛下請求,他就會給予賀坦特領地長期的無息貸款。如果要賣這些領地的話,也不一定要賣給附近的領主,首都應該也會有有能力買下來的貴族。

    這個要算一下。今天幾號?

    透納說:九月二十五日。

    鳳凰說不會讓他們遇到新年。那應該還有六個月左右吧?

    聽到哈梅爾執事的問題,泰班還是作出了不同意的表情。

    是沒錯,我們國家是依照路坦尼歐大王的敕命,在四月二日過新年,但鳳凰是不是用我們的曆法來算年份,就不得而知了。如果要保險一點,將十二月底當作期限是比較好的。

    那……那不是只剩三個月?

    哈梅爾執事的表情轉為絕望。哈梅爾又不是什麼有名的執事,而只不過是我們窮困領主底下的小小執事,要他三個月湊出十萬賽爾,簡直就是不可能的事。可惡!

    會議就這樣結束了。哈梅爾執事決定在盡力湊足十萬賽爾的同時,也要跟國王報告。村長說要對村人展開募款運動,哈梅爾執事雖然很感動,但基本上只是感動於他們的心意而已。

    令人驚訝的是,泰班居然拿出了一個很不得了的寶石。聽到這東西值五千賽爾,哈梅爾執事的表情看起來簡直就像要跪下親吻泰班的腳一樣。泰班其實跟我們村子,跟這件事都毫不相干,居然出面來維持治安,甚至還欣然捐獻出這種鉅款。會議一結束,我就跑去問泰班到底怎麼回事:

    泰班,你是不是有發誓過要幫助不幸的人?

    啥?那是騎士要發的誓吧?

    這時卡爾插嘴了。

    那也是祭司要發的誓吧。

    對啊。不論怎麼說,都跟巫師無關。

    但是你為什麼老是做這些看起來很冠冕堂皇的事?

    泰班雖然想敲我的頭,但我怎麼可能被瞎子的拳頭打到?

    你這個傢伙真不會講話。我拿著這寶石要做什麼?我眼睛都瞎了,既不能收徒弟,也不能設學院。而且做這些事跟我的個性也不合。就算我想要好好做魔法研究,我既不能讀,又不能寫。所以我既不想蓋塔,也不想挖地洞。我只要留點錢喝酒、有個地方睡覺,就夠了。我拿著其他的財物,就是要等別人有需要的時候,我可以給他們。

    如果他的眼睛看得見,他一定又會找其他的借口來解釋。

    卡爾作出了尊敬的表情,可惜泰班看不見。他摸了摸我的頭頂,接著把我的頭拉到他的頭旁邊。

    快要冬天了。你爸爸會不會野外求生的技能?

    ……要是會那就好了。

    他會找路嗎?

    不會輸一般人吧。

    那我們就再等等看。斯洛為了保命拚命跑來,所以比其他人都早到很多。其他的殘兵敗將應該也會慢慢地抵達。你跟我到外面去把陷阱解除掉吧。要是回來的士兵中了陷阱,那就糟了。

    大路上不是沒有設嗎?

    搞不好他們想要抄近路,有可能翻山過來。

    我知道了。

    如果我叫你不要擔心,你會覺得很好笑吧,克拉拉?

    就算擔心也改變不了什麼事實……但我的心情上不會覺得好笑。

    我真欣賞你這傢伙。

    好險泰班看不見我眼中的淚水。爸爸走路很慢,所以一定要等到我焦急得五內俱焚,才會步履蹣跚地出現吧。一定是這樣的。

    其實不只五內,只要你回來,就算我全身都感覺被焚,也無所謂。你回來的話,我每天早上服侍你洗漱,晚上唱歌給你聽,蠟燭也無條件全部我做,讓爸爸你可以躺在床上睡午覺。爸爸,你不回來的話,我絕對不會放過你的,如果爸爸不回來,我就一定會被喬薇尼拉去,當一個拚命服侍她的小丈夫,如此過一生!

