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小說網 黃河母子問答之絕唱 文 / 盛順豐
人不漂泊，
心便流浪；
沒有哭泣，
何須悲傷？
滄海桑田，
大漠茫茫；
遍游疆界，
無限風光！
「兒子，你終於回來了？你該歇歇了，你在短短一年裡，把許多人一生都無法走完的路走了，還不知足嗎？」，
「黃河母親，人心若有知足時，就沒有那麼多糾纏了，那樣他們就可以和你一樣坦坦蕩蕩地一直流淌下去，可惜，人心從無知足，貪慾是人的本性。」，
「孩子，你把那些故事寫完了嗎？如今的你可以分為兩部分：前半部是遐想，後半部是實現，你做到了，母親為你自豪！」，
「母親對兒子什麼時候都是無比寬容的，但我不能停下來，否則，這顆心臟就要停止跳動了。」，
「兒子，你為什麼心這麼野？你永遠無法像我一樣寬闊，因為你承認：人，沒有永遠。」，
「可黃河的寬泛載著我的心，我無法控制自己對你的模仿，所謂知子莫若母。」，
「兒子，你錯了，是知子莫若父。」，
「黃河母親，你錯了，母親是包容，飽含柔情；父親是山石，往往冰冷如鐵。」，
「這我就不懂了，山石怎麼講？」，
「鐵從石出，鐵石心腸，無情總由多情出，我寧可一世無情！」，
「兒子，你太倔強了！如同我的流淌，縱使撞到亂石灘，也不肯回頭，哪怕成為萬朵浪花、粉身碎骨！」，
「這正是我回到母親身旁從母親身上學到的執著！」，
「兒子，還來看我嗎？」，
「應該問：還繼續漂泊嗎？」。
滔滔黃河，日夜奔流不息向東，大海寬闊萬人讚歎，可誰會為這艱難的奔流而感歎？我若知足，就只為做過母親河裡的浪花一朵而且被母親接納！
「兒子，你是正式回到母親懷抱的嬰孩兒，但你太倔強，我無法勸阻你去繼續漂泊，母親有時也感到累，所以在某段上乾涸或改道了，可你卻要一直漂泊下去，順流而下是水的本性，可你的心不是水做的，你是母親懷裡的浪花，我把你甩出去，但又要收回來，因為我越來越無法割捨自己的兒子，儘管你那麼不羈，但我的大愛無法不給你，因為你從未說過不愛我！」，
這就是母親河的巨大包容，這就是無法測度的大愛！
「兒子，答應母親，不要過早地離開土地，不要隨波逐流，你是需要繼續漂泊，但你有骨有肉更有血，不是水，更不是浪花，母親要用百萬年磨練出的身姿載著你四處漂泊，你是母親的驕子！」，，
「黃河母親，你太言重了！我是默默行走的生命，脆弱到不堪一擊，只是因為見到母親後才學會了堅強，你誇大其辭了。」，
「可你的堅強讓弟弟妹妹們吃驚了，他們不相信你真的從他們身邊劃過。」，
「母親，其實，我根本就沒有他們堅強，我只是有更多的敘述，我常常對他們描述自己，可他們卻是默默地堅強著，我更佩服他們的沉默！」。
漫漫風沙中，有我孤獨行走的兄弟；孤冷的寒夜中，有我步履輕盈行走的妹妹，他們是真正的漂泊者，但他們不願表述自己，他們的堅強是我所陌生和羨慕的，但他們卻渾然不知，可他們是真實的！
「哥，我在大漠中走了快兩個小時了，累死了！」，這我兄弟堅強的抱怨。
「哥，我在河邊兒洗衣服，手都凍翹了！」，這是我妹妹柔弱的剛強！
我是誰的哥？我配做誰的哥哥？我只是母親河嬌弱的兒子，走一回黃河不容易，見一回母親不容易，被母親誇一回更不容易，帶著這大愛，把愛撒出去，對那些跟你訴說的弟弟妹妹們說幾句寬心的話不多餘，他們比我更知足。
弟弟對我道：「哥哥，好想回家和哥一起喝酒，可弟現在風沙中孤獨地行走，我只想吃頓飽飯喝口熱水，更想有哥哥的問候。」，
妹妹對我道：「哥哥，我已經沒有娘家了，爹娘都去了，俺現在只想和哥哥見一面，可你一去不回頭，俺願意你在黃河邊兒上攔住俺，哪怕俺這輩子都不過去，也想再看你對俺耍一會賴！」，
這是弟弟妹妹們對我的控訴，更是向母親河告狀，可我仍不知自己錯在哪裡，但我必須承認自己是錯的，否則，他們不會有如此抱怨。
