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二姑娘 文 / 緩歸矣
這陣子皇帝大肆清理朝堂,每天都有抄家奪爵的事發生,間或林家姑娘們也能聽到哪個相熟人家落了難,不甚唏噓,卻也僅限於此了,這種事她們自小也見慣了。卻也有不少人家陞官發財,有罪臣自然也有功臣,有人落馬就有人上馬。
林瑾衡樂淘淘的拱手道,「恭喜林大人!」
剛進屋的林延恩一愣,復又笑起來,皇帝封了他一個從五品官,品級雖低,卻是個有實權的,還是在戶部這樣的地方。
以前人人稱他一句林世子或者衛世子,今天一路倒也遇上幾個喚他林大人的。
「恭喜陞官,紅包拿來!」林瑾衡跪坐在炕上,朝著林延恩伸出白嫩嫩的手,手指一緊一鬆的暗示意味十足。
林延恩含笑上前,手一伸卻是輕推了林瑾衡的額頭一下,力道不重,但是林瑾衡半跪著重心本就不穩,這一推就往後仰。
靠坐在炕上的重華手一攬就把女兒接住了,對林延恩嗔道,「你多大了,還欺負你妹妹!」
每次看林延思把林瑾衡欺負的腮幫子鼓鼓的他也很心癢,這種話林延恩怎麼能說出來,他可是長兄!遂含笑不語。
林瑾衡鼓著腮幫子告狀,「三哥都被六哥帶壞了!」這種無聊事以前只有林延思會做,「欺負弱小,太不君子了!」
「三哥過幾日帶你去街上玩作為賠罪可好?」又強調,「一整天!」
林瑾衡喜上眉梢,拍手道,「那我決定勉為其難原諒你了。」
「妹妹氣量真大!」林延恩促狹,「今兒課上,先生教了什麼?」
「還不是那些!」林瑾衡興致缺缺道。
「妹妹不喜歡上課還是不喜歡去閨學?」林延恩馬上抓住了關鍵點。
林瑾衡笑瞇瞇的躺在重華懷裡不說話,她之前覺得姐姐妹妹多熱鬧多,後來發現果然小姑娘的世界也不是單純的。各位作者誠不欺我也!她上小學的時候,哪裡有這麼複雜,都二得很!
不過她也知道不去上學是不可能的,不說重華放著公主府裡精挑細選的先生不用而是把她送到閨學,就是存了要鍛煉她的意思。就說她自己也清楚上閨學對她只有好的,如她這樣的身份,嫁的總是簪纓世族,再是低嫁也有限不可能是個多單純的環境,如果不懂些後宅手段,就是娘家如何硬也得受委屈!
「先生給我留了十張大字,我才寫了三張!」林瑾衡撇嘴抱怨。
林延恩細細的瞧了林瑾衡,微笑起來。
重華微笑看著說話的兄妹兩,林延恩今兒有點話多,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顯然心情很好。不熱衷權力的男人,重華還沒見過。林延恩授了官就是真的開始接觸這個王朝的中心,也是時候了。
林延恩忽然想起一事道,「錢家的結果出來了,幾房人都被罷官不過性命和家業都無憂。」不過錢家就此沒落卻是不爭的事實,這段時間隕落的達官顯貴不計其數,錢家這樣的人家除了親朋故交這裡關注一下,就像一顆石頭投進了大海,平靜無波。
「那二姐姐的親事怎麼辦?」林瑾衡探出身子問。
###
錢家老爺做夢都沒想到,這個節骨眼上,衛國公府居然沒有悔親,這段時間悔親的人家不在少數,輿論的壓力也大不如前,沒想到如此環境之下,衛國公府還信守承若。
錢家老爺大喜,有衛國公這麼姻親,別人想欺他們就得掂量一下,親自上門對林晉海致謝。
錢家太太也上門拜訪老太太,外界知道之後,少不得讚一句衛國公府高風亮節,是仁義禮信之家。至此,錢林兩家的婚事再無轉圜的餘地。
三太太摟著二姑娘大哭一場,她費盡心機討好老太太,才替女兒討來這麼一門親事,沒想到落到這般下場。
她怨,如果女兒是老太太的嫡親孫女,老太太怎麼會狠得下心腸。她也恨三老爺無權無勢,不能庇護妻兒,還得罪老太太,以至於牽連她們在後宅步履維艱。
只是再怨又有何用,她們無力改變這個結果。
「二姐姐病情越發嚴重了!」課間休息的時候,林家姐妹裡聚在客廳裡閒話,二房庶女五姑娘歎氣道,大家都心裡有數這是心病,在錢家獲罪的時候,二姑娘便病了,纏綿至今,她們去看望的時候,見二姑娘憔悴的模樣也是心有不忍。心思通透的少不得由人推己,日後自己又是個什麼前程。
「錢家太太三天兩頭打發人送藥給二姐姐,二姐姐這病肯定很快就好了。」三房庶女十姑娘林瑾芸語氣輕快,到底年紀小,裡面未掩飾的幸災樂禍讓幾個年長敏銳的姑娘皺起了眉頭。
十姑娘和三姑娘一母同胞,自然樂得看嫡母嫡姐笑話,之前可沒少仗著這門親事諷刺她三姐,哼哼,現在,有她們哭的。
五房的十四姑娘和十姑娘同是庶出庶出,年紀又只差了一歲,平日最玩得來,笑嘻嘻接話道:「哎呀,那家裡可不是又要辦喜事了。」
