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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06一天的等待-手稿首發- 文 / 漢斯譯庫

    一天的等待

    〔美〕歐內斯特·海明威著

    韓松譯.

    我們還沒有起床,他就走進來關窗子。我發現他面帶病容,身子在哆嗦,臉色蒼白,走動緩慢,像是病不可支。

    「怎麼回事?沙茨?」

    「我頭痛。」

    「你最好再回去睡一會。」

    「不,我好ぼ的。」

    「去睡一會吧,我穿上衣服就去看你。」

    可是,我到樓下時他正和衣坐在火邊,看上去,這個九歲小男孩十分痛苦,病得很重。我用手模過他的額頭,發現他在發燒。

    「到樓上去睡吧!」我說,「你病啦。」

    「我好ぼ的。」他說。

    醫生來後量了孩子的體溫。

    「幾度?」我問他。

    「一百零二度。」

    在樓下,醫生留下了三種顏色各不相同的膠囊藥丸和服用說明。一種是退燒藥,另一種是瀉藥,第三種是控制血液含酸過多的藥。他解釋說,流感病毒只有在血液含酸過多時才能生存於人體。他似乎十分瞭解流行性感冒,說,如果發燒不超過一百零四度就毫無擔憂之處,這是輕度流感傳染,只要免於並發肺炎便沒有危險。

    回到屋裡,我把孩子的體溫和各種藥丸的服用時間都記錄下來。

    「想聽我給你念故事嗎!」

    「好吧,您想念就念吧。」孩子說。他的臉變得煞白,下眼圈開始發黑。他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好像完全脫離了周圍環境。

    我高聲朗讀著《霍華德·派爾海盜集》(米霍華德·派爾1853—1911,美國著名兒童文學作家,連環畫畫家——譯者注)裡的故事,但我看得出來他沒有聽進去我所念的東西。

    「你感覺怎樣?沙茨。」我問他。

    「到現在,還是那樣。」他說。

    我坐在床腿邊一人默讀起來,等時間到了再餵他另一個藥丸。一般說來,他會很快睡去的,但我抬頭一看,發現他正看著床腿,樣子非常奇怪。

    「你為什麼不設法睡一覺呢?吃藥的時候我會叫醒你的。」

    「我只想一直醒著。」

    過了一會兒,他對我說,「爸ぼ,如果耽誤您的事,就不用非在這裡陪我了。」

    「這並不耽誤我什麼事。」

    「不,我是說,如果時間長了會耽誤您的事,就不用老守著我了。」

    我想,他可能有些頭昏,於是,在十一點鐘喂完了醫生所指定的藥丸之後我就外出了片刻。

    這是晴朗而又寒冷的一天,一場冷雨加雪已經凍結,覆蓋在大地上,看上去,所有的禿樹灌木,矮叢野草和空闊的田野都像被漆了一層透亮的冰。我帶著賽特種愛爾蘭小獵狗走上大路,想沿著一條封凍的小河溜躂溜躂。但是地表像玻璃一般,既難站立又難行走。紅色的小獵狗一步一滑,不斷失足,我也重ぼ地摔了兩跤,有一次還甩掉了獵槍,獵槍在冰上滑去很遠。

    我們從荊棘懸垂的高土堤下趕出來一小群鵪鶉。我乘它們越堤逃走之時打死了兩隻。有些鵪鶉喜歡棲息在樹上,但絕大部分都愛分散在一層ぼ的荊棘之中,要在覆蓋著荊棘的冰包上跳動若干次才能把它們驚動。一個人站在冰滑、彈動的荊棘上,既難於保持平衡又不易進行射擊。我在這種情況下還獲得了擊中兩隻放跑五隻的戰果,於是滿意而歸。因為在我家附近發現了鵪鶉群,想到來日還有更多的鳥可打,心中甚喜。

    回到家裡,家人說那個孩子已經拒絕任何人進屋。

    「不准進來,」他說,「不許你們拿我的東西。」

    我上樓去看他,發現他的姿勢與我離開時一模一樣,面色蒼白,臉蛋燒得通紅,兩眼發直,像先前那樣凝視著床腿。

    我取出他的體溫計。

    「多少?」

    「就是一百度的樣子,」我說。這次是一百零二點四度。

    「是一百零二度嗎?」他問。

    「誰說的?」

    「醫生。」

    「你的體溫沒問題,」我說,「沒什麼可擔憂的。」

    「我不擔憂,」他說,「但我止不住要想。」

    「不要想,」我說,「只要安心。」

    「我一直很安心,」他說著,眼睛直視著前方。顯然,他正心事重ぼ,不可自拔。

    「用水把這服下去。」

    「您說這會有用嗎?」

    「當然有用。」

    我坐下來,打開那本「海盜」書開始朗讀,但我發現他沒有聽,就不再念了。

    「您說,大概到什麼時間我才會死呢?」他問道。

    「什麼?」

    「到我死還有多長時間?」

    「你不會死的。你這是怎麼啦?」

    「噢,不,我會的。我聽他說是一百零二度。」

    「一個人燒到一百零二度是不會死的。看你說些個傻話。」

    「我知道會死。在法國上學時,同學們告訴我一個人燒到四十四度就活不成了。我已經一百零二度了。」

    自從上午九點鐘以來,整ぼ一天,他一直在等死。

    「你這個可憐的沙茨,」我說,「我可憐的傻孩子。這好像英里和公里。你不會死的。這是另一種體溫計。在那種體溫計上三十七度是正常的,在這種體溫計上九十八度是正常的。」

    「您敢肯定?」

    「百分之百。」我說,「這就像英里和公里。你知道的,就好像我們的汽車開到七十英里時應當折合多少公里一樣。」

    「噢。」他說。

    然後,他停留在床腿上的目光慢ぼ鬆弛了。最後,全身的緊張神態也消釋下去。到了第二天,他已經非常輕快,特別愛笑,對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也要樂出聲來.

    1980.三稿開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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