    就算開了玩笑,我心情也一點都沒有變好。

    因著我抑鬱的心情,所以解除陷阱的工作整個都變得很沉重。但是泰班的年紀相當大了,所以他不會這麼容易受到週遭氣氛的影響。一個十七歲的少年在一個老人前面,能影響他的心情多少呢?泰根本沒有試圖讓氣氛變好,他知道這是徒勞無益的,但也沒有變得跟我一樣消沉。他的行動全照常,我也受到了傳染。因為這也是我本身原來的個性。

    可是我心底深處感覺猶如有一塊石頭在滾,真的很難忍受。這塊石頭就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這石頭名叫不安。因為我那該死的想像力,我腦海中不斷浮現爸爸半個身體被瑞茲嚼食,或是被瑞茲踩扁的生動畫面。我常常因此流了一身冷汗站在那裡發呆,泰班大概是聽出了我的呼吸聲有些不對,所以叫我的名字,讓我打起精神來。

    克拉拉!

    太陽下了山,原野被染成一片暗紅。

    泰班,我請你喝杯酒。

    走吧。

    散特雷拉之歌裡面已經來了不少人,都在討論斯洛的事情。我跟泰班一進了酒館,他們就想要接近我們。泰班不太回答他們,都只說一些別人已經知道的事實。其實那場會議也沒有說出多少東西吧?今人驚訝的是,有幾個人聽到泰班所講的話,馬上就說修利哲伯爵的戰略很差勁。

    我在旁邊喝著啤酒。海娜阿姨沒對我說什麼,只是一直在酒杯裡倒酒。我也不太說話,只是大口大口地喝著酒。我的心情真的是很怪異。身處昏暗的酒館中!不知為什麼,就好像在鳳凰的火爐(我不知道世界上有沒有這種東西,但用語言來形容就是這樣)裡面一樣。我好不容易才想起這個常用詞是巫師的火爐。但我高興怎麼講就怎麼講。

    慢慢品嚐著喝吧。你喉嚨的咕嘟聲大到天花板都快塌下來了。

    請你不要管我,好不好?

    那我就把你變成青蛙,丟到酒杯裡去,讓你好好品嚐。

    好啊!

    就在這時,有人打開門大喊:

    喂!有其他的士兵到了!

    我瞬間踢倒了椅子,踩上桌子,從窗戶鑽了出去,到了酒店外面滾了三圈,然後開始往城裡跑。不,應該說只是想開始往城裡跑。

    克拉拉!你這傢伙!

    幹嘛,我沒時間啦!啊不,如果有人受傷的話,就需要泰班了。我又再次從窗戶鑽了回去,又滾了三圈,接著很敏捷地站了起來,觀察四周的狀況。海娜阿姨帶著一副搞不清狀況的表情說:

    泰班已經從門走出去了耶。

    嗯。果然是個怪老頭。

    我說這句莫名其妙的話之後,就朝門走去。泰班正在那裡等我,我照例背起了他,然後開始跑。

    喂,喂!你在直直地跑嗎?

    至少不會跑得像松樹那麼彎,請不要擔心!

    當然我真的是直直地往前跑。但是泰班開始大喊:

    喂,你這個酒鬼小子!跑直點啦!

    我真的覺得自己是直直往前跑,所以感覺冤枉透了。如果你想罵人,請你看著這些彎彎曲曲的路再罵吧!

    我眼前一出現城門,就感覺自己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已到極限了。酒氣從胸中衝上來,衝擊著我的上顎,腿上則是發麻,好像不是我自己的腿似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醉而失去感覺,我腿上到處都受了傷,甚至流了血。這是因為路彎曲得很奇怪,我不得已只好在小樹叢或水溝間進進出出。

    警備隊員們已經拿著火把在城門前等我們了。他們一看到我們,就馬上把我們帶到城裡的大廳。這次城很奇怪地搖動了。難道是地震嗎?

