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063章 卿若的淚 文 / 寂汐
春日裡和煦的春風恍然地冷意襲人,有些事情注定猜得到開頭,卻任你費盡心思也猜不到結尾。夏初汐不同,她猜到了開頭和結尾,卻沒猜中過程。
陸子染的爺爺,曾經也是享譽三國的神醫,人人趨之若鶩。國之根本,在於民生,民之根本,在於醫,百姓的生老病死若是得了保障,自然民心安定,掀不起任何波瀾。
由此,引出了三國間的爭鬥糾紛。卿若的師父也是因這場爭鬥而死去,既是說服不了他為自己所用,那些君主自也不會留下他成為自己的對手。
陸子染的爺爺,名喚陸雲邈,素有仙人之稱,其醫術遠高於卿若的師父。他濟世為懷,心懷百姓,不願入宮為君王效命。
身處亂世之中,又豈容得你說一個不字?君臣之分,等級分明,何況僅是一個平頭百姓,充其量也只是個頗有來頭的百姓。
但那又如何,君王權威向來不容小覷。陸雲邈從沒想過,他行醫多年,中年之時卻攤上這樣麻煩的事,無論他選擇去哪個國家,都必須得罪其他兩國。何況他心高氣傲,即使命喪黃泉,也不為權貴所辱。
這樣的性格,注定了他的逃亡生涯。臨走之時,他帶走了師弟留下的卿若,那時候的卿若尚小,根本不知發生何事。
後來的事情相對奇妙了些,宣國皇宮不知從何得知他的所在。幾次三番軟硬兼施,卻始終不得其果。一日夜裡,他又攜著卿若逃跑了。
卻不知宣國一直派人秘密跟著他,更派了一名女子去親近他,博取信任,勸他為宣國效命。更是給了她一瓶毒藥,讓她每日少量地置於他的飯菜中,親眼看他吃下。
藥量極少,顯然開始的時候並不想要他的命,本意仍在勸降。可等陸雲邈明白事情原委的時候,他已不可自拔地愛上了那個女子,他的心太硬,愛上了便是一生。
他每天笑著吃下所有有毒的飯菜,卻無論女子如何勸說,他都執著己見,不肯屈服。女子漸漸地心生不忍,當是時,她已為他育下一個男兒。
他想,至少她還願意為他生下一個孩子,那便足夠。他相信下毒之事非她所願,若是只有兩個選擇,他願意以死換她周全,第三個選擇,他從沒考慮過。
一個冰冷的寒夜裡,大雨滂沱。他第一次發了病,張口便是一口一口鮮紅的血液,當時若非卿若已有所成,並且天賦頗高,用銀針封住了他的奇經八脈,阻斷毒素的流動,他大抵就該死在當晚。
他還不想死,他還想跟她,跟他的孩子在一起,他還沒享受夠天倫之樂,他怎麼可以死?最終,他用了以毒攻毒的辦法,勉強地留住了自己殘弱的生命。
還未欣喜,下一刻卻已墜入地獄。他曾想過以命換取他們母子的周全,可最後,卻是她以她的性命換得了他們父子的逃亡。
她跳下冰冷的河水,河邊放了一雙男子的鞋子和她的繡花鞋。那是聯通宣國和嵐國的西護河,與東護河一般,是三國彼此的分界線。
為了以防有心懷歹心之人的靠近,河中常年以往都養著一些會吃人的魚。女子就是利用了這一點,讓跟著他們的侍衛以為他們雙雙殉情,為魚裹腹,他們撈不到,也尋不著。
事情說到這裡也就落下了帷幕,陸雲邈的身子好好壞壞,讓卿若堅持到了現在。她其實心裡明白這毒素拖得越久,只會越發地深入骨髓,越發地難以根治。即使她是神醫,有時候也是鬥不過閻王的。
輕風溫柔地越過窗欞拂過夏初汐披灑於肩的青絲,她臉色微沉,眸子漆黑似夜。聽過了這段往事,她方才明白,為何陸雲邈如此厭惡於她,甚至惡言相向。
他失去至愛之人,失去健康的身體,這一切都是拜宣國所賜。他恨不起那個女子,他是如此愛她,愛到甚至會後悔自己當初的固執。
夏初汐覺得心裡微微地泛著苦澀,她能幹的父皇啊,到底給她留下了多少的仇恨?若是有這心思去殘害無辜之人,何不加強國防,整頓朝綱,也不至於敵國來襲之時兵敗如山倒。
這一些,她所謂的父皇再也聽不到了,即便聽到了,也只會是一個笑談。他所謂的三觀如此扭曲,即便她花上十年,也未必能將他端正過來,何況僅有短短一年時間。
屋裡的門恍然被打了開來,風拂過屋內,帶來一股清新的香味。夏初汐知道,是卿若。
「初汐,我東西都收拾好了,我們走吧。」卿若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顯得輕鬆,卻終究是逃不過夏初汐的耳朵的。
