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9】誰許深情(五) 文 / 鷺鳴逍逍
轉眼據北境的戰事結束已半月有餘,連墨昀阡與沈曼婷的婚期也過去了十餘日。朝堂上的風雲變幻實屬無常,而身置其中的人卻早都習以為常,安之若素。
若說以前的墨昀阡不屬於這一類人之中的話,那現在的他,可以說完完全全當稱其中一員。轉變之快,或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想到過。以前他僅僅是作為一個旁觀者,冷靜地看待著周旋於權位之爭的這些人,而當真正身處其中之時,他才明白,原來行一步,做一遭,竟然都會這樣困難。
可是他更知道,此時的他沒有退路。
就像前幾日他收到的那封書信。
他捏著那信紙的角的手攥得發白,青筋暴起。可眼睛卻忍不住在那一行行的字上流連逡巡,捨不得移開一瞬一秒。並且直到那一刻,他才真正體會到,恨一個人究竟是什麼滋味。
是你珍惜滿懷的,他卻不屑一顧。更為可惡的,他寧願將自己不稀罕的東西牢牢把住,也絕不放開一絲一毫。
人們所說的自私,大抵就是如此。
墨昀阡狠狠閉了閉眼,腦海中閃過這些年和那個人同處的每一個場景。每想起一個,便就跟著心痛一次。
曾經的他以為,自己就算沒有父親的青睞,沒有母親的理解,但他卻有世界上最好的兄長,有三哥在,他什麼都可以不用怕,因為他知道他會一直站在他的身旁,幫他,讓他。
但好像從來都是錯的。他想起母妃曾跟他說過,他這輕易相信人的性子怕是要改一改,不然哪天讓人坑害了都不知。那時的他嗤之以鼻,他自信對除三哥以外的人都存著幾分憚忌之心,他們再怎麼坑害也算不到他的身上。可他萬萬沒有料到,最後給他至痛致命一擊的,偏偏就是他引以為信仰的三哥。
呵,多麼可笑,多麼荒唐。
那種像是在心裡被剜一塊去的感覺,沒有人再會想去嘗試第二次。
所以,從這一刻開始,他要變強。他要變得,誰都不能拿他如傻子一般對待。而曾經那些傷害到他的,他也一定一定,不會放過。
沈曼婷搬到後院的小屋去也有了幾日的時間。這幾日之內,她從下人那裡聽到的,加上她自己直覺感受到的,大體知道了墨昀阡的境況。
他與往日相比真的變了許多。沈曼婷心想的便是如此,同時忍不住長長地歎了一聲。
她也知他身上變故很大,但變成了一副她完全不認識的模樣,這樣的衝擊還真讓人有些難以接受。畢竟以往那個倜儻不羈、幽默開朗的形象已經在她腦裡、心裡刻印了十多年,一時之間,要把那個影子完全抹去,幾乎不可能。
春日的暖暖陽光從窗戶外照射進來,映得滿室亮光。
沈曼婷盯著地上的一縷影子看了許久,最後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她站起身,走進內室找出一件水藍色的長衫,又細細描摹了幾下眼眉臉腮,就這樣走出了有些狹小的屋子。
陽光便肆無忌憚地在她身上臉上蔓延開來。
她輕輕地長吐一聲。
有時候,你在逃避自己認為的所謂的難題之時,也很可能同時將希望的日光也排除在外。
更多的時候,逃避只能將事情變得更糟,根本什麼都解決不了。
沈曼婷現在要做的,就是「迎難而上」。她該承擔的一切,她不該一走了之不管不顧。
夏莊一見到沈曼婷,忙小跑著過來行禮:「見過王妃。」
沈曼婷淡笑著揮揮手,示意他起身,同時道:「夏管家,麻煩帶本妃去見王爺。」
夏莊只有一瞬間的猶豫,而後恭聲回道:「王妃請跟奴才來。」
府中的事除了墨昀阡之外,這夏莊就是第二掌事人。這也是沈曼婷為何一來便找上他的緣故,其一,他必定知道墨昀阡的去處,其二,他也一定程度上能做的了這事情的主。
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這話雖然用在這裡不妥,但總歸說明了一個道理,她初來乍到,這府中的大小事情,夏莊的話可比她有份量地多。
很快,夏莊帶她來到了府中的一處涼亭,涼亭旁是一不大不小的清湖,幾株未開的蓮花枝葉飄在上面,還是稀稀落落的。
此時的墨昀阡正坐在涼亭那邊,手邊是上好的龍井茶。
沈曼婷朝夏莊略微點了點頭,後者知趣地躬身退下,連跟來沈曼婷身邊的丫頭瑤兒也跟著走到了離涼亭更遠些的地方。