    不管怎麼樣,我們好不容易進到大廳裡,就看到了他們大概是匆匆忙忙準備好的床位。乾淨的大廳地板上鋪滿了稻草,稻草上面蓋了床單,上頭到處都是負傷的士兵躺著,大約有二十多個吧。應該是為了收容他們,所以才臨時將大廳佈置成傷患收容所。每個人都因為自己的傷口各自呻吟著的情景看起來非常可怕。城裡的女侍們全都總動員來照顧他們,哈梅爾執事也在忙著東奔西跑。卡爾本來也在照顧傷兵,一看到了我們,就說:

    泰班,您來了?

    怎麼樣?

    其實您不用擔心。他們還能回到這裡,就表示傷勢還不算太嚴重。

    我心不在焉地聽了他們兩人的話,就馬上跑去房間的一頭,開始一個一個地確認傷兵的相貌。但不管我再怎麼找,爸爸就是不在裡面。我幾乎要走到另一頭的時候,看見了一巨大的身軀蜷縮著坐在床位上。

    杉森!

    杉森將埋在膝蓋裡的頭抬了起來。他看到我的臉,就開始微笑。然後看到我穿的服裝,又搖了搖頭。

    怎麼回事啊,克拉拉?身上穿個皮甲,還帶著把巨劍,到底怎麼了啊?唉唷,手套看起來也很不錯呢!這不像是城裡的裝扮。你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難過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但是杉森卻一直在講我的運氣多好多好。

    我爸爸,你知不知道我爸爸到底怎樣了?

    對不起,我跟你爸爸不是同一支部隊。我們是在無盡溪谷的懸崖上方,嗯,所以我們依照修利哲伯爵的作戰計劃……

    我很清楚那個愚蠢到極點的作戰計劃!先回來的人都已經說過了。

    是嗎?所以你應該也知道,我跟你爸爸離得很遠。

    所以呢?你沒看到他?

    嗯。抱歉。

    ……對不起,對你大呼小叫的。杉森你怎麼樣?

    我還好。只是因為趕回來這裡,所以很疲倦。可是看來你最近常喝醉吧。唉唷,渾身都是酒味。我拜託你一件事,能不能去拿點你喝的酒來給我?

    我呵呵笑了。要我現在跑到村裡去再回來?我站了起來,跟正忙得不可開交的女侍問了廚房的位署,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廚房。我為了提神喝了口冷水,然後找到了放在餐桌上的酒瓶。廚房裡面一個人也沒有,所以這是很簡單的事。我拿著那瓶酒出來。

    大廳裡頭還是跟之前一樣,人來人往,到處都是慌亂的氣氛。但是杉森還是跟剛才一樣,把頭埋在膝蓋中間。

    杉森?酒在這裡。

    杉森抬起了頭,好像道謝似地笑了笑,然後把整個酒瓶拿到嘴邊。打起精神仔細一看,杉森有點在顫抖。我還聽到好幾下酒瓶撞到牙齒的聲音。杉森沒喝多少,就放下了酒瓶。

    剛才口好渴,現在好像好多了。

    杉森,你真的全沒受傷嗎?

    ……受傷的是心。太可怕了。海利跟賈倫都死了。我自己都無法相信我還活著。

    我閉上了嘴。杉森作出乾笑的表情。

    雖然說我們早就有心理準備……但是同伴們被瑞茲吐出的酸性氣息噴中,被腐蝕而死的情景,還是很鮮明地浮現在眼前。

    杉森。

    杉森像是自言自語地繼續往下說:

    回來的路上真是太痛苦了。我以為我已經被受傷夥伴的呻吟聲逼瘋了。甭說有沒有機會接受治療,連餓都快餓死了。而且受傷的人是怪物下手的最佳目標。接連而來的攻擊就像是場惡夢……有幾個人的性命是我親手了結的。

    我雖然有些醉,但還是感覺全身害怕得起了雞皮疙瘩。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如果要救其他人,就非得拋下他們不可。但是就算把他們丟在那邊,他們也只能痛苦地等死,或者被跟在我們後面的怪物殺掉。他們會諒解的。他們相信這樣結束性命比較不痛苦。但我從來沒想過要用自己的手去砍夥伴們的頭。

