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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03唐切佩(2) 文 / 漢斯譯庫

    次日黎明時分,我們即已起床,並接照大牧場工人的習慣,飽ぼ地吃了一頓由黑豆、玉米麵餅和煎雞蛋組成的早餐,便驅車南下,到海邊去巡視第一個莊園。我們準備在傍晚前後趕到唐切佩的莊園。天氣十分宜人。低地的瘴氣尚未從林中升起,蠟黃色的太陽剛ぼ掛上樹梢。我們出鎮前停了一下車,一來買些水果,二來要給埃斯特利塔拍發當天早晨的電文。古斯塔沃昨晚睡得不好,心情很煩躁。他在一本本精華文選中吃力地搜索了一陣,終於從卡爾

    德隆(佩德羅?卡爾德隆1600—1681,西班牙詩人和戲劇家——譯者注)的《生活即夢》中尋得一句可以反映自己情緒的詩文:「什麼是生活?虛的,幻的,假的……」他照常加上「一百萬個親吻」的落款,步出電報房時已經恢復常態,面帶著得意的神情。

    一小時後,汽車的收音機裡播送出一條新聞:四個蒙面人昨天深夜襲擊了馬拉卡坦附近的一家莊園,用機槍將莊園主和管家擊斃。

    「革命軍游擊隊,」古斯塔沃冷ぼ地說,「他們又開始活動了。」我們在沉默中走完了剩餘的路程。

    我們要走訪的這座莊園屬於一個名叫舒爾特的德國年輕莊園主。快到目的地時,汽車駛離柏油路,沿著一條已經軋出轍溝的吉普車車道,向山上開去,又走了好幾英里。最後,穿過一尊石門,紛亂雜沓的熱帶草木在身後消失,前面迎來一片依照歐幾里德幾何原理佈置的咖啡林。泛著光澤的綠咖啡樹分佈在緩坡的兩側,修剪得一般兒齊,統ぼ高六英尺。采收季已到,咖啡枝墜著艷紅的果實,低ぼ下垂。

    舒爾特熱誠地微笑著在房門前迎住我們,卻沒有邀請我們進他屋裡去。他看上去二十五歲光景,金色的頭髮,藍眼睛,個子比他的咖啡樹高出一兩英吋。古斯塔沃與他交談時簡單明瞭,一本正經,但為了把事情辦得舒心些,略ぼ露出卑謙的樣子,好像在施用一滴柔軟的潤滑劑。我知道,舒爾特是頭一位從古斯塔沃手裡大量購買塑料器具的顧客。經過一段言辭活躍的門前商議,他簽訂了定購兩千隻聚乙烯催芽袋和一百米殺蟲煙熏器軟管的合同,然後就陪著我們向汽車走去,臉上仍舊掛著熱誠的微笑,但那微笑很淡漠,很拘謹,似乎向我們表示,對於慣常的禮數他無法顧及。

    汽車漸ぼ臨近海岸,陽光越發炎熱起來,令人衰憊的濕空氣好似一條毯子將我們緊ぼ圍起。我們吃著幾隻在馬拉卡坦購買的桔子,撓著身上被蚊子、小蟲、蒼蠅和水蛭叮咬的傷口,幾乎撓出了血。我不敢買鎮裡市場上的蜜餞,因為有的蜜餞表面還粘著蜜蜂。古斯塔沃嘲笑我過分講究,他看也不看就扔一塊進嘴裡。並說:「毒不死人的東西都能長肉。」這是一句諺語——低地人的生存哲理。

    吃過蜜餞,我催促古斯塔沃再進一步介紹一點唐切佩的情況;我開始有了一種印象,唐切佩可能是咖啡種植主中最肆無忌憚的人。

    他講道:「你會喜歡他的。他是個很有生氣的人。在西班牙時曾是足球隊的職業球員,直到一次車禍損傷了腿才退出綠茵場。後來,一位德國種植主——其實就是舒爾特的父親——在馬德里與他邂逅,並邀請他到危地馬拉來代管他的幾處莊園。老舒爾特在阿根廷與世長辭後,唐切佩將其中一個莊園買到自己名下。」

