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72 打翻醋缸 文 / 露草心
李芸趕著馬車在大街上慢慢地逛了一圈,彭家娘子掀開窗簾,把頭伸出窗外,碰到熟識的人,便激動地朝人招手,大聲宣傳,這是她家侄女,能幹了,發財了,買了馬車,讓她享受來了。『
李芸因此在鎮上開始小有名氣,好些七姑八婆都知道了**村有個能幹的小姑娘,這都得歸功於彭家娘子的極力宣傳。
李芸不由得覺得有些好笑,也有些感動。好笑彭家娘子的炫耀,感動彭家娘子因為她的一點小小付出便心懷感恩。
馬車回到彭家,李芸驚訝地發現剛才那少年居然站在麵攤外面,看到李芸,往前走了兩步,卻又沒有靠近,在離李芸幾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
彭山道:「我喊他進去坐,他也不理我,可能是來找你的。」
李芸朝那少年走去,和聲道:「你找我?」
那少年點了點頭,伸手指著李芸手中的馬鞭:「給我。」
李芸微微皺眉,這少年,要馬鞭做什麼?不過她沒有從那少年身上感覺到敵意,於是將馬鞭遞了過去。
那少年接過馬鞭,從麵攤上拿了一隻碗,灌滿水,端了起來,便徑直朝馬車走去,也沒見他怎麼費力,輕輕一跨,便上了馬車,坐到趕車人的位置上。
「芸兒!」彭山有些著急,萬一這少年要的是這馬車呢?
李芸卻搖了搖頭,並沒有上前阻攔,靜靜地看著那少年的動作。那少年對於李芸的信任似乎非常滿意,朝李芸點了點頭,將裝滿水的碗放在一旁,一手抓住韁繩,一手揚起馬鞭,看那動作,竟是十分熟練。
馬車在他的驅趕下,飛快地朝前奔去,沒跑多遠,便在不寬的街上迅速地掉了個頭,飛快地駛了回來,在離麵攤不到一丈的距離,驟然停下。那少年下了馬車,端過放在馬車上的水碗,遞到李芸面前。
李芸吃驚不小。剛才馬車加速,轉彎,減速,照理說碗中的水應該晃出去差不多了。可是,這水竟然還是滿的!
彭山夫婦也是滿眼驚訝,看向那少年的眼神,不由得加上了敬佩。
那少年將水碗放回麵攤,卻緊緊抓住馬鞭,目露期待地看著李芸,道:「車伕。」
那少年講話似乎有些困難,不能連貫地說清楚一句話。李芸問道:「你是想替我趕馬車,給我當馬車伕?」
那少年立即點頭。
李芸想了想,有個這麼厲害的馬車伕,似乎不錯,於是點頭道:「好。不過,我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那少年道:「小刀。」
李芸道:「我每個月給你五百文,包吃住,不趕車的時候,你要幫我做一些雜事,可以嗎?」鎮上包吃包住的長工最多的也就四百文一個月,李芸感激小刀救了她,因此多給一百文。
小刀又是點頭又是搖頭地道:「做事,好。要吃飽。錢,不要。」
李芸不由得好笑地搖頭,這小刀看來是飯量太大,以至於一直處於吃不飽的狀態。只要肯給他吃飽,他連工錢都可以不要。
「放心,我不會不給你吃飽。工錢還是照算,我不會虧待你的。」
小刀聽說能吃飽,露齒一笑,在他污糟的臉上,顯得非常整齊潔白。不過他固執地道:「吃飽,工錢。」意思是,給他吃飽,就當是工錢了。
李芸知道小刀性子倔強,於是也不再勉強他,心中打定主意,這工錢就算她替他存起來,將來他需要的時候,她再想辦法讓他收了便是。
李芸讓彭家娘子端了盆水出來,讓小刀把臉洗乾淨了,露出一張中性的臉,初看不覺如何,多看幾眼,便覺得很耐看。
李芸很滿意,心想,這孩子要是好好拾掇拾掇,換上一身乾淨合身的衣服,應該會一表人才。於是拉著小刀去成衣店給他買衣服。
到了成衣店,李芸指著男裝讓小刀自己挑選,小刀卻露出羞澀的表情,道:「小刀,姑娘。」
