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82章 文 / 露草心
徐氏呆住:「什……什麼意思?」
「廢了就是不行了,還能有什麼意思?」春花撫了撫自己的臉,語帶憤慨道,「哼,對著我這般閉月羞花的美貌都不能人道,不是廢人是什麼?」
明之軒連忙遞上八百文錢,堵住她的嘴:「這是剩下的錢,你可以走了。『」
春花將錢放在手心數了數,又對著明之軒搔首弄姿半晌,這才扭著腰肢走了。
徐氏只覺得心裡有些失望,也有些高興。李三不行,王氏的願望落空,她可以理解自己的失望。可是那高興的情緒,又從何而來,又是為了什麼?難道在她的內心深處,其實也不想李三留下後人?她搞不懂自己的情緒,只得歎息一聲。
李芸見徐氏一副糾結的模樣,道:「娘,我們能做的已經做了,我們回去吧。」
徐氏吐出一口氣,點點頭道:「好吧,我們回去。」
三人剛準備離去,有獄卒從監牢裡出來,喊道:「誰是李三的家屬?」
徐氏應道:「我是。不知這位大人有什麼事?」
那獄卒答道:「李三說他有重要的話要對他的家屬說,你既是他的家屬,便跟我來吧。」
李芸皺眉,這李三究竟要做什麼?
明之軒朝李芸投以安撫的眼神,低聲道:「沒事,我總會陪著你的。」
徐氏遲疑片刻,詢問地看著李芸:「芸兒,我們要不要去見他?」李三跟王氏不同,徐氏對王氏,還留有最後一絲孝心,但她對李三,卻是非常寒心,她為李三所做的事,不過是對王氏心軟。
李芸嘴唇抿了抿,摸了摸懷中藏著的藥粉,道:「見,為什麼不見?」
這幾天,她腦中漸漸出現了一些前身模糊的記憶。
記憶中,李長順死的時候,李三似乎曾跪在李長順的靈前愧疚而害怕地哭訴什麼。她當時正想走近去聽清楚,王氏卻忽然進來,厲聲制止了李三。
不過,她並不是很確定。
如果事實的真相當真如她猜想,李三便是再死百次也不能讓她解恨,而徐氏也會對王氏徹底的失望,會斬斷與王氏的最後羈絆。
她在藥店配置的另一包藥,便是為了等這一刻。
明之軒遞給獄卒一塊碎銀,那獄卒神色滿意地領著三人朝關押男犯的牢房走去。
到了關押李三所在的牢房,只見李三低著頭,神色頹廢地靠牆而坐,頭髮鬍子亂成一團,身上本來白色的囚衣已是灰黑色,一隻老鼠在他腿上爬來爬去,他也視而不見。
因為是重刑犯,獄卒並未打開牢房的門,道:「有什麼話就在門外講,不要耽擱太久。」
徐氏點頭道:「我知道,多謝大哥。」
那獄卒轉身出去守在外面,徐氏遠遠地站著,不願靠近。
明之軒和李芸站在徐氏身旁,安靜地旁觀。
李三緩緩抬頭,看到徐氏的瞬間,他忽然淚水奪眶而出,拖著腳鐐,跪著爬到門邊,髒污的手掌伸向徐氏的方向,顫抖著,泣不成聲:「仙兒,你終於來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你能不能走近些,讓我看清楚你?」
徐氏將頭別到旁邊,無聲地拒絕。
李芸冷冷道:「你不是有話要說嗎?我們站在這兒也一樣能聽到。如果你盡說這些噁心的話,我們可就走了。」
李三吶吶道:「噁心?仙兒,你也這麼認為的嗎?」
徐氏依舊別著臉,不說話。
李三的臉上漸漸浮起絕望,淚水越發的洶湧,卻瘋狂地哈哈大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笑得歇斯底里。
徐氏緩緩回過頭來看向李三,眼神冷漠:「你笑什麼?」