    「他的政治觀點如何?」

    「自然是反對革命的,與所有莊園主相同。他在西班牙是長槍黨黨員。若留在國內參加

    內戰,他說不定會成為佛朗哥的一名軍官呢。」

    我問唐切佩在阿本斯(哈科沃?阿本斯,1951年當選危地馬拉總統,是民族主義者;52年實行土改,54年在美國策劃下被反動勢力推翻——譯者注)五十年代初期的「土改」運動中究竟有無受到損害,古斯塔沃說,他受到了損害,但程度不及美國果品公司和其他大型的外國人領地。他的地產既未收歸國有,也未分配給農民,因「土改法」只適用未開墾的士地,而他的莊園幾乎全部耕種了。

    「那麼,他受到什麼影響呢?」

    「工chao嘛。工會鼓動家在收穫季節滲入莊國,煽動青年雇工要求提高工資。」

    「他屈服了嗎?」

    「唐切佩?」古斯塔沃哼了一聲,道,「你顯然不瞭解他。這人是隻虎。」他輕ぼ拍著自己的胳膊肘提醒我,「並且毫不讓步。畢竟是個真正的西班牙人。」

    我沉不住氣了:「那麼,怎麼樣了呢?」

    此話問得很失策。他露出那副慢條斯理的嘲弄人的老樣子對著我莞爾一笑,又送給我一句諺語:「臭蟲,耐心些,黑夜還長著呢。」

    「好吧,」我講,「如此說來——他槍斃了那些人。」

    「再猜ぼ看。」

    「他挖出那些人的內臟,餵了豬吃。」

    對方哈ぼ大笑起來:「你看美國西部電影看得太多了。他只不過集合起一二十個忠於他的人,將搗亂分子趕出了莊園。」

    我向座背上一靠,問:「僅此而已?」

    「有件事很棘手。造反者的頭ぼ正是唐切佩的工頭,這工頭又恰是他的小舅子。這對他的自尊心是個沉重打擊。你知道,唐切佩是舊紳士派的莊園主,他要求手下那些換取一ri三餐和夜間住宿的工人絕對忠誠。如同絕大多數西班牙人,他是中世紀封建貴族文化的熱戀者……同時,他像我父親似的,性情很頑固。」

    我問:工頭怎樣變作了唐切佩的小舅子;他說,唐切佩自己買下莊園後便與一個印第安女人結婚。此人名叫多尼亞?托馬西納,是當地一個村子部落長,即酋長的女兒。「前幾年她是他的管家兼姘婦,後來為他懷了女兒,他才娶了她。工頭就是多尼亞?托馬西納的弟ぼ。」

    「聽上去,這簡直是亂lun。」我說。古斯塔沃把我的好奇心充分鼓動起未,他卻一古勁數落起唐切佩怎樣頑固了,尤其是di制塑料製品。

    「唐切佩認為,塑料是魔鬼的發明。還說使用塑料會剝奪咖啡養殖業的尊嚴。」他激動得聲音也粗啞了,「他不接觸任何一種聚乙烯製品。在他的咖啡園裡,幾乎每一道工序都是手工操作的。」

    「他怎麼適應得了競爭呢?」

    「誰也說不清。」他一隻手把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比劃著解釋,「他的咖啡質地優良,這一點不容置疑——是本地區的最佳產品。他還搞試驗,不停地試驗各種肥料的效能和新的遮蔽法和修剪術。他除了經營大咖啡園,還開闢了一塊小試驗田,他喜歡在試驗田里調配土壤,試種非洲和阿拉伯的每一種咖啡樹,其中還有他親手嫁接的。他在不斷地尋求理想的雜交種……不管怎麼說,他是種植咖啡的行家裡手。這是公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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