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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道小說網 重歸烏托邦之一 文 / 盛順豐

    時間再倒退十多年,記憶彷彿在昨天。

    在前邊那些篇章當中,可能有的山,可能有的水,可能有的人,可能有的事,算不得離奇,卻是一場淨化靈魂的虛構,完美的幻想一但塞住,竟會造成悲哀,不如拾起舊夢,試著再復一回。

    相隔一年多,時值盛夏,經尕小子再三央求,我又一次來到黃河古渡。一邁上黃河岸,有離別了半個世紀那麼久的感覺,一路上,稀稀疏疏的白楊,搖動著塞上暗含泥腥味的柔風,將我的心,撩撥的如黃河微浪,潮濕、興奮、清爽、執著。

    終於,古渡在對岸出現了,我也稍顯疲倦,倚坐在一塊仍保持晨露的清涼的巨石上,小作安歇,將猛跳的心安撫片刻,剛剛點上支煙,只聽對岸一聲長哮:

    「哎!大哥!船過來了!」只見尕小子淨身穿著一件小馬甲,褲管捲到膝下,用他那粗壯的雙臂撐著竹篙,叉著腿,英挺地立在羊皮筏子上,頭上的小白帽格外顯眼,不一會兒,便撐到我眼前,他越發英俊、結實了,臉上的稚氣已褪去,成了十足的塞上漢子,他伸出*的手接過我的行李,待我坐穩,便發出一聲清脆的呼號:

    「噢——吼——吼!!」帶著我向對岸撐去,他興奮到了極點:

    「大哥,我算準了你這兩天到,專門讓人到銀川捎的大米。」我問他:

    「大呢?他老人家可好?」他告訴我:

    「到集上去賣甘草了,現在不撐筏子了,竿子交給我了,我也撐不了幾天了,村裡馬上要修橋了。」我有點擔心:「那咱靠啥吃飯?」說著,已靠了岸,。

    他邊拉我邊說:「村裡給劃了兩畝地,讓大種甘草,大可是行家。」我放心了,二人進了那座小院,一切都沒變,院裡的玫瑰開得正艷,花叢邊還多了一圈黃花,我取下門前掛的甩子撣撣身上的土,進到屋裡看了一會兒,發現正屋裡多了台1時的彩電,它使我興奮不已:「尕小子,咱家有彩電了?!」他很得意:「年裡才買的,是大賣甘草掙下的。」我愛惜地摸了一下外殼:

    「真不錯!這下你不悶了。」尕小子忙著泡茶,往院裡的石桌上端,抱怨著:

    「咱這兒台不多,大光愛看秦腔,戲不完,我就看不成別的!」我坐在小院裡的石桌旁,邊品茶邊問:

    「你愛看什麼節目?」他抓抓頭說:

    「除了戲,什麼都愛看。」我勸他:

    「大老了,你就先盡他,你看的日子還多著呢!」尕小子認真地點點頭。

    只聽見籬笆外傳來熟悉的聲音:「誰說我老了,背著我說我的壞話,好孝順的兩個兒子!」接著,是大健朗的身影出現在院門前,我跳了起來,衝過去,抓住老人滿是老繭的手,眼淚幾乎快要掉下來:「大,你老人家好嗎?」大的臉上放著光,不曾有的笑容呈現給我:「剛才還給你兄弟訓導呢,怎麼見了我又變小了?」我不好意思了。

    尕小子興奮地告訴大:「我哥給你買了台收錄機,還有好多秦腔磁帶!」大看著他那得意的神情,故意謳他:「這下更好了,我晚上看戲,白天聽戲,全了!」尕小子臉變了:「美事都成你的了?!」大端著茶,得意地品著:「大兒子最知道我的心,比你孝順!」我被這一老一少的對白弄得心花怒放:「哈,尕小子成了光竿司令了!」尕小子急了:「哥,你還想聽花兒不?」我笑著不敢支聲了,大捋著胸前的鬍子笑著告訴我:「誰說人家是光竿司令了?成天沒事老往巧巧那兒跑,剛定親,就急得跟猴子一樣,夜裡都睡不著覺了!」說完,哈哈到笑起來。

    老人顯然很滿意這門親事,我望著漲紅了臉的尕小子:「哎,兄弟,這半天咋不見給哥說這事呢?」他越發急了,捅了我一把:「哥,這事咋好張揚嘛?!」便害羞地進屋了,我問大:「啥時辦事?」大告訴我:「等房蓋好了就辦,最遲年底。」我後悔來的不是時候,深知大在信上不提此事,是不想讓我破費。