待身旁的人都走完之後,沈曼婷才回過身,深深吸了口氣,而後緩步向墨昀阡走去。
其實早在她和夏莊他們走近的時候,墨昀阡就已經發現。只是現在的他對什麼事情都難在乎地得緊了,於是也由著他們去。
等沈曼婷走到他面前時,他沒抬頭,只慢條斯理地說:「來找本王有什麼事?」
他的語氣已經不像剛大婚的那幾日那樣的嚴厲狠絕,可就是這般有些輕淡的語調,卻讓沈曼婷心裡猛地一震。
她寧願,他還用那般深惡痛絕的話語指責她,也不願意他如現在這般,帶著什麼都不在乎一般的疏漠,感覺她已經離他越來越遠,最終難以觸及。
許久,她聽見自己有些艱澀的聲音響起:「我這段時日一直待在後院,對很多事情都沒顧及得上,不知道有沒有什麼,能幫上你的忙?」
他與墨昀壑的事,她也知曉了不少。在這有些艱難的選擇面
前,她最終傾向的那一方,早就一目瞭然。
可眼前的男子卻嘴帶諷意說道:「幫忙?莫要說笑了,你心裡必定巴不得我早些落敗,好出上一口惡氣。」
沈曼婷平生從來沒有用一絲惡意揣度過別人,卻不料有一天,竟會有人用這般心思來衡量他,且這個人還是,她放在心底時時打磨的傾心之人。
聽完他的話,她竟也能忍住心痛,也換上一副嘲弄的語氣:「還真被你看穿了,不錯,我就是想讓三哥贏來著。你也不想想,你和三哥相比,究竟哪一樣能勝過他。還是說,你早就做好了投降的打算,現在所做的一切,只是為了不讓自己輸得太難看罷了。」
她說話的當口,沒有察覺到墨昀阡的手已經一寸寸地收緊。
說到最後,墨昀阡的臉已經全然黑下來,方纔的那沉著淡然早就煙消雲散,他終於抬起頭,用幽暗的眸色望向沈曼婷:「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沈曼婷袖中的手也握得指節發白,可她還是強笑著,一字一頓地重複:「我說,你心裡早就已經認輸,現在做的一切,都是在垂死掙扎。墨昀阡,承認吧,你心裡一直都是怕著三哥的,你怕他,所以你贏不過他!」
墨昀阡狠狠一拍石桌,他用了內力,所以桌上的杯子都被震得歪歪扭扭,灑出一桌的清茶。
他一手指向她,顯然已經用了全力來忍耐。他必須得忍耐,才能讓自己保持住平靜,才能讓自己的手不落在沈曼婷的臉上。
他不打女人,這是他一貫的原則。可眼前的這個昂著頭,眼裡卻閃爍著晶瑩的女子,卻讓他真正嘗到了什麼叫震怒,什麼叫氣急敗壞。
她深知怎樣才能激怒他,深知怎樣才能將他從自己構築好的石壇中強拉出來。這樣無能為力的感覺,只有她才能讓他嘗到。
「沈曼婷,你別逼我!」他幾乎是字字低吼出來。
沈曼婷卻是輕輕一笑,他用的自稱換回了我,說明以前的那個他還未完全消失。只要他還在,她就一定能讓他再回來。
「越王爺,能打敗人的從來只有自己。同樣的,你現在得到的一切,也都是你步步選擇的結果。我作為局外之人,哪有資格做過多的評說。所有的所有,都是由你心中所想,才從你口中而發。」她說的語調平淡至極,但聽在墨昀阡的耳中,卻要怎麼刺耳就有多刺耳。
他跨前一步,兩個人的距離便不再到一臂,他重重的鼻息灑在沈曼婷的臉上脖上。此刻他眼裡的點點紅絲,顯示出他此刻的心中有多狂怒。
不久之前他還告訴過自己,從現在開始,沒有人能夠再讓他心中生出任何波瀾起伏。而像是反駁他這條可笑的誓言一般,沈曼婷的笑意,落在他的眼中,竟成了最真最深的諷刺。
沈曼婷也不懼他如炬的目光,也微仰起頭,直直地看向他。
兩個人的目光就這樣短兵交接,誰也不肯先退一步。
終於,當一縷輕風在兩人之間打著旋離開之時,墨昀阡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般,忽得笑了出來。且那笑聲很長很遠,聽著不禁讓人毛骨悚然。
「以為說這些話就能讓本王退卻?沈曼婷,你未免太小看了我。以為本王還是以前那個事事都不在意,耳軟心淡的閒散王爺嗎?告訴你,把你自以為是的那一套給本王收起來!否則,再到哪一日,本王不確定,是否還有閒心善心聽你說這些瘋話。你記住,誰都不能阻礙本王的腳步,哪怕是那天王老子,更別說是你。看著你,我都覺得……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