黃河母親對我道：「千百年，從我胸、懷裡出了你這麼一塊兒頑石！但你卻是我最愛的，我把最美的一面展現給了你，你比別的兒女得到的更多，你一年得到的，比他們一生得到的還多。」，
「黃河母親，我心累了，身體也累了，今秋在你身旁的小憩是最安閒的日子，我懷念你雨中的秋姿，那般妖嬈嫵媚，讓我無法不去追逐那河邊兒的俏妹子。」，
「兒子，你是累了，從去夏走到今年歲末，你還記得自己走了多少路嗎？」，
「你不是說我用了一年多，走完了許多人一生都走不完的路嗎？也許，但有人還在繼續走著，我弟兄們仍沒有停止腳步，他們比我走得多、走得遠。」，
「但他們的心始終是嚮往家的，可你的心卻比野馬還要無羈，連山裡那匹狼都懼你遠你而去，你算算都走到了哪裡？」，我粗略地數算著：
「從去夏開始，我兩進內蒙，六到蘭州，三入西寧，三進山西，十一次過寧夏五翻六盤山，後又經豫、冀入東北橫跨中俄邊境線近一個月，前不久又過祁連山入瓜州走敦煌，越崑崙山入大漠戈壁，就這些。」，
「兒子，這還不夠嗎？你縱貫西北東北各省，難道你非要去那生命的禁區羅布泊嗎？母親都為你感到累，你該好好歇歇了，別再聽這首黃河船歌了，它不是搖籃曲，它的陣陣濤聲只能使你亢奮，催促你再去漂泊。難道你漂泊就是為了講故事嗎？」，
「沒多少人聽我的故事，但人總得為了自己故事的真實去努力完成吧？我即將完成了，但腳步卻停息了。」，
「不，兒子，你的心沒有停，你病了，你體力透支了，就像你不久前在我身邊歇息那樣，有了吵鬧就換家酒店，可你那時仍不安分，四處探險瞎跑，你讓你小弟擔心還絲毫沒有愧疚，你呀，真是匹沒有韁繩的野馬！現在，困乏就是你自己給自己套的韁繩。」，
我熱愛母親溫柔的責備，但這卻無法阻止我骨子裡奔流的狂放和不羈的性格，是野馬，就要馳騁曠野；是沙石，就要尋找風力揚起迷霧；是船歌，就要在河面上放聲高唱；是浪花，就得尋找河流到岩石上去撞擊……漂泊的人必有漂泊的心，否則，就如同停歇的心臟和凝固的血液。
去秋，當我徜徉在遼闊的大草原時
我被那醉人的蒙古長調唱柔了心腸
最感動那揪人心肺的《跪ru歌》
今夏，我被晉北黃土高原那樸實的民風所折服
也留戀他們地道的農家飯和自然的瓜果香
今秋，當我在邊境線上被每一輪過早的太陽喚醒時
我是那樣迷戀那片厚重的黑土地
把每一寸柔情灑在了國界線上
我匆忙地向連綿巍峨的祁連山揮揮手
到了邊塞的漫漫風沙城
沒有被它強勁的風沙所擊倒
卻被風沙停息後的儒雅所折服
當我再次回到母親河身旁時
我被她迷人的秋色所震驚
母親河原來竟如此美麗！
在母親懷裡歇息片刻
我又翻越巍巍崑崙
踏入茫茫塞外戈壁沙漠
……那一刻，我的心無法再收回
「兒子，我知道，從此你血液裡的野性被徹底放逐，無法再收回，正如我流淌的本性。」，
「這是母親河最深刻的理解，因為她本來就深不可測；這是母親河最大的肯定，因為我在她面前是那般渺小，我漂泊到終，仍舊是她河流中的一滴水。」。
「這故事如此冗長，要講到什麼時候？聽的人都走了，看的人都打瞌睡了，就像你的漂泊也該停歇了？」，
「母親河的流淌是萬古不息的，而我的漂泊終會有止息，但要到我無法漂泊的時候，那時，我也許就在母親河懷裡永遠地隨她沉默流淌，那我就可以更長久；也許我的生命戛然而止，像一峰在沙漠中行走不動的駱駝，倒斃在茫茫荒漠中成為路標……」，
「這般傷感，這般平淡，這般無奇，誰還會再聽下去？」，
「我對心述說，我對朋友傾訴，我對母親河要有交代。」。
「可你如今遲遲病體纏身，怎麼繼續去漂泊？」，
「恰恰相反，因為不漂泊，我才如同膏肓之病人，我是個漂泊的人，有一顆漂泊的心才能正常跳動。」。