李芸差點兒被自己口水嗆到。鬧了半天,是她,不是他!小刀這名字不像姑娘家,她雖然長得高,卻還未發育,胸前一馬平川,穿的是男裝,長得又很中性,也不怪李芸看走眼。
小刀雖然申明自己是女兒家,但卻在男裝區挑了兩套最便宜的粗布衣裳,顯然是穿慣了男裝。李芸心想很快變到冬天了,這兩套單薄的衣裳哪夠穿,於是又替小刀買了兩套冬衣。
小刀開始死活不肯要,後來李芸板著臉說:「你現在是我的工人,我是老闆,你要聽我的話,我說給你買就買,知道嗎?」小刀這才沒有再反對。
小刀換上一身新衣,再將虯結的頭髮扎到腦後挽起來做男兒打扮,乍一看,倒像個眉清目秀的小廝。李芸滿意地點頭道:「小刀你挺適合穿男裝的,好看。」
小刀有些侷促,顯然不是很習慣被人誇讚。
☆
小鎮外一間小破廟裡,一字眉狠狠地給了斷腿小男孩一個耳光,將他打翻在地,用手指頭戳著他的腦門罵道:「老子養你來一點用處都沒有!連訛個小女孩都訛不了!你說,剛才是不是故意的?故意讓人抓到把柄?」
小男孩拚命把小身子縮起來,神色害怕地喏喏道:「我……我不是故意的……等會兒,我再找個人……」
「呸!」一字眉怒道,「這鎮子也就這麼大點兒地方,東南西北都去過了,大家都認得你了,再去哪兒?再找個人,好讓人抓去見官,你再把老子供出來?」
小男孩連連搖頭:「沒有沒有,我不敢……老大,我的腿好痛……」
「痛,痛死活該!」一字眉罵罵咧咧,「錢沒弄到,害得老子跟人點頭哈腰地道歉,還要老子掏一筆錢給你這兔崽子治腿?想得美!痛著吧!老子出去玩玩,再弄點吃的回來。等老子回來,就出發去下一個鎮子。」說罷,自顧自地走了。
破廟裡還有其他幾個不到十歲的小男孩和小女孩,無一例外地不是手殘就是腿殘,表情麻木地看著痛得眼淚汪汪的小男孩,沒人上去詢問給他隻字片語的安慰。
小男孩坐在地上,看著天空怔怔地發了會兒呆,然後拖著斷腿,走到無人看到的地方,從懷中掏出一隻描著紅色花朵的白瓷瓶,竟和李芸的那只一模一樣。
他看著瓷瓶又發了會兒呆,這才小心地將瓶中黃色的藥粉倒少許在傷處,似乎覺得太過浪費,又用手指將藥粉摳了一點裝回藥瓶,這才拿過兩隻木棍將斷腿固定,用布條綁好,動作非常嫻熟,看來並非第一次這麼做了。
做完這一切,小男孩的額頭已經痛得滿是汗水,他小心地探出頭四周看了看,見沒人關注他,這才舒了口氣,將藥瓶藏入懷中,放下褲管,沉沉睡去。
☆
買好衣服,李芸去買了些糧食。小刀一個人的飯量就能頂她們家四個人,家裡備的那些糧食,估計很快就會吃光。
李芸接著買了些蔬菜種子,又隨意買了些日用品,這才讓小刀駕著車回了彭家。
此時已經快接近晌午,王大石剛剛到,正和煮麵的彭山閒聊。彭山眼尖,看到李芸,笑著對王大石說道:「正說著呢,芸兒這不就來了?你看看,她這馬車多好!十五兩銀子呢!」
王大石已經從彭山那兒聽說了李芸買馬車和招聘馬車伕的事情,笑著走出來和李芸說話。李芸為王大石和小刀彼此做了介紹,王大石憨笑著道:「這下可好,有馬車,你娘就可以來鎮上玩了。以前她總說牛車太顛簸,身子受不了,因此一次都沒來過鎮上呢。小刀趕馬車這麼厲害,你娘就不怕了。」
王大石什麼事情都是先想著徐氏,這麼多年已經成了習慣了。
李芸點了點頭,見小刀拘謹地站在一旁,伸手去拉她:「走,我們進去坐,彭叔煮的麵條可好吃了,一會兒你儘管放開肚子吃,吃飽了,再等明之軒來了,咱們就回家。」
剛才趁逛街的功夫,李芸已經將家人和明之軒主僕一一說給小刀聽了,讓她有個初步的印象。通過小刀斷斷續續的描述,她也大概瞭解了小刀的身世。
小刀因為天生異於常人,飯量大,力氣大,語言障礙,不被家人所喜。在她娘親過世後,她便被狠心的爹掃地出門。