「說兩句你們是不是待會兒就能多吃兩碗飯了。」五姑娘見兩人話說得不像樣,忍不住出聲呵斥,二太太和二老爺琴瑟和鳴,膝下二子二女,庶出的對她根本造不成威脅,也願意得個美名,讓丈夫多敬她一分,因此對庶出的頗為寬厚,所以養得五官也不是個畏手畏腳的性子。何況如今閨學以她為長,她自覺是長姐不能由著妹妹們放肆。
十四姑娘到底年紀小,似乎被五姑娘突然的發難嚇住了,怯怯的看著她。
十姑娘心道,看著嫡出的吃癟胃口是好一點,不過這話只能心裡翻一下。當著這麼多姐妹的面被嗆聲,十姑娘性子要強,沒好氣的回道:「我們說二姐姐病快好了和府裡要辦喜事還有錯了,難不成五姐姐不想二姐姐病好,不想府裡辦喜事,哼,大嫂馬上就要生侄子了,這話若是讓二伯母知道。」
十姑娘這話說的刁鑽,五姑娘一時氣得漲紅了臉色,指著十姑娘道:「你別當就你是聰明的,你話裡什麼意思大家都清楚,要不要我當著祖母和母親的面說道一下。」說著就要拉五姑娘見家長。
林瑾衡眨眨眼,沒想到五姑娘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不過比十姑娘和十四姑娘討喜多了。林瑾衡想起那一千遍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好作壁上觀,斟酌了下詞語道:「這段時間亂糟糟的,不過是姐妹間玩笑,何必煩惱祖母和二嬸嬸。」
如今局勢風聲鶴唳,草木皆兵,深怕自己家出點紕漏,兩人繃著為了這種事老過去不是討罵。
五姑娘和十姑娘不約而同的看一眼林瑾衡,林瑾衡對著五姑娘的方向微微一笑。
十姑娘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帶著點不甘和憤懣坐了回去。
「二姐姐一個人在房裡怪無聊的,我想去看看二姐姐,十三妹妹要不要一塊?」五姑娘覺得林瑾衡脾氣還好,看她剛剛也是偏向自己這邊,便出聲詢問。
林瑾衡想了想,點頭道:「我與五姐姐一道去。」
楊婉月笑道:「那我也和你們一塊過去。」
剩下的姑娘除了剛剛被下了臉面的十姑娘和十四姑娘都出聲打算一起探望二姑娘。
「說起來,二姐姐也真可憐,好好的親事被折騰成這樣。」四房的十一姑娘林瑾藝突然出聲。
聞言,眾姑娘都是沉默了一下,五姑娘直接道:「本來錢家也是四品,如今倒成了平民百姓。」也是掩不住的同情可惜,她們自小的生活壞境當得上一句『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便是再不得寵的姑娘也從來不會想自己會嫁平民。
林瑾衡輕聲道:「錢家雖然沒了官職,但是家產還在,衣食無憂。而且以錢家如今的情況更不敢怠慢二姐姐,日子未必過得不好。」二姑娘可能面子上不好看,但是在錢家那就是一言堂,在這男尊女卑的時代可以享受一把男女平等,厲害一點可以來個女尊男卑,面子算什麼,裡子最重要。
這是她真心的想法,據他所知,錢家門第是比不上衛國公府,但是比三叔綽綽有餘,二姑娘進門未必一帆風順,但是如今誰敢不把她當祖宗供著,這也是疼愛女兒的人家為什麼願意低嫁的緣故。失之東隅收之桑榆,不虧。
而且退了親,還是在這個節骨眼上,少不得有個嫌貧愛富的名聲,還能嫁到多好的人家,就算輿論比較寬容的現代,因為男方沒落了,退婚,再找,免不了被說三道四,難保對方不會心裡打鼓,有朝一日自己落了難,老婆就跑了,話糙理不糙。
說實話,林瑾衡還覺得二姑娘很不明智,嫁到錢家已成事實,她這樣消極的反抗,錢家又不是不知道,日後進了門,雖然看在衛國公的面子上不敢怠慢她,但是心裡肯定有隔閡。
十一姑娘不贊同,小聲又堅決道:「十三妹妹可知道,平民百姓和官宦人家的區別,平民之家很多時候連自己的性命和前程都不能掌握。錢家有錢卻無權,猶如稚子懷抱千金過世。」
她無意聽到,她親外祖是商賈,有錢無權,得罪人之後,將她姨娘送給了她父親才化險為夷。
而姨娘本訂了親,與對方也是青梅竹馬長大,對方如今也是一方父母官。若是外祖家有權勢,何以賣女為妾。
林瑾衡失笑:「錢家也是積年之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總有一些故交親朋,都沒有也還有我們府上這門姻親,府上自會替二姐姐撐腰。豈是一般的平民之家。」衛國公府為了名聲,也不能把給他們掙了面子的二姑娘扔開不管。
一場有關錢家值不值得嫁的辯論賽,還在必須嫁的前提下有意義嗎?