「我笑什麼?」李三喘了喘氣,胡亂地擦了擦淚水,捏起拳頭猛地捶打自己的胸口,說一句捶打一下,「我笑,跟你拜堂的人是我,跟你洞房的卻不是我!我笑,我心心唸唸想著你十幾年,你卻從來都不拿正眼看我一眼!我笑,老天不開眼,我這麼努力想要得到你,為什麼得不到你?」
李芸目帶厭惡地看著李三,冷冷道:「老天爺還是開眼的,不然,怎麼會你坐在牢裡,等著明天被送上審判席?」
「李芸,李芸!」李三目露凶光,猛地衝撞牢門,撞得牢門吱吱作響,「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從中作梗,我會落到今天的田地嗎?你給我記著,就算死,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徐氏渾身顫抖,將李芸擋在身後,指著李三怒道:「李三,你太過分了!你要恨就恨我,不關芸兒的事!」
李芸從徐氏身後走出來,眼睛一眨不眨地撞上李三的視線,冷笑道:「你活著的時候我都不怕,我還會怕一個死了連祖墳都進不了的孤魂野鬼?」
「不,不!」李芸的話令李三崩潰,他猛地搖頭,涕淚交加地嘶喊,「大嫂,我不要成為孤魂野鬼,你救救我,我不能死,我還沒有娶妻生子,娘還要我養老送終,我不能死!」
徐氏露出不忍的神色,似乎有所動搖。
隨即她看了一眼身旁一臉冷厲的李芸,忽然想起當時李芸說她被李三摔死的事,又想起剛才李三對李芸的恨意,忍不住身子顫了顫,搖頭道:「我不能一時心軟,讓你有機會傷害芸兒。幸好……」
幸好李三不會留下子女,不然,她會後悔死的。
「我們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明天公堂上見。」徐氏轉過身,再不去看李三,伸手牽住李芸的手,柔聲道,「芸兒,我們走。」
徐氏能夠想通,李芸自是高興,她昂臉對徐氏微微一笑:「好,娘,我們走。」
「徐氏!」李三把牢門撞得崩崩作響,「我知道,你不接受我,都是因為王大石!你儘管嫁給他!你知不知道,他是殺死我大哥的兇手!以後你到了地下,如何面對我大哥?」
李芸嘴角浮上一抹冷笑,李三果真是卑鄙無恥,他不能得到徐氏,也不讓王大石得到。
徐氏如遭重擊,猛地轉身盯著李三,喝道:「你說什麼?你說清楚!」
李三眼睛發紅,如同厲鬼,喘著氣道:「當初你來**村和大哥完婚的時候,你知道為什麼大哥忽然病得快死了嗎?都是王大石害的!他看上了你,所以下毒加害大哥,害得大哥差點兒被毒死!」
徐氏本來激動的神情忽然冷靜下來,雙眸閃著寒光盯著李三,不辨喜怒地道:「是嗎?你既然知道,為什麼不說出來?」
「哈哈!」李三大笑,抱著笑痛的肚子跪在地上,指著徐氏,「還不是因為你?我不說,大哥就會死,他死了,你就是我的了,你是我的!哈哈!」
徐氏緩緩走近李三,蹲在他面前,伸手替他將一縷亂髮別到耳後,柔聲道:「還有呢?」
李三癡迷地看著徐氏,忘情地撫著徐氏觸碰過的髮絲,吞了一口口水,顫聲道:「還有,大哥後來採藥摔下懸崖,也是王大石害的……那天,下著小雨,山路很滑……他跟大哥吵了起來,失手將大哥推落懸崖……我親耳聽到王大石在大哥靈前懺悔……都是他,仙兒,都是他害的大哥,你不要相信他,他這麼做,都是為了得到你……」
徐氏眼眶湧出淚水,一雙美目全是痛苦之色,但她的聲音卻是出奇的平靜:「那你為什麼還是不說呢?」
李三眼神閃爍道:「我……只有我一個人聽到,我口說無憑,他肯定不是承認的,他是村長的兒子,跟大哥又關係良好,我說出來,沒人會相信我。」
