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22 賭 文 / 露草心
一生相依,不離不棄。
這句話,有如驚雷般落在李芸耳際,卻化作春風細雨,無聲地浸潤著她曾經傷痕纍纍的心田,將那傷痕填補,撫平。
她抬頭對明之軒溫暖一笑,滿足地將側臉帖著他的胸膛,雙手勾住他的頸脖,柔聲道:「我們走吧。」
「好,我們走。」明之軒臉上的笑意忍不住從眉際擴散,一直蕩漾到心底深處。這種從未嘗試的甜蜜滋味,令他頓時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不管前路有多少困難阻礙,他相信,為了他和她的明天,他可以披荊斬棘,一往無前。
他抱著她,像是抱著天底下唯一的珍寶,心底滿滿的都是幸福。
她乖乖的躺在他的臂彎,不再說話。
走出泥濘的河灘,明之軒小心將李芸放下,從自己和李芸的衣衫下擺各自撕了一條布條,繫了一個簡單的平安結,綁在雪球的脖子上,讓雪球先回去報信,這才又抱起李芸,往頭先看到炊煙的方向走去。
走出河邊的小樹林,看見了前面的人家,她卻害羞起來,低聲道:「明之軒,放我下來,給人看見了不好。」
「有什麼不好的?你是我的未婚妻,誰敢說什麼?」明之軒的手緊了緊,不肯放開。他巴不得全世界的人知道,芸芸是他的。
「又胡說了。」李芸眉頭皺了皺,面色泛紅地道,「誰是你未婚妻。」
明之軒低頭含笑含著她:「好吧,算我說錯話了。我還沒有三媒六聘地向你求親,不過,這是早晚的事。」
李芸傲嬌地哼了一聲,低聲嘟噥:「瞧把你美的!就算你來求親,我還不一定答應呢!」
「你說什麼?」明之軒聽力好,卻故意裝耳聾,「我沒聽清楚,你再說一遍。」
李芸推了推他,嗔道:「我說,讓你放我下來,快點。」
「好。」明之軒一副你不答應我我便不答應你的表情和李芸講條件,「不過,你得讓我扶著走。」
「行,只要你放我下來。」所謂烈女怕郎纏,李芸對著臉皮一級厚的明之軒,只能退步。
明之軒立即含笑將她放到地面,握著她的小手,扶著她。
他知道她面皮薄,她能讓他抱著走這一路,已是她心理能承受的極致。他本就沒打算抱著她出現在別人面前,之前他故意說不放她下來,不過是為了讓她退而求其次地同意讓他握著她的手。
李芸嗔怪地撇了明之軒一眼,他的小心思,她多少有所察覺。不過,她並沒有打算拆穿他,也許,戀愛中的人就是這樣吧,心中所念所想,是對對方毫不隱瞞的渴望。
他扶著她慢慢向前走,只見不遠處的房屋,是由泥牆和茅草屋頂構成,一副年久失修的破敗模樣,在訴說著這家人的窮困潦倒。
李芸四下張望,只見附近並不別的人家,心中隱有失望。生活在困苦之中的人不好相處,萬一不能從這家人這裡得到幫助,他們只能回到河道上,繼續向前。
然而,當明之軒和李芸站在這戶人家的院子外出聲詢問時,卻出現了兩張表情意外卻熱情洋溢的笑臉。
那是一對年邁的夫婦,頭髮花白,滿臉刀刻般的風霜,穿著的衣衫佈滿了補丁,但卻乾淨整潔,一看就是勤勞之人。
「好俊俏的小娃娃啊!」那老婦人看著明之軒和李芸的眼神充滿了喜愛,在圍裙上擦著雙手迎了上來,「怎麼只有你們兩個小娃娃?你們大人呢?你們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呀?你們是什麼關係,多大了,叫什麼名字?」
「老婆子,哪有一見面就問東問西的,別嚇壞了孩子。再說,你沒見這小姑娘像是生病了嗎?先讓他們進來坐。」那老頭嗔怪地看了那老婦人一眼,有些歉意對明之軒二人道,「老頭子姓莫,你們可以喊我們莫爺爺莫奶奶。我們夫婦二人沒有孩子,所以老婆子看到漂亮的孩子就打心底喜歡,都成毛病了,二位莫怪。」