不值,又如何?
「你們倒是說的起勁,要上課了。」楊婉月打斷欲言的十一姑娘,又加了一句,「待會兒去見二姐姐的時候,咱們別說這些喪氣話了。」
在和林瑾衡分開之前,楊婉月似乎是在自言自語:「也許這樣對二表姐更好。」
林瑾衡挑眉,沒想到還有人贊同她的觀點,難道是因為她們都是穿越者,價值觀相似,停下腳步等著楊婉月發表她的論據。
結果楊婉月對著林瑾衡微微一笑:「先生進教室了。」她這節課是茶,先生已經進了茶室。
林瑾衡也不好多做停留,對著楊婉月點點頭便走了。
轉身之後楊婉月斂了笑容,二姑娘和錢家這門親事是怎麼回事,旁人不知道,她那天誰在邊上卻是聽的清清楚楚。
老太太是個好臉面的,唯恐人說她不慈不賢,對庶出的幾房做不到視如己出,但是也不會故意作踐,衣食住行沒有苛待,至於學業自有學堂的先生,她絕不插手。唯獨對著三房總是差了那麼點,大家都知道原因,也沒人在這一塊說嘴。
但是老太太偏偏鑽了牛角尖,要拿著三房做筏子,行面甜心苦那一套。
大姑娘及笄便定了親事,二姑娘只小一歲,自然不好落後太多,三太太又把老太太奉承的極好,老太太便出面說了錢家的親事。
三太太欣喜若狂,這是她做夢都想不到的好人家。
內裡三太太卻不知道,錢家是想和衛國公府結親,但是對三房的特殊也知道,可是老太太主動提了二姑娘,又是他們有所求,只能咬牙認了。這門親事,錢家便結的不是很樂意。二姑娘嫁過去,豈能討得了好。如今錢家這樣,對二姑娘未必不是好事,禍兮福所倚。
###
課後,浩浩蕩蕩一群人都去了綴錦苑,便是和二姑娘不睦的十姑娘也在其列。等他們到的時候,發現四姑娘也在。
在場的姑娘中,四姑娘雖然年長,但她是四房的,所以招待她們的是三房庶出的六姑娘林瑾芙。
說起國公府的六姑娘,雖然是個針紮下去也不會出聲的性子,卻不會被人忽視,只因那傾城美貌。林瑾衡忍不住多看兩眼,上輩子和這輩子見過無數美人,沒一個有六姑娘七分顏色,娉婷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假以時日,必定美艷不可方物。
便是見慣了後宮佳麗的重華長公主無意間都對她感慨過,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可惜了是個庶出庶出,這樣的身份再好的容貌也嫁不了高門,一般的門第也不敢要,林家的女兒更不可能為妾,入高門做填房倒是一條路。
填房豈是好當的。也許是林瑾衡眼裡的同情太過露骨,六姑娘抬頭怯怯地看了她一眼。
林瑾衡下意識一笑,對方輕輕淺淺回以微笑,又垂下了頭撥弄手中的茶盞。
林瑾衡突然想起徐志摩的那句: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不知道將來哪一位仁兄有幸收藏這朵芙蓉花。
四姑娘對著靠坐在床上,神色蒼白的二姑娘輕聲勸慰,「身子是你自個兒的,熬壞了還不是你自己受苦,三伯母也要擔心,你看我母親,便是一場風寒纏纏綿綿,如今……」後面的話音帶了哽咽。
二姑娘勉強一笑,聲音虛弱低垂著眼,「煩勞妹妹們為我擔心了,想來是我自己入了魔障,如今我已想通了,不過是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好的不利索罷了!」嫁給誰由不得她,嫁不嫁更由不得她,何必作踐自己,痛了親者,快了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