    杉森……

    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要這樣活下來?但我好像沒有做錯事。只是心裡很痛而已。

    杉森再次拿起了酒瓶猛灌。有一半的酒都流到他的嘴巴外頭了。一陣子之後,他又開口了:

    我也沒辦法救出領主大人。身為護衛領主大人的警備隊,這真是可恥。因為要保自己的命,所以我就拚命地一路逃回城裡。

    杉森眼睛睜得大大地凝視著我。

    瑞茲說它要贖金。所以領主大人應該還是安全的。

    真的嗎?你怎麼知……

    我剛才不是說過有人比你先到嗎?那個人全都說了。

    杉森皺著的眉頭這才稍微舒緩下來。

    那就太好了!可是……贖金應該很高吧?

    你對這個數字大致有概念吧?十萬賽爾。

    以杉森的腦袋,大概對這個金額不會產生很實際的感覺。其實我自己也摸不太清楚這個天文數字到底有多大。他的嘴巴張開,歎了一口氣。天啊!疲倦的夜晚。我喝了酒,又從村子一直跑到城裡,身體重得就像泡水的棉花一樣。我靠著大廳一角的牆邊坐著。

    向四週一看,全都是傷患,不然就是照顧傷患的人。但是我既不是患者,也不是照顧的人。我不像卡爾讀了許多書,對醫學很熟悉,而泰班則是利用他所擁有可觀的魔力來進行治療,這跟我簡直是天差地別。而且我也不像哈梅爾執事這種很有本領的人,他對各種領域雖然不是很精通,但也都略有所知,可以幫得上忙。

    我只是個失去了父親,坐在城中黑暗大廳的一角咬牙切齒,喝醉酒的十七歲少年。

    我蜷縮起雙腿,用手臂環抱住,然後把頭埋到膝蓋中間。

    呼……呼……

    這是呼吸聲,這是我的呼吸聲。我還活著。爸爸已經死了。

    不!該死,是誰!誰說我爸爸已經死了!

    沉重的脈搏聲。我還活著。而且……

    我想起了卡爾所說關於脈搏的事情。卡爾說,人的鼓膜上面並沒有血管,否則人就會因為自己的心跳聲而聾掉。就是因為這樣所以鼓膜上才沒有血管的。聽了不吃驚嗎?

    爸爸……

    爸爸喜歡什麼花呢?如果運氣好,搞不好還可以幫爸爸造個墳墓。到時候我要帶什麼花去看他呢?

    算了!可惡,別再想了!事情已經證實了嗎?爸爸已死這件事證實了嗎?如果證實了,到那時再想吧。到時候我要像瘋子一樣望天咆哮,或者是在地上打滾哀哭,甚至學小狗都沒關係。可是,現在不是還沒證實嗎!

    說話聲。人的說話聲越來越近。

    那是誰?在那裡幹嘛?

    那是克拉拉。他好像因為背巫師過來,所以很累的樣子。

    不行。不管再怎麼累,也不能這樣啊。眼前還有這麼多受傷的人,居然窩在那邊什麼都不做?真不懂事。

    別管他吧。他爸爸這次也參加了征討軍。

    咦?

    他一定很難過。已經知道我們打輸了,爸爸卻又還沒回來。不管身材有多高大,畢竟還只是個十七歲的孩子而已。

    哼。

    說話聲。人的說話聲越離越遠。他們剛才說了些什麼?我沒必要知道。知道也沒用。我想聽的話只有一句。此外其他的話都是不必要的。這麼說起來,我要說話嗎?

    水往低處流,鳥往高處飛

    男子生而耕,女子生而織

    戰士朝前望,巫師看上方

    既已生為人,終有死亡ri

    這首歌我哼著哼著,就漸漸睡著了。

    爸爸!匡!