徐氏垂下眼眸,緩緩地點了點頭,低聲道:「是這樣嗎?」
李三緊緊握著牢籠的鐵桿,急聲道:「是這樣的,仙兒,你相信我,我這麼喜歡你,我怎麼會騙你?」
李芸冷冷看著事態發展,並未有所動作。她相信李三是血口噴人,但徐氏相不相信王大石,她想等著看看。
李三顫抖著伸手想要去撫摸徐氏的臉頰,徐氏忽然抬起眼眸,眼中的痛苦之色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冷厲的恨。她抬起右手,狠狠地朝李三臉上打去,尖尖的指甲在李三臉上劃下五道血痕。
李三被打懵了,捂著臉:「仙兒,為什麼……」
徐氏站起身來後退兩步,掏出手帕,仔仔細細地將右手擦拭乾淨,然後將手帕仍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幾腳,寒聲道:「你這個畜生,他是你親大哥!你為什麼要害他!」
李三猶自不肯放棄:「不是我,不是我,是王大石,是他!」
徐氏冷笑道:「當年你大哥昏迷,是我親手替他解的毒,我自然知道,下毒害他的不是王大石!」
李三不可置信地搖頭:「不,不可能!我們都以為大哥是生了病,你怎麼會知道大哥是中毒了?你怎麼知道大哥中的什麼毒,你怎麼會解毒?」
徐氏並未回答李三的話,而是接著怨毒地道:「你不說,我還並不知道,他走的那天,下著小雨!你沒想到吧,山裡下著小雨,村裡卻是沒下……我還記得當時你慌慌張張回來,身上鞋上都是泥漿,你說是不小心掉到河裡了,我在悲痛之中,竟然沒有看出破綻!村裡的小河全是細沙,哪來的泥漿!這泥漿,分明是你從山上帶回來的!」
李三搖著頭後退,狀若瘋癲地流淚道:「不是我,不是我!」
徐氏恨毒地盯著李三,恨恨道:「你如今還不承認,還想誣賴他人嗎?這半年來,你就能睡得安穩?你不怕你大哥找你報仇?」
李三連連搖頭,痛苦地嗚咽:「不,大哥,不是我……」
李芸悄悄從懷中掏出藥粉遞給明之軒,朝他點點頭。
明之軒將藥粉握在手心中,手指微動,在黑暗的環境中,藥粉化成一縷幾不可見的輕煙,飄入李三的口鼻之中。
李三吸入了那藥粉,不過片刻,便產生了幻覺。
他只見頭破血流的李長順目露凶光,伸著雙手朝他走來,口中淒厲地喊著:「老三,大哥好痛,大哥好冷,你來陪大哥,好不好?」
李三嚇得心肝俱裂,目露恐懼之色,雙手亂擺,跪在地上不斷磕頭,口中喊道:「大哥,是我對不起你,你別過來!」
徐氏身子一震,以為自己丈夫的英魂就在面前,發瘋地四處尋找,哭喊著:「長順,是你嗎?長順,你為什麼不讓我看到你?我在這裡,你為什麼不和我說話?」
李芸面露不忍,拉住徐氏,低聲勸道:「娘,他是心中有愧,產生了幻覺,爹已經不在了,你冷靜些!」
徐氏嚶嚶低泣,軟軟坐在地上:「我只想再見他一面……」
李三眼中,李長順向他步步緊逼,森然道:「你既然知道對不起我,那你怎麼不下來陪我?我的好兄弟,你快來,大哥等得好辛苦!」
李三磕頭不斷,接近崩潰:「不!不是我對不起你,是你對不起我!跟仙兒拜堂的人是我,你為什麼要搶走她?你搶走她就罷了,為什麼要搬得遠遠的,我想要天天看著她都不成?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是路太滑了,你原諒我,原諒我!」
徐氏親耳聽到李三承認他的罪行,不由失聲痛哭起來。
李芸忽然開口,誘導道:「李三,你就算磕死在這裡,你大哥也是不會原諒你的!除非,你娘也原諒了你!你大哥那麼孝順,你娘原諒了你,你大哥也會原諒你的。」
