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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1章 成人禮 文 / 烏雲卿

    去拜訪奧辛時,我們主要是想打聽比錫伯的消息,她告訴我們的,卻遠不止這些。

    「他差不多為燈神奉獻了一切,犧牲自己的夢視之力來保管一件神器。」奧辛說,神器總會奪走持有者最珍視的一樣東西,比錫伯也未能倖免,但那並不是他成為亡靈法師的真正原因。

    「他原本是燈神的擁躉,但燈神獲勝之後的所作所為漸漸動搖了他的信仰,並且他受命參與了一件事,強迫兩個無辜的年輕龍族吃掉摯愛之人……我想,那個場面給他的衝擊力太大了,從那以後他私下裡開始關注魔境的事,而不是燈神說什麼他就信什麼。牧儂死後,燈神為了爭奪第二代大燈神的寶座內鬥不休;因為他手中的神器,很多人打他的主意,他就悄悄帶著毀滅之球去了魔境。」

    「後來呢?」

    「七八千年前,我聽說他成為魔境七君主之一,掌管著幽冥之境,被稱為『鬼王』,除此之外再無消息。」

    「沒有夢見過他嗎?」

    「夢見過,但都不是與預言有關的夢,只是自然地想到他而已,」奧辛乾瘦的臉上浮現出一些惆悵,「神器剝奪了他的夢視之力,意味著他不僅自身失能,也無法通過他人的夢境獲得指引——他成了夢視世界裡的一片空白頁。」

    「關於魔境,你還有別的信息嗎?」維蘭問道,「其他六君主是誰?」

    「我從未去過魔境,關於魔境,也不曾夢見過多少有意義的內容,對它的瞭解主要來自傳聞。聽說魔境的空間不是線性的,而是彼此擠壓折疊的,」女巫慢條斯理地說,「魔境七君主除了比錫伯,還有三位分別是瓦薩歌、貝利歐、阿斯魔狄,另外三位我不知道名字。」

    所謂君主。其實大多是龍族走後,在那場曠世之戰中分了一杯羹的魔族。七君主像朝日與暮月一般,此暗彼明,她聽說過名字的幾位,是曾經出現過的,但都是七八千年前她來東海隱居之前的事了。

    「索利爾為燈神跑腿跑得不亦樂乎,他自以為得到的榮耀越多,我在一旁看著,噁心的感覺就越來越重。」不等我們問起,她主動說出了自己當年離婚和隱居的原因。

    「我喜歡龍。勝過一切種族。」她凝視著維蘭說。「燈神在反叛時,控訴龍族暴虐,這或許是真的。但任何種族在取得支配性地位過後都有暴虐的傾向,燈神自己也證明了這一點。而且他們還遠不如龍族完美。龍族,特別是經歷過成人禮的龍族,是力量與忠貞的化身。」

    「你說的成人禮,是指……」

    「化龍。」

    維蘭與我對視一眼,問她化龍是否非得經過三殺不可,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那麼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好,」他直率地說,「我不想化龍。」

    「恐怕你沒有多少選擇。」

    「誰說的?」維蘭有些慍怒,厲聲道。「你夢見了?」

    奧辛的眼神近乎同情:「沒有。但是你顯然夢見了。」

    維蘭陰沉地盯著她不作聲。

    她輕輕搖頭,用溫柔的語調說:「孩子,我已經活過了十個千年,有自己悟出的一套道理,其中一條是:對那些無關緊要的事。用眼睛看;對那些至關重要的事,閉上眼睛,用心去感覺。眼見並不總是為實。我知道,你為化龍的噩夢所困擾,以為那是一件壞事,然而真相並不總是乍看之下的那個樣子。」

    「親手殺死妻子和親人,」維蘭低聲道,「難道是什麼好事?別跟我說什麼龍族的榮耀。」

    「經歷過至深至重的痛苦,方能激發出龍族真正的力量,這與鳳凰的涅槃重生其實異曲同工。」奧辛說,龍族的力量是隨著成人禮的進程和對痛苦的認知而不斷進化的,經歷過成人禮才能成為真正的龍,卻不一定是龍的形態——只要有愛人的魂石在,你仍能保持人形,除非魂石被人奪走;並且,用魂石復活愛人之後,實力不會倒退。但如果未曾締結龍婚,愛人魂飛魄散,就只能失去理智變成一頭龍,對於這種情形,想要重現人形就只有一條路可走——被外力征服。這與墨沙先前的說法相吻合。

    龍族當年統治魔境之時,便是建立了這樣一套規則——各個部族,只有擁有龍婚愛人的「直系」才有化龍的資格,他們自願參與競爭;被選中的准部族長,吃掉孕妻,以此成為真龍,再將她復活,同時擁有修習最高龍魔法的資格並執掌各部。奧辛說這是一項神聖的儀式,並非對愛人的背叛,只不過,在龍族化之外的人看來,或許有些難以理解。但德加爾和墨沙當年是被迫的;失去了自由,這項儀式就不是光榮的,而是恥辱的,何況,讓他們被奴役並與至愛分離數千年。

    我聽維蘭說過,龍族的「直系」概念與一般人所認為的不同。龍裔剛一出生就要進行魔力測定,極優者才能被認為是繼承了純正血統的直系;沒有通過測試的孩子,十歲和十六歲還將分別進行一次測定,如果一直沒能通過,將被褫奪龍的姓氏。法米亞當年就沒通過測定,她在十六歲測定之前離家出走,遇見了雷薩並拜他為師,倒因此開發了魔力,保住了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