    我雖然已經沒有印象了,但是依照目擊者所說,我睡一睡突然站了起來,像瘋了一樣狂奔,最後用頭去撞牆壁,結果昏了過去。早上一看,果然大廳一角的牆上還留有痕跡。當然我的頭上也有傷痕。

    咦?是真的嗎?

    我連之前拚命練習才學會的調節力量的方法都忘記了,高興得一跳,頭就撞到了天花板。唉唷,我的頭啊。昨天撞過的地方又撞到一次,這真的很痛。跟我講話的士兵用驚訝的眼光望著我,卡爾則是慌張地笑了。

    士兵慢慢地對我說:

    嗯。尼德法先生跟領主還有修利哲伯爵的軍隊一起被地jing俘虜了。我在那邊裝死,所以才沒被抓到。那時有一個地jing跑來刺屍體,以確定這些人都已經死了,它一來到我身邊,我就用盡全力把它砍了,這才逃走。

    我因為太高興了,甚至忘記了頭上的疼痛。我不斷跟那個士兵說各種祝福的話,什麼無論做哪種事業都大發橫財啦,娶個超級漂亮的老婆啦,子孫昌盛八代啦等等的。士兵嘻嘻笑著問我:

    喂,你為什麼可以跳這麼高?

    如果你能夠不刻意奉承像仇人一樣的女孩子的話,就會變得跟我一樣!

    說了誰也聽不懂的話之後,我因為太高興了,所以開始怪聲怪叫,跑出了大廳。

    杉森到達的第二天,我就從逃回來的士兵當中聽到了這個消息。真是高興極了!爸爸果然還是知道在戰場上該怎麼應變。我蹦蹦跳跳地跑著,時而空翻,時而在地上滾,弄得經過的人都認為這傢伙百分之百是個瘋子。

    我躺在練兵場正中央望著天空笑的時候,杉森跑了過來。杉森已經脫下了他滿是塵土與鮮血的骯髒盔甲,換上了乾淨的衣服。我想跟杉森說話,可是他先笑著說:

    我也聽說了。我來的路上,看到你簡直是瘋狂了,所以問了路人怎麼回事。真是太好了,克拉拉。

    嗯!我爸爸不但什麼事都不會做,連送死都不會。

    ……這算是一種稱讚嗎?

    可是你要去哪裡?也不休息一下。而巨還穿了正式的衣服。

    我要去人家家裡,通知他們說他們的家人戰死了。這是我的任務。

    這一瞬間,我突然對自己剛才的高興感到十分愧疚。這些戰死者的家裡面等一下就會變成淚海了。杉森看到我慌得不知所措,對我笑了笑,說:

    其實你也沒什麼好愧疚的。你的高興跟死者家人的難過一樣,都是理所當然的事啊。

    可是……這樣好像我只顧自己。

    看你高興到這種程度,說起來是這樣沒錯啦。如果你還是覺得愧疚的話,就去找泰班幫幫忙吧。聽說你是他的助手?

    嗯。

    泰班正在大廳中照顧著士兵們,但依先前卡爾說的話,能夠來到這裡就代表受的傷還不至於死亡。他們受的大部分是輕傷,其實他們更大的問題是筋疲力盡。他們在逃亡的過程中不斷躲避怪物的攻擊,所以到了這裡已經是累得不成人形了。

    泰班已經處理了幾個危急的傷患,之後都只是坐在椅子上指揮女侍而已。所以我也根據泰班的指示,負責把受輕傷的士回家中。

    杉森在去村子的路上碰到了我,他對我的力氣作出了驚訝的表情。我輕快地拉著載滿傷兵的手拉車,杉森抓著車在後面跑。

    哇!你說這是opg?真不得了耶!

    這樣總算跟你差不多了。因為我擁有了食人魔的力量。

    你說什麼!你這傢伙,嘴巴還是一樣缺德。

    把這些士兵送回家的路上,他們每個人都露出喜悅的表情。進到村子裡頭,當我在每一家的門口放下他們時,看到他們含著淚的家人,我也覺得我快流淚了。我所拉的手拉車上面載滿了喜悅。村人一看到我拉的車,就會對著坐在上面的人歡呼。啊!活著回來了。都是托大家的福,讓你們擔心了。克雷,回來了啊!啊,黛安!