李芸微微搖頭一笑,表示不介意,明之軒則從善如流地向二老打招呼:「莫爺爺,莫奶奶。我叫明之軒,她叫李芸。」
「哎哎,乖孩子。」莫老婆子滿臉歡喜,「正好爺爺奶奶要開飯了,你們要是不嫌棄鄉下人家飯食粗陋,就進來一起吃吧。」
「那之軒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明之軒大大方方地扶著李芸隨著二老進了屋子。
進了屋,只見桌上擺著兩碗清粥,一小碟鹹魚,屋內各種用具看起來有些老舊上了念頭,但卻打理得井井有條,顯然這兩老口雖然日子過得窮困,但卻並不淒苦,從他們臉上發自內心的笑容,便可以得到佐證。
李芸眼前一閃,似乎看到自己已經是白髮蒼蒼,而同樣白髮蒼蒼的明之軒,依舊像個猴子,上串下跳地逗她開心。
這樣的畫面,似乎,挺不錯。
「芸芸,怎麼了?」見李芸出神,明之軒有些擔心地問。
李芸回到現實中,耳垂微微一紅,搖搖頭:「沒什麼。」
明之軒有些不放心:「真的沒什麼?」
「真的。」
明之軒放下心來,李芸卻暗暗鬆了口氣。還好,明之軒沒有追根問底,要是讓他知道她在憧憬他們一起老去的畫面,他指不定會得瑟成什麼樣子呢。
「老婆子,去添兩碗飯來。」莫老頭吩咐了莫老婆子,又轉頭慇勤對明之軒笑道,「來,二位請坐。」
莫老婆子不滿地埋怨道:「還要你吩咐?我這不就去添飯麼?真是囉嗦。」口中說中,腳步卻是不停地朝廚房去了。
莫老頭看著莫老婆子的背影撇了撇嘴,神秘兮兮地湊近明之軒,含笑的目光瞥向李芸,低聲問道:「我看你們不像兄妹吧?是不是你們家中大人不同意你們的事情……」
明之軒差點兒被自己口水嗆到。
這莫老頭還怪莫老婆子多嘴多舌嚇壞孩子呢,想不到他自己比起莫老婆子來有過之而無不及。果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莫老頭目光期盼地道:「若是你們沒有地方去……」
明之軒總算明白過來莫老頭的想法,原來以為他們是逃家的小情侶,所以想要收留他們。
他連忙擺擺手:「不是,莫爺爺你誤會了,不是你想的那樣。」
李芸沒聽清楚莫老頭的詢問,只見明之軒一臉的古怪,於是問道:「莫爺爺,明之軒,你們說什麼呢?」
莫老頭連忙有些尷尬地搖頭:「呵呵,沒什麼。」
明之軒卻含笑看著李芸:「唔,莫爺爺是在問,是不是我爹和你娘不同意我們在一起,所以你和我私奔了?」
莫老頭頓時大咳起來,一張老臉漲得通紅。
李芸有些哭笑不得,這老頭子,真是為老不尊。她卻不知道,莫老頭是因為膝下無子,才會有此期盼。
「老頭子,你怎麼咳得這麼厲害?是不是著涼了?」莫老婆子正端了兩碗粥過來,見莫老頭咳得厲害,放下手中的碗,有些擔憂地伸手去探他的額頭。
「沒有沒有,只是說話說的急,被口水嗆到了。」莫老頭依舊紅著臉,將莫老婆子的手拂了開去,「在孩子們面前,摸什麼摸,也不害羞。」
「你我老夫老妻一輩子了,有什麼好害羞的。」莫老婆子的老臉也紅了紅,卻又將手伸了過去,探到了莫老頭的額頭才肯罷休,「還好,不燙。」她放下心來,便開始喋喋不休起來,「你也是,多大人了,還會說話被口水嗆,也不怕孩子們笑話?也不知道注意點兒,真讓人操心。」
莫老頭一臉笑意,語氣寵溺:「是是是,讓你操心是我不對,我會注意的。」
李芸心中微動,這老兩口之間的溫馨互動令她覺得窩心。她呢?等到她老去的那天,她是不是也會像莫老婆子一般,變得絮絮叨叨,而明之軒,會不會一如既往的寵著她?