她上前拉過夏初汐的手,背好她的藥箱,就要走。夏初汐卻紋絲不動,將手覆在她的手上,她說,「卿若,我們留下。」
卿若詫異地回頭看她,不明白她的意思,問道,「為什麼?那老頭都不肯給你看看,性子又那麼倔,煮的藥都不肯吃,身體不好還愛發脾氣……」
講到後來,卿若漸漸地泣不成聲。夏初汐將她擁入懷裡,讓她的頭靠在她的肩上,她的聲音清冷卻溫柔,如冬日裡稀薄的陽光,讓人的心裡隱隱地透出股溫暖。
她撫著她的背,「卿若,不要隱藏你的脆弱,你可知,這樣的你,讓人多心疼嗎?」
「初汐,我該怎麼辦……我……我救不了……我救不了老頭。」卿若的眼淚滑落臉頰,她是個多歡樂的女子,此刻卻哭成了淚人兒。
她每日承受著這麼多的壓力,這麼多的擔憂,回到谷中之時卻仍然笑臉相迎。她從來不說,夏初汐也從來沒問,以為她是奔波而疲憊。
「卿若,你心知我的血液有解百毒的效用,為何不肯讓我幫你?」夏初汐眼
眸沉沉,看不出表情。
卿若的身子怔了怔,停住了哭泣。她離開夏初汐的懷抱,看著她,眼淚又落了下來,「初汐,對不起,這次帶你來,我是存了私心的,我想讓你救救老頭,可是……」
事情與夏初汐猜想的相差無幾,但她對卿若卻無半分的責怪之意,怪的卻是她不肯與她說明。若是她此刻不說破,是不是她也就不會說了?
「既是如此,為何又說要走呢?」夏初汐笨拙地想擦去她臉上的淚水,想起自己在山洞裡哭的時候,可比卿若厲害多了。
卿若握住她擦著她眼淚的手,淚水不再掉了,聲音哽咽著,「因為,因為老頭體內的毒素積得太久了,即便是用你的血液,也未必治得好,而且,需要很多的血液……」
話至此處,夏初汐心下頓明,這樣做無非有三個結果,其一,也是最理想的結果,她的血液對陸雲邈的毒有用,他解了毒她也沒事;其二,中和的效果,一方能活下;其三,血液沒用,她血液流失太多,性命垂危。
最可悲的結果是兩敗俱傷,不但救不了任何人,還要搭上一命,卿若憂心的便是這個。她將夏初汐帶來這裡,卻遲遲未向她提出要求,只因她也沒有自信,自信用了夏初汐的血液能護得了他們二人的周全。
夏初汐心頭淌過一股暖流,若非卿若相救,她豈能存活至今。即便她如今想要拿走她的命,也在情理之中,何況僅是要她的血,未必致命。
「卿若,只要有一絲的機會,我們都不該放棄的。」她握著她的手,唇瓣含笑。
「可是……」卿若話還沒說全,夏初汐已是朝她搖了搖頭,笑道,「放心,老天既然讓你來幫我,就不會讓我這麼容易在你手中死去,否則他不是白忙活了。」
卿若破涕為笑,輕拍她的手,嗔道,「也只有你還能在這個時候逗我笑了。」
「彼此彼此。」夏初汐眸光含笑,看起來竟似恢復了光明一般,神采奕奕,璀璨如琉璃。
卿若有些恍惚,清明的眸子像是蒙上了迷霧,喃喃了一句。夏初汐蹙眉問了聲,「你說什麼?沒有聽清。」
「沒有,只是想說,初汐,謝謝你。」卿若不著痕跡地將事情掩蓋過去,岔開了話題。
夏初汐也沒有追究下去,她著實擔不起她的一聲謝。她將她視為救命恩人,恩同再造,更將她視為知己,如此重要的一個人,她豈有不幫之理。
「卿若,你幫了我,這次換我來幫你。」她的手撫過她淚水未乾的臉,冰冰涼涼卻又無比溫暖。
卿若傾身給了她一個擁抱,她附在她的耳旁道,「初汐,相信我,我定會全力護你周全的。」沒有了方纔的退縮,此刻她的話語聽起來那麼讓人安心。
「我相信你。」夏初汐低低地回道,笑意一直盈在臉上,像春日裡含羞的嫣紅桃花。
既是已經定下了救治方案,卿若便急急忙忙地奔回了陸雲邈的房間,她需要時刻注意著他的病情,以便明日的救治能順利進行。
房間內剩下夏初汐一人,她睜著眼眸坐在桌旁,身形一直沒有動過,唇邊的笑意也沒有減退。她說了謊,方才卿若的話,她聽得真切。
「你這麼好,怪不得他那麼喜歡你。」
她聽著這句話的時候,腦袋裡自然而然地掠過阿郎的名字,她們都認識的男子僅有阿郎一人,莫非……
夏初汐眉頭微蹙,任由風拂亂她的髮絲,落下幾縷青絲,心思百轉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