「兒子，你遠在東北老林子裡的哥嫂等著和你對話；邊境小鎮上的兄弟們等著你講他們的故事，他們那裡是國土上太陽最早升起的地方，他們辛勤地勞作，你該把他們的故事說完，冬天來了，往昔的北大荒如今的大糧倉，現在是農閒季節，正好是嘮嗑的時候，難道你就不想那提前為你燒起的火炕？你不想那老林子裡醇香四溢的醉八仙？」，
「其實，東北的故事我不敢講，那片黑土地給了我今生也享用不完的養分，我吃了他們的，喝了他們，還白白得到了他們無私的愛，這是多大的情分，我能那麼輕易就談吐嗎？我每想起一出來，就得好好琢磨，怎樣說才能對得住他們厚重的感情。」，
「那些西北的弟弟妹妹們你不要再講了嗎？你不想你草原的安達嗎？這份情感同樣厚重，你可是從十幾年前的虛幻中走入他們的現實生活中的，如今，他們依然那樣生活著，但他們的話題中時常多出個你。」，
「多出的，就是多餘的，我但願他們忘了我，因為我一去不回頭，正如那首我在心裡吟唱了千百遍的花兒《眼淚花兒把心淹了》，那天晚上，我怕司機犯困，把這首歌放給他聽，他表情很怪，很久沒有說話，只是把聲音放得很大。」，
「那是他家鄉的歌，他常聽，但他為什麼偏偏把那首歌的音量放大？」，
「不知道，聽完後，我告訴他：那是我翻唱的。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轉過頭看了我好幾次。」，
「你起初就是被花兒迷住了才把心放逐到了西北的黃土地上，如今，你頻繁地到那地方去，但卻沒有找到心中的花兒，那些花兒哪兒去了？」，
「我不用去找，那些花兒是不會消失的，它們早已刻在我心中，它們用實實在在的的感動淹了我的心，我不用再找，只在心裡靜靜地聽。」，
「可你在老林子裡哼唱的那首東北《搖籃曲》不也唱醉了你老弟嗎？」，
「但他說那是二人轉，無所謂，只要聽出東北味兒就行，就像吃餃子，只要知道是啥餡兒，說明俺還行。」，
「不想說說你過呂梁山的事嗎？你給那些小狗和毛驢都起了名字，可你把那裡的人卻忘了！」，
「沒忘，也無法忘，那淳樸的民風使我無從下筆。」，
「可你對那裡的美女卻是多看了幾眼？！」，
「這能怪我嗎？那裡自古出美女，不看，我就不正常了，因為她們的確很美，純出天然，毫無雕飾，山野之城，更顯嫵媚，也難怪會出個武媚娘。」，
「你的額吉會不高興了，她會彎著腰，毫無表情地罵你：孩子，你還是草原的兒子嗎？你的安達可從來沒有忘記過你，為什麼一去再也不回來？」，
「額吉老了，她從未離開過草原，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麼複雜，這些沉重的負擔使我無法卸掉，回到草原，我願做額吉身旁一隻溫順的小羊，就像在母親河裡做一朵歡騰的浪花。」，
「兒子，你潮濕的眼眶告訴我，你的額吉，在時刻等待你回到草原老家！」，
「可我並未真正進到草原深處，因為，我怕一旦回去，就不會再四處漂泊，那裡也許就是我永遠的家！」，
「這就是你不許人們說草原人不好的原因？」，
「我沒有那個權力，但我有權力永遠自己不去貶低我的安達！我愛草原，因為，我從來沒有回到過自己真正的家。」，
「兒子，冬天來了，他們一開春就要轉場了，勒勒車載著帳篷四處流浪，難道那就是你嚮往的家？」，
「是的，我的心被捆綁在真誠的車軸上了，四處漂泊，無論走到哪裡，只要有牛羊哼唱、駿馬嘶鳴，那裡就是我真正的家！」，
「兒子，你太累了，你病還沒有完全好，我們今天就說到這兒吧？」，
「黃河母親，你靜靜地流淌吧，無論你走到哪裡，我都不會停止心中和你的對話。」。
母親河不再哭泣
因為兒子要安睡
兒子沒有流淚
因為母親河為他哼唱著搖籃曲
今夜他們要早早地睡
因為他們明天要早早的起
……
（盛順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