    正式的家族長一旦產生,同輩的直系都自動降級成為「半直系」,失去真龍候選人的資格。現在德加爾家能找到的直系只有火奴、法米亞、維蘭、艾羅和阿爾五個,往上數還有一個不知所蹤的亞瑟。火奴只是暫代家族長之職,並非正式的家族長;法米亞這麼關心龍族覺醒的事,也與這件事有關。

    「就算和你一樣是直系龍裔,也未必能化身為龍。」奧辛盯著維蘭的眼睛說,「『三殺』說來簡單,其實一點兒也含糊不得,就像你騙不了龍婚——你知道吧?如果你的感情不夠真摯,又或者她沒有給你足夠

    的回應,龍婚儀式是無法順利完成的。『三殺』也是一樣。你可以理解為什麼候選人是如此珍稀,而你,擁有這一切。又是多麼幸運。」

    維蘭沉默了一會兒,平靜地說:「幸運,或許,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必須走這條路。當然,這是我家的私事。」

    「是的,你不必解釋。」女巫微笑了一下,看上去幾乎有點慈祥,片刻後,她主動換了一個話題,「隱居以來。我接待的第一個受歡迎的訪客。是火龍德加爾。那是在兩千年前。他向我打聽毀滅之球的下落。我問他,是否打算狠狠地報復燈神,他沒有回答,只說。他不會讓他和西裡亞的後代沉湎於仇恨。當時,我很難相信他的話。但在不到一百年前,一個名叫雷薩的燈神拜訪我——他可算不得受歡迎——我意識到德加爾的確言行一致。」

    維蘭愣了幾秒,追問她雷薩來訪的目的,答案讓我們大為驚訝——他在尋找撤銷龍婚的辦法。

    女巫像奸計得逞似的,愉快地朝他齜了齜牙:「我不歡迎他,但我打不過他,所以我允許他問一個問題,結果他問了這個。他愛上了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已經嫁了人。她丈夫是夜鶯之森的王,你的外祖父。我告訴他,我無能為力。」

    「請再說一遍,這是什麼時候的事?」維蘭呆呆地發問。

    「不到一百年前,九十多年前吧。一個冷得連骨頭裡面都結了冰的冬夜。」

    維蘭與我對視一眼。我知道他在想什麼,他的外祖父母,亞瑟和阿維娜,是在三十多年前失蹤的,不知是否與那挖牆腳的傢伙有關。

    「『無能為力』的意思是……」我一直默默地聽著,此刻首度開腔。「無能為力」,既可以解釋為沒有辦法,也可以解釋為,有辦法,但奧辛做不到。維蘭輕輕覆住我的手。

    奧辛忽然問維蘭,是否真正理解龍婚的涵義,他把先前跟我說過的那些話重複了一遍,坦率地說:「顯然我對它的理解並不全面,我以前不知道魔晶與它有關。」

    女巫含笑道:「你以為它是永恆的,是不是?」

    維蘭緊張起來:「難道不是?」

    「可以說是。但它為什麼是永恆的,你沒想過嗎?」

    維蘭想沒想過,我不知道;但我的確想過。龍婚應該算是一種靈魂契約,如果說彼此永遠不變心是靠著契約的束縛,跟奧卡巫醫的愛情藥水區別真的很大嗎?我不禁想起克拉門蘇曾經說過的話,如果我和維蘭長期天各一方,我可能會忘了他長什麼樣。愛人都已面目模糊,徒具夫婦身份又有何意義呢?

    「我知道你為何要與她締結龍婚,你怕她會變心,」奧辛用一種心理咨詢師似的口吻慢悠悠地說,「但其實,不論你當時愛得有多麼熱烈,如果沒有龍婚,過一段日子,或長或短,你的激情都會褪去的。」

    維蘭不太贊同地皺起眉,默默地看了我一會兒,道:「我知道。但我不想再愛上別人。」

    「許多熱戀中人都是這樣想的,但他們只能想想而已,你卻有辦法讓想法成為現實,這不是因為你比他們更堅定,而是因為你的血統更有優勢,」奧辛淡定地說,語氣中隱隱帶了一絲威嚴,「龍婚契約不是忠貞的證明,而是教會你忠貞的靈魂導師。」

    她說,龍婚相關的一切,包括移魂,血液交換,生命之火的共榮,都在日益加深雙方的羈絆,更重要的是,這個過程是平等的——弱小如我,也能成為強大如他的依靠,而不是附屬,從而在神聖的結合中真正體現價值。

    「龍婚使得你們必須分享,必須付出,必須尊重——愛是因此而永恆,不是因為契約的束縛,」她用乾瘦的手掌摸了摸維蘭的臉頰,「你是個男孩,你有激情,有勇氣,但這還不夠,龍婚可以教會你更多,幫助你在心智上成為真正的男人。這也是為什麼,龍婚是成人禮前的一項重要環節。」

    龍族的成人禮果然也與一般人印象中的不同。它不取決於年齡,不仰仗於形式,對心智和力量有著嚴格的標準。也因此,正式通過成人禮的龍族就算在遠古時代也只佔不高的比例;曠世之戰以來,恐怕只有德加爾一人。

    她相信,他一定還在什麼地方。

    他沒有讓後裔繼承對燈神的憎恨,不表示他自己已經忘記;否則,又何必要來拜訪奧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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