    我望著擁吻的情侶,高興得差點笑了出來。這真是讓人興高采烈的工作。

    但有時杉森停在戰死者的家門前,進去傳達戰死通知的時候,那光景我真的不忍心看。男人們用僵硬的表情跟杉森握手說謝謝,但女人們則是抓著杉森痛哭失聲,每當這時候,杉森只能一動也不動地望著天空。他的眼中流下了淚,我跟坐在車上的士兵的面頰也被淚水沾濕。

    喂,沒關係啦!

    叫你坐上去你就坐嘛!

    在村裡轉了一圈,把傷兵都送之後,我就強迫杉森坐到車上去。杉森雖然拒絕了,但只是載一個人回城裡又不會怎麼樣,所以他還是拗不過我的強烈要求,笑嘻嘻地坐上了車。

    好!開始跑吧!

    哇!

    我用幾乎快翻車的速度開始跑。後面傳來了杉森的慘叫。

    車,車子會整個撞爛!你這傢伙,我才不想死在這裡!

    你說什麼?因為太慢所以無聊死了嗎?衝啊!

    哇啊啊啊啊!

    我本來是想讓杉森高興,但他好像非常害怕。一到達城那裡,他滾下車之後,就頭也不回地逃走了。我看著他的背影捧腹大笑。

    我笑了一陣子之後,就將手拉車立了起來,再次進到大廳裡面。這是為了要看看有沒有人傷勢轉好。但是我卻沒看到泰班坐在大廳裡。卡爾也不在。我不知道原因,所以跑去找哈梅爾執事。

    執,執事大人,泰班跑到哪裡去了?

    嗯,克拉拉你回來啦?太好了。跟我過來。

    咦?

    我們正在等你。快來吧。

    令人驚訝的是,載傷兵回來的我居然被哈梅爾執事直接帶到一樓底的領主辦公室。我活到這麼大,還從沒進來看過半次。通道右邊掛在牆上的武器,受到陽光的照射而閃爍著,左邊光照不到的地方則掛著肖像畫,我猜畫的是領主的祖先。掛在那邊大概是因為怕照了陽光會變色吧!我一面想著這類的事情,一面前進著。

    熟練地打開巨大木門的哈梅爾執事進到了裡面,我也噘著嘴跟了進去。

    我環視了一下室內,馬上就歎了一口氣。裡面幾乎是空空蕩蕩的。四面都是平直的石壁,只有一些書桌、桌子、幾把椅子跟書櫃之類的傢俱。壁爐上面掛著的劍跟盾牌好像是惟一的裝飾品。我知道我們領主很窮,但這算是一個領主的辦公室嗎?

    巨大的窗邊放著張桌子,泰班、杉森跟卡爾都坐在那裡等我們。我因為不知道怎麼回事,所以只是站著,但是卡爾馬上就叫我坐下。

    尼德法老弟,來這邊坐。執事先生?

    哈梅爾執事也坐下了。圍坐在桌旁的五人當中,我跟杉森不知道來這的緣由,所以一副迷糊的樣子,哈梅爾執事是一副擔心的表情,泰班跟卡爾則是沒什麼表情。

    哈梅爾執事開口了。

    我以領主代理者的身份發言……卡爾少爺?你真的不要當領主的代理者嗎?

    杉森的臉色當場變了,訝異得不得了,我則是點了點頭。

    卡爾怎麼有膽子敢住在領主的樹林中,悠然自在地生活呢?因為他名叫卡爾·賀坦特。他就是賀坦特領主的弟弟。這件事村子裡除了我,只有幾個人知道。

    卡爾搖了搖頭。

    我沒有這種資格。我根本沒有幫過哥哥,只是在樹林裡頭過著懶散的生活。而且我也說過好幾次了,我不喜歡在哥哥不在的這時候,跑去坐他的位子。

    哈梅爾執事雖然露出惋惜的表情,但還是沒繼續強迫他。杉森用難以置信的表情注視了一下卡爾,然後又急急忙忙把視線轉到別的地方去。哈梅爾執事說了:

    那麼,警備隊長杉森·費西佛!