    午飯後,我請尕小子領我到村裡去看看他正在蓋的新房,順便拍一些風土照,他憨憨地說:「哥,你可別掛個相機滿村晃,那些婆姨們一見,非得抱著娃娃讓你挨個照,浪費的很哩!」我笑了:「好兄弟,你咋那麼小氣呢?鄉里鄉親的,人家把飯都送到河邊了,咱就為這點事傷他們?」大埋怨著他:「看看你哥,倒像是咱莊上的人,你進了幾回銀川,心學窄了。」

    午後的陽光,充足地揮灑在貧瘠而堅實的塞上,這裡只有兩種寬鬆的氣息:黃土味和植物的清新。天藍得使人眼暈,一絲雲彩都沒有,四野空曠無垠,人在這裡的天地間,顯得微不足道,坡上是一馬平川,開闊的容得下一切,平展舒坦的無際麥田,被一排排整齊高大的白楊,分割成無數塊黃金,只等著開鐮那一刻;麻雀們已迫不及待地在麥田上穿梭著,隨時準備落在穗頭提前分享豐收,一位年邁的留著長鬚的老漢,手持紅櫻穗長鞭吆喝著,遠處看去,他像一位漫步在沙漠上的阿拉伯商人。

    麻雀們被轟上樹,又落向另一片麥田,忽見麥田里伸出一支長木竿,傳來一聲稚嫩的吆喝聲,雀兒們又上了樹,這情形不斷重複著,我看都要看累了,尕小子衝著老漢吼著:「馬爺!轟雀兒呢?」老人大聲地答應著:「噢!尕小子,那是誰?」尕小子提高了嗓門:「城裡我哥!」他顯然是在賣弄,漸漸地我們走近了老人,我問候著:「馬爺,您好!」老人和藹地點著頭:「好,好,你就是那個城裡寫文章的文人?尕小子可沒少說你。」我有點不好意思:

    「什麼文人,不過念過幾天書罷了。」我提出為老人拍幾張照,老人欣然答應了,照完後,老人歎到:「你要是能把那些雀兒們也裝進那個小匣匣裡就好了,還沒開鐮,麥就被糟蹋了,可惜的很,哎,公家又不讓打。」說完,又一聲長吼,揮著鞭子走了。

    沿著一條白楊夾道的土路,我隨著尕小子進了村,這是個有著50來戶人家的村落,平展而密集,尕小子告訴我,全村都姓馬,全是回民,沒外姓,都是本家,我問起婚嫁,他認真的告訴我:「這村裡娶的多半是西村裡的回回,這兒的女子又嫁過去,那村人都姓沙,有幾戶漢民,娶的是另一村的漢民,回漢通婚的不多。」我問:「你媳婦姓啥?」他又臉紅了:「也姓沙。」。

    我們穿過村子,來到一片杏林邊上,只見一片闊地上正在打著地基,像是三間房的樁子,幾個回民棒小伙正在忙著,其中一個年齡較大的漢子見我們來了,便衝著尕小子喊著:「尕娃,又來看你沒蓋好的媳婦了?別急,哥正給你打地基著呢!」說完,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大伙都很有禮貌地對我點點頭,我掏出一包煙扔給他們:「各位多費心,我兄弟日後有重謝!」。

    那位年齡較大的漢子衝著尕小子:「尕娃,有你大和我們慣著你就夠了,現在又多了個慣你的哥,你娃娃真有福氣啊!」大伙又笑了起來,我扔過的煙被一個和我年齡差不多的漢子又接住,他拿著煙盒欣賞著:「喲!洋煙!到底是城裡人,夠氣派!」另一個奪過去,急著打開,半天找不到撕口,我幫他弄開,把煙取出,一根根替他們點上,把剩下的放在磚堆上,自己也掏出同樣牌子的煙點上一支,大伙都坐在腳下的磚上抽了起來,尕小子仍不抽,我讓他他不肯,有個和他長得極像的小伙子對我說:「娃怕抽煙有味兒,媳婦不讓親嘴!」大伙又笑了,我也隨著大伙耍弄起尕小子:「喲,你都會親嘴了?」尕小子臉紅到了脖子根兒上,跑到一邊,拿起石夯胡亂打著:

    「哥,你跟這幾個野人一樣蠻!」我不以為然:

    「我本來就是個南蠻子嘛!」大伙還是不住地笑,年齡大的衝我說:「看不出你這讀書人也會開咱這粗玩笑?!」我又拿出一盒煙放在磚堆上:「大伙累了就抽。」他笑了:「那你可得常來,這會兒我們已經慣上了洋煙癮咧!」尕小子跑過來拉了我一把:「哥,咱到別處去轉轉。」在一陣爽朗的笑聲中,告別了哥兒幾個,和著一陣淡淡的青杏的淡雅馨香,我們又轉到了村西頭,一條流淌著黃河水的小渠,延伸到村頭的一棵大杏樹下,尕小子告訴我,這棵樹有上千年,渠裡的水也淌了有上千年,是靠古老的水車抽上來的。

    樹下,有幾個婆姨在洗衣服,一大群髒稀稀但又十分可愛的孩子在一片空地上玩耍,看到我們過來,幾個婆姨停了嘰嘰喳喳的口,有點羞怯,有位老婆婆問:「尕娃,這是誰呀?」尕小子恭敬地回答:「婆,這是城裡我哥。」那幾位婆姨望著我胸前的相機,試著問我:「能給我娃照張像不?」我點點頭:「行嘛,大妹子,哪個是你娃?」她詫異了:「喲,你咋這樣叫我?」尕小子解釋到:「我哥都四十多了,娃都上中學了!」婆姨們的防線終於自破了:「我們還當是個小伙子呢!你咋長得這麼年輕哩?」。

    尕小子似乎預感到要發生什麼事了,連忙把孩子們攏到一起:「聽叔的,全部都立在一起,這個伯給你們照相。」我沒想到尕小子這麼聰明,婆姨們連忙拿了濕手帕給各自的孩子擦淨臉:「快,城裡的伯給我娃照相哩!」孩子們乖極了,呆呆的臉上綻出了天下最純淨的笑容,他們由尕小子導演著,按大小個排好,站在大杏樹下,任我拍了一張又一張,還有兩個懷抱幼兒的婆姨面帶失望,我便把鏡頭對準了孩子,隨意地拍了幾張,大家都滿意了,幾個婆姨也卸去一臉的不隨便,對我說:

    「讓尕娃領你到我屋裡吃飯?」我笑了,尕小子對她們說:「你們一人弄一個菜送來,讓我哥嘗嘗?」婆姨們嬉笑起來:「咋,急著娶巧巧啦?七碟子八碗可是新媳婦過門檻哩!」她們哈哈大笑著,手裡的棒槌把渠裡的水搗的滿是水花,尕小子拉著我就走,他又臉紅了。

    再過幾日,就要開鐮了,我不善農活,想來必定會給大和尕小子帶來不便,為了陪我,尕小子已經幾天沒去擺渡了,而是讓黑牛幫他,我畢竟不是個農家漢,白吃白喝不是長久之事,再怎麼如歸家,也只是個過客,只是從心裡與這一老一少愈貼愈近,終於,我決定去銀川表姐那兒,尕小子死不願意,我勸他:「你都快要娶媳婦的人了,再這麼貪玩,怕村裡人說我不務正。」。

    最後說妥了,大始終不表態,我深知,他從心裡也樂意我再住幾日,那晚,我讓尕小子陪我到村裡的小賣部買了些東西,我掏出兩條煙給大:「人家幫咱蓋房,別捨不得,屋裡又沒人抽。」大沒有推辭,收起來了。

    夏夜真靜,我和父子二人看電視到十一點,然後洗漱了睡下,夜裡,尕小子象丟了魂似的一再問我:「哥,我結婚時你來嗎?」我只能說看時間,我不能承諾,我是個言出必行的人,這一點,他完全懂得,他略感失望,不久,狗叫了,二人漸漸入夢了。

    清晨,朝露未盡,塞上的爽風送我漂上了黃河,尕小子又一次忘情地高歌粗獷而婉轉的花兒,到了河岸,我對他說:「別送了,我一定會再來的。」我把二百元錢塞在他手上:「聽哥話,開鐮時雇幾個麥客,家裡人手缺,大有年紀了,別讓他再彎腰了。」我沒回頭,他拿著錢準備推托,看到我堅決的態度,沒敢追上來。

    終於,我忍不住回了頭,他傻楞楞地攥著錢目送我,我擺了擺手,他憨憨地上了羊皮筏子,將錢別進了小白帽裡,又放高了嗓子唱起了花兒,黃河兩岸四處歌聲,透人心扉,我放慢了腳步,力圖踏著歌聲一步步聽完,我邁上了又一條路。

    (盛順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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