這兩年,她到處流浪,主要靠替人做工討口飯吃,可是她飯量太大,沒有人願意請她,總是在發現她的大飯量之後,立即將她趕走,因此,這兩年,她都是過著食不果腹的日子。
小刀神色有些震動,「家」這個字,勾起了她許久不願意想起的回憶。她呆呆地由著李芸將她牽過去,默默地坐下,一雙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李芸,動容道:「家人?你,我?」
李芸微微一怔,看著小刀渴慕的眼神,心中莫名升上一股熱流。她不是一個容易動感情的人,何況是一個剛剛認識的的人。也許是小刀的眼神擊中了她心底深處隱藏最深的母性,也許是小刀的身世讓她扼腕,她竟不忍讓小刀失望。
李芸伸手握住小刀的雙手,點頭道:「要是你不嫌棄,就把我家當自己的家。我娘很善良,她會喜歡你的。」
小刀滿臉感動,卻堅決地搖頭:「我,下人,不配。」
李芸柔聲道:「我出錢,你幫我幹活,你沒有賣身給我,不是下人,我們是平等的。」
小刀堅持道:「小姐,主人。小刀,下人。」
雖然認識沒多久,李芸也瞭解小刀的牛脾氣,便不再勉強她,正好彭山煮好了面端了上來,李芸便拍了拍小刀的手背,柔聲道:「吃吧。」
小刀這些天餓壞了,雖然才吃過三十個包子不久,這會兒又埋頭苦吃起來。
李芸抬頭看了看天色,奇道:「都這會兒了,明之軒怎麼還沒來呢?」
王大石正和彭山說話,聞言回頭張望,正看到不遠處臉色古怪的明之軒,咦了一聲,大聲道:「之軒,怎麼不過來?」
李芸順著王大石的目光看去,也見到了明之軒,便朝他招招手。
明之軒慢騰騰地走過來,跟王大石和彭山打了招呼,卻不看李芸一眼,坐到王大石旁邊的位置上。
李芸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這傢伙哪根神經不對,明明早就來了,卻不吭聲蹲在一旁。進來了麵攤,又對她不理不睬,她到底哪裡惹到這傢伙了?要說不滿,那得她對他不滿才是真!哼,硬生生將文華這個搖錢樹搶了過去,害得她斷了一條財路,她都沒跟他算賬呢!
李芸本來話就不多,明之軒不理她,她也樂得清靜,低頭吃起麵條來。她見小刀愛吃辣,便不時給小刀添點辣椒醬。在她眼中,十三歲的小刀只是個孩子,她不經意間扮演起了大姐姐的角色。
她只顧著自己和小刀,沒有看到對面明之軒的眼神越來越陰沉,將一碗麵攪得快成了面疙瘩,也沒吃下去一口。
明之軒其實早就離開了文家,一路逛過來,選了一隻漂亮的手鐲,本來想送給李芸的。他高高興興地往彭家麵攤走,不料,遠遠地看到李芸和一個眉清目秀的小廝手拉著手,無比親熱的樣子,想到李芸對他不冷不熱的態度,他心中的醋缸子頓時打翻了。
他想掉頭就走,但是一雙腿卻不聽從大腦的指揮。他要是這麼走了,豈不是將他的芸芸白白拱手讓人?他又擔心自己臉色不好,不想被李芸看到,讓她對他心生厭惡。於是他傻傻地站在不遠處,看著李芸和那陌生的小子親密無間地說話,心中醋意翻騰,直到王大石看到他。
他要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只能不去看李芸,生怕和李芸視線交匯,他的眼神會洩露他心底的秘密。
他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卻不料他的一舉一動都落在王大石眼中。
王大石眼中浮上一絲趣味,用手肘碰了碰明之軒,道:「她是小刀,芸兒剛認識的,趕馬車技術很好,芸兒聘請她來趕馬車的。」
王大石此時也起了開玩笑的心思,故意不說小刀是女兒身。
明之軒的小眼神更陰沉。哼,剛剛認識的就這麼親密?想起他第一次見李芸的時候,李芸連話都不想跟他說。他到底那裡比不上那個叫做小刀的傢伙?