    在!

    為了報告賀坦特領地的狀況以及第九次瑞茲征討軍敗北之事,並且向國王陛下請求援助,必須要有人到首都拜索斯恩佩去。瞭解嗎?

    卡爾·賀坦特少爺要到首都去。雖然這裡也需要守衛,你應該也知道,城裡的士兵大部分都受了傷,進入深秋之後,怪物們如果發現警備隊兵力減弱,它們一定會拚命攻擊,這一點我們都預想到了。所以我們沒辦法派出太多人來護衛少爺。少爺說他要一個人自己去首都,這根本不像話。這種季節怎麼可能一個人到首都去?所以我希望你,再加上另外一個人可以當他的隨行。

    再加上另外一個人。現在坐在這裡的人當中,有一個是不必要的……

    克拉拉·尼德法——

    知道了。

    聽到我的回答,哈梅爾執事雖然有些慌,但還是點了點頭。我說:

    因為我不是正規軍,所以這不算是派出軍隊,反正以我的年紀連自衛隊都進不去,所以剛好可以派我去。那好啊。而且還有我爸爸的事情懸在那裡。如果讓我知道了事實,大概我會先去纏你吧,執事大人。

    哈梅爾執事苦笑了一下。

    你雖然很驕傲自大,但似乎也同樣值得信賴。

    我瞄了泰班一眼。如果他也能一起去,就沒有什麼好怕的了。泰班好像看穿我內心似地說:

    如果情況允許,其實我也想一起去。但不管怎麼說,這裡實在今人擔心。克拉拉,你要小心再小心。到目前為止,雖然你跟石像怪還有食人魔都打過了,但那都只是幻象而已,跟現實是全不同的。如果忘記這件事,你就死定了。知道了嗎?

    知道了。

    別擔心喬薇尼。我不會讓她去看別的傢伙的……

    閉嘴!

    卡爾笑了笑,說:

    你們兩個人需要什麼特別的準備嗎?沒有嗎?那麼我們早點出發。請你們各自準備一下,明天清晨到我家來。我不想讓別人發現我的真實身份,你們可不可以幫我?

    杉森雖然搞不清他在說什麼,但也慌忙地點了頭。卡爾說:

    不管是在首都要謁見陛下,或者是資金的準備都由我負責。你們兩個討論一下,旅行方面的事就拜託你們了。費西佛,請你研究一下我們三個要怎樣才能最快到達首都。如果是為了讓村人安心,你們可以把有人去首都的消息散播出去,但是請別提起我的名字。

    是的!請不要擔心!

    哈梅爾執事起身走向書桌,用鑰匙把抽屜打開,拿來了一個盒子跟錢包。他將錢包給了杉森,要他買一些準備的物品。然後他把盒子遞給了卡爾。

    這是印鑒跟任命狀,還有賀坦特領地的所有證書,以及林產物、農產物采收權的證明書。您已經成為賀坦特領地的全權代理人。

    知道了。

    杉森猛然從椅子上站起。我一坐下,他馬上要我站起來,他說:

    那麼我們就先行告退,前去準備了。您……您……

    像以前一樣叫我卡爾就可以了。

    是的,卡爾。您會騎馬嗎?

    卡爾笑著點了點頭。但是我的臉卻扭曲成一團。馬?我趕緊將頭轉向泰班。

    等一下!泰班,你是巫師吧?你不能施個法,讓我們飛到首都去嗎?對了,空間移動。上次叫炎魔出來的時候,那個什麼……叫什麼術來著?

    泰班笑了笑,說:

    你這傢伙!你是炎魔嗎?

    咦?