這樣想著,她忍不住朝明之軒望去,卻一眼撞入一道含笑而明瞭的目光中。
被他看穿了心思,她有些羞澀,目光一觸即收,微微垂了眼眸,不再看他。
「孩子們,開動吧。」莫老婆子將飯往明之軒和李芸面前一推,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不知道有客人來,也沒什麼好吃的,你們別嫌棄。」
明之軒和李芸連忙道謝。飯菜雖然簡陋,但卻飽含了莫氏夫婦濃濃的情意,其中的香甜滋味,是任何山珍海味也無法比擬的。
吃過午飯,明之軒扶了李芸去床上休息,這才向莫氏夫婦道出他們二人的來龍去脈。
莫氏夫婦聽了,自然對於二人的際遇唏噓不已。
明之軒打聽大夫的事,莫老頭皺眉道:「離這兒最近的醫館來回起碼三個時辰,怕是大夫不肯來。」
「沒關係,莫爺爺告訴我怎麼走,我帶芸芸去就可以了。」
「那怎麼行?」莫老頭站起來道,「這裡山路複雜,你們人生地不熟的,還是我帶你們去。」
明之軒搖頭道:「不用了,我們已經打擾莫爺爺了,不能再給您添麻煩。路途遙遠,您老歲數大了,怕是經不住這勞累。再說了,要是您帶我們去,今天可能回不來。莫奶奶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
莫老婆子笑道:「你放心,你莫爺爺經常一個人進山打獵,下河捕魚,身子骨硬著呢。至於我,我一個老婆子,活到這個歲數,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不就是自己在家一個晚上,我又不是三歲小孩,沒什麼好擔心的。」
明之軒遲疑半晌,終於道:「既是如此,那之軒恭敬不如從命了。只是我們此時落難,身無分文,之軒身上只得一塊玉珮,要留著給芸芸抓藥,怕是要等日後,才能報答莫爺爺和莫奶奶的大恩大德。」
「你說的是什麼話?」莫老頭沉下了臉,「我們對你們好,難道是為了你的錢嗎?如果你這樣想,那現在就離開我們家,就當我們從來沒有見過你們!」
莫老婆子有些難過地接口道:「之軒啊,你把我們看成什麼人了?你說這話,真是讓莫奶奶傷心。」
「是之軒錯了,不該用金錢來褻瀆莫爺爺和莫奶奶的好意。」明之軒連忙道歉,這才讓二老轉怒為喜。
商議定了,明之軒便進去房間,將李芸扶著坐起身來,柔聲道:「芸芸,莫爺爺會帶我們去找大夫,來,我背你。」
李芸抿了抿唇,搖了搖頭。
「芸芸,這個時候你就別跟我強了,你是病人,我背你,沒人會笑話你的。」明之軒耐心道,「路途遙遠,你要自己走,身體會吃不消,也會拖慢路程,這樣恐怕今晚就回不來了,你忍心讓莫奶奶一個人在家過夜嗎?」
「你也知道我是病人,路那麼遠,就算你背著我,這麼顛簸,我的身體也會吃不消。」李芸順勢躺下,「所以,我不想去。」
明之軒微微皺眉:「芸芸,別鬧了,我們不是說好了嗎?你自己也知道,你這病,不吃藥怎麼成?」
李芸緩緩道:「我只是說我不去看大夫,並沒有說我不吃藥。」
明之軒怔了怔,只聽李芸接著道:「你自己就是大夫,我為什麼要捨近求遠?你替我把脈開藥方,拿著藥方去抓藥便是,很簡單,不是麼?」
「我、我給你開藥方?」明之軒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低低道,「芸芸,你明知道我……」
「我不相信別的大夫。」李芸低聲笑了笑,「我只相信你。」