明之軒暗自磨牙,腦中閃過數條將小刀從李芸身邊弄走的計策。
李芸忽然抬頭看了明之軒一眼,眼神中滿是「你很無聊」的鄙視,然後又低頭吃麵。她又不是傻子,哪能看不出明之軒這是在吃醋?她又不是他的誰,小刀又是個女孩子,他這是吃哪門子飛醋?
明之軒一驚,芸芸這是什麼眼神?她難道是他肚裡的蛔蟲,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
王大石再也忍不住了,大笑著拍了拍明之軒的肩膀,湊到他耳邊道:「小刀是個姑娘。」
明之軒被自己口水嗆到,猛然大咳起來,埋怨地看了王大石一眼,埋怨他不早說。
王大石攤了攤手,笑得開懷。
彭山一邊忙碌著,一邊笑著問道:「大石,什麼事這麼好笑?說來也讓我樂呵樂呵。」
明之軒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王大石笑著搖頭道:「沒什麼,你忙你的。」
小刀才不管他人的官司,只顧著自己吃得痛快,一口氣吃了三大碗麵條,才滿足地放下碗筷,摸著肚子道:「飽了。」
明之軒陪笑著坐到李芸身邊,從懷中掏出扇子給李芸扇了扇,討好地道:「芸芸,吃熱了吧?我給你扇扇。」
李芸翻了個白眼,送上「你是白癡」的眼神。這都深秋了,吃碗熱湯麵正好渾身暖和,冷個毛球啊冷?真不明白,這夏天都過了,還隨身帶著扇子幹什麼?
明之軒純碎屬於沒話找話,見李芸不待見他,便笑瞇瞇地轉向小刀,做起自我介紹來:「小刀,我是明之軒,是你老闆最好的朋友,你可以喊我明大哥。」
小刀看著明之軒,點了點頭,不說話。
明之軒笑吟吟道:「小刀,聽說你趕馬車的功夫很厲害,跟誰學的呀?看你的年紀也不大,竟然這麼厲害,明大哥真是佩服呢。」
小刀搖搖頭,還是不說話。
明之軒知道惹李芸不高興了,便想和小刀打好關係,讓李芸高興一些。不料,小刀壓根兒不和他說話。明之軒有些傻眼,李芸已經不愛說話了,現在居然來了個更不愛說話的?居然也跟李芸一樣,對他招牌性的迷人微笑視而不見!難怪她們這麼合拍!他瞬間有撞牆的衝動。
明之軒苦笑著摸了摸鼻子。好吧,她們不愛說話,那他便陪她們不說話便是。反正他可以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只要芸芸喜歡,他可以是任何形態。
李芸才不理明之軒的小心思,在明之軒沒有給她答案以前,她只把他當作朋友,而不會考慮和他再進一步。
王大石看著一心想討好李芸的明之軒,眼中露出艷羨的神色。李芸雖然現在對明之軒還沒感覺,但是她起碼名花無主,明之軒可以跟隨自己的心意去追逐讓她,爭取她的芳心。而他,深藏在心中數十年的那個人,早已把她的心給了另一個人,一個他永遠也比不過的人,他連追逐她的資格都沒有。
眼神黯了黯,王大石站起來道:「我吃飽了,該去文府幹活了。」和眾人打了招呼,便匆匆逃離讓他心事重重的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