    解釋起來很困難。因為我是瞎子,所以沒辦法正確地扭曲空間。但是炎魔是惡魔中算是很厲害的,所以雖然我只能設定近似值座標,他還是可以在跟我互相合作之下過來。其實這跟炎魔擁有的次元門能力也有關……

    你再講下去也聽不懂。算了,別說了。

    這時杉森根本不讓我有繼續講話的機會,就把我拖到辦公室的外面去。剩下的三個人好像在討論什麼不得了的東西,但是就憑我也聽不懂。杉森慌忙地問我:

    喂,喂,克拉拉。你剛才好像不怎麼驚訝。卡爾到底是誰?

    卡爾就是卡爾啊。不然你說是誰?

    別這樣啦,克拉拉,講一下啦。

    剛才他不是說了嗎?!哥哥不在的這時候……你還是不知道嗎?

    杉森帶著訝異的表情說:

    那他是領主的弟弟?

    正確來說,是同父異母的弟弟。所以兩人的年齡差滿多的。

    啊!

    卡爾是領主的異母弟。他的媽媽是城裡的女侍,所以卡爾很早就拋棄了對自己身份的關心。他小時候離開村子四處流浪,長大之後才回來。心地太好的我們領主想把他當成親弟弟接回家去,但是卡爾婉拒了,反而拜託讓他靜靜地在樹林裡生活。所以卡爾就在所有人的好奇眼光中神秘地生活著。聽到我說的話,杉森點了點頭。

    這次該我問了。你打算騎馬去嗎?

    當然啦。不然這麼遠的路,你想用走的啊?來回就過了五六個月了。

    這樣當然不行,可是騎馬也不行。

    什麼意思?

    我不會騎馬。

    杉森笑了出來。

    沒關係啦。有誰是一生下來就會騎的?慢慢就會熟練了。

    嗯……

    我給你一個建議。讓馬認識自己的主人,是很重要的。

    我眼中發出光芒,可是杉森沒看到。

    杉森跟我往城堡後面的馬廄走。

    在馬廄看守馬的歐尼爾聽到我必須騎馬去首都,作出了驚訝的表情。這個大叔啊,我還比你更驚訝呢。他搖了搖頭,把我們帶進馬廄裡面去。

    杉森有自己的馬,所以不成問題。來到這裡是為了準備我跟卡爾要騎的馬。歐尼爾一面說訓練成還沒指定主人的馬是有幾匹,一面讓我看那些馬。就算他給我看了馬,難道我知道要怎麼去選嗎?

    我對歐尼爾說:

    喂,如果我拿純臘制的蠟燭跟混合蠟燭叫你選,你會選嗎?

    歐尼爾呵呵笑了。他觀察了一下我的體格,然後直接幫我選了一匹。那匹馬是栗子se的,真的很帥氣。跟杉森騎的大型馬流星比起來雖然小多了,但我也不喜歡那種大到嚇人的馬。我靜靜地瞪著那匹馬,那匹馬也靜靜地瞪著我。馬的眼睛很奇怪。眼皮圓圓的,看起來像是被嚇到,同時卻又很猙獰嚇人。這次我稍微把頭轉了過去,雙手抱胸瞪著馬。馬對著我哼了一聲。噗嚕嚕。

    杉森呵呵笑了笑,說:

    克拉拉,你今天跟這傢伙互相適應看看。旅行的準備就由我來好了。

    我點了點頭,杉森就駕著他的馬走掉了。

    歐尼爾微笑了一下,然後將馬鞍跟其他馬具拿來放到我面前。我茫然地站在那邊看,所以歐尼爾示範給我看怎樣塞馬嚼子,怎樣拉它頭頂的帶子,怎樣綁下巴的帶子,怎麼樣先放鞍墊再放馬鞍,怎樣綁肚子跟胸部的帶子,看起來都沒什麼困難。歐尼爾慢慢地讓我看他每一個動作,然後再全部解開,要我直接試試看。

    好啊,試就試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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