「不……芸芸……我辦不到……」明之軒垂下眼眸,掩住眼中一閃而過的痛苦。
李芸看著明之軒的神色充滿鼓勵,緩慢而堅定地道:「不,明之軒,你可以的,我相信你。」
明之軒低垂的眼睛閉了閉,聲音充滿苦澀道:「芸芸,我已經廢了,我……真的不行。」
「難道你忘記了自幼的夢想?你不是想要成為懸壺濟世的名醫麼?」李芸的聲音有些激動,也有些嚴厲,「難道你要放棄醫道,辜負你與生俱來的天分,渾渾噩噩的過一輩子?等到你老去的那一天,你確定你不會後悔?」
「芸芸,你知道不是這樣的……」明之軒緊緊捏著拳頭,聲音異常沙啞,「並非我想要放棄醫道,而是……我曾經鑄成無可挽回的大錯,讓我痛徹心扉。我不想再次犯這樣的錯,害人害己。芸芸,你要體諒我。」
「明之軒,你聽我說,那不是你的錯。」李芸拉過明之軒的手,用力握住,直直的看著他的眼睛,「我相信你,你為什麼不肯相信自己,不給自己一次找回信心的機會?」
「我……」明之軒將手抽回,轉過頭去,不敢再看李芸,聲音之中已有了一絲哭音,「對不起,芸芸,我真的做不到,對不起……」
李芸默了默,閉上眼睛,幽幽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強你。不過,我是不會去的。若是你硬是帶我去,我也不會吃藥的。」
她的聲音雖輕,卻是無比的堅決。
明之軒猛地轉身,激動地抓住李芸的手:「芸芸,別這麼任性好不好?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好不好?走,我帶你去看大夫!」
李芸睜眼,靜靜地道:「明之軒,我一直活得太理智,今天不妨任性一次。」
當初明之軒給月晟寧開藥方時的情景歷歷在目,當時他身體受傷沒有痊癒,她怕他傷及身體,因此不曾逼迫於他。
然而,他的心魔一天不除,便成了她的心魔,如鯁在喉,非要拔出來不可。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的天分從此被埋沒,斷了他的前路。
而他的魔障太深,只有下猛藥,才有將他心魔擊破的可能。而她,就是那一劑猛藥。為了他,她願意用自己來賭一次。
李芸靜靜凝視著明之軒的眼睛,似要看至他的靈魂深處。
明之軒的呼吸一窒,一時之間,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的苦心,他懂。只是,他怕。他早已失去了信心,他怕她會像他祖母一般,被他所誤。若是那樣,他會發瘋。
李芸接著緩緩道:「現在我的肺部有些隱隱作痛,喉嚨也開始發炎,你可以從我的聲音聽出來。你如果現在替我把脈,便可知道,如果不用藥,今晚後半夜一定會再次高燒,而且會比昨晚更加厲害。」
明之軒痛苦的蹲了下去,雙手抱頭:「芸芸,你不要說了!」
「不,讓我說完。」李芸的聲音緩慢而平靜,像是在說別人,「你知道的,再次高燒,我的喉嚨炎症會越發的嚴重,萬一我的扁桃體不能扛住,炎症便會蔓延到肺部,到時候,便真的不好治了。」
明之軒猛然抬頭,撲過去死死抓住李芸的肩膀,像一頭受傷的野獸般低吼:「不要再說了,不准再說!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不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