徐氏猛地抬頭,震驚地看著李芸:「芸兒,你……什麼意思?你是說,你奶奶……」
「是是是!」徐氏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李三打斷,李三如同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邊哭邊笑道,「大哥,這件事娘一早就知道,我那天在你的靈前悔過,娘全聽到了,還讓我不要說出去!娘都沒有怪我,娘都原諒我了,你也原諒我,別來抓我,我不想死!」
那記憶竟是真的!若不是她忽然得到這記憶,這秘密是不是就會被永遠埋藏?李芸緊握拳頭,才能忍住想要將李三親手殺死的衝動。
徐氏身子忍不住劇烈地顫抖起來,一雙眼睛死死盯著李三,想要分辨他話中的真假。
李三沉浸在恐懼中,狀若瘋癲,不斷地自言自語:「大哥,你放過我!娘說,你的死不是我的錯,錯的都是徐氏,要不是徐氏,我們兄弟怎麼會起了爭執,你怎麼會死?大哥,你要怪,就怪你自己,誰讓你娶了個這麼美貌的妻子?」
徐氏一張臉孔漸漸失去血色,白得嚇人。
她對王氏和李三一再退讓,只是因為她愛屋及烏,只是因為他們是李長順的骨肉至親。她萬萬想不到,真相竟然如此殘忍!
她全身心愛著的那個人,竟然被兄弟和母親雙雙背叛,英年早逝而無處伸冤!而那兩個無恥的人,竟然將這罪,全部安在她的頭上!
而她,竟然為了王氏的心願而想為李三留下後人,還為了這事向女兒發脾氣,讓女兒為難,她錯了,錯得離譜!
她心如刀絞,失魂落魄地道:「原來……她竟這麼狠心……長順也是他親生,她怎麼能……芸兒,原來,娘竟是錯了……」
傷心到極致,她再也承受不了,暈了過去。
明之軒連忙將徐氏抱起,擔憂地看了一眼看似冷靜、實則內心波濤洶湧的李芸,歎了口氣,道:「芸芸,我們走吧。」
李芸緩緩抬起眼眸,緩緩道:「明之軒,我是不是做得太過了?」看到徐氏傷心得昏厥,李芸心中非常難過。
明之軒憐惜地看著李芸,柔聲道:「芸芸,伯母優柔寡斷,如果不是讓她真正的看清楚他們的真面目,她還會因為你爹而被掌控被鉗制。那並不是你想要的,不是嗎?」
李芸神色觸動,低聲道:「是,再讓我選擇一次,我還是會這麼做。不過,你會不會覺得我手段太狠毒,會瞧不起我?」
「真是傻丫頭。」明之軒一隻手抱著徐氏,一隻手在李芸的鼻樑上親暱地刮了刮,沒有回答,而是柔聲道,「這兒陰冷潮濕,不宜久留,我們快些帶伯母會客棧休息,明天一早還要上庭,要養足了精神才好。」
說罷,他帶走邁步朝外走去。
李三猶自在不斷磕頭求饒,磕得頭破血流,李芸連一個目光都懶得施捨給他,而是定定地看著前方,看著少年初初長成的挺拔背影,眼神感動而溫暖。
她不由自主地伸手,撫了撫自己的鼻樑,只覺得剛才被他觸碰過的地方,似乎在燃燒,熱度驚人。
他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但是她卻知道他的答案。
這個人,從開始對她的好奇,到開始慢慢心動,到如今對她處處包容,她不是冷心冷清之人,自是看在眼裡,放在心中。
「明之軒,等等我。」李芸快步跟了上去,嘴角浮上一抹會心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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