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爾有種踢到鐵板的感覺。其實他更喜歡希莉亞這樣的聽眾,很容易就能調動起情緒。事實上,他之前做的好幾個準備,就是針對聽眾的不同反應,如何來進行引導。可要是這些人按照穆恩的要求,不說光聽,只讓他一個人發揮,安格爾還真有點兒發怵。
大倉庫裡被福列娜施放了好幾個位階頗高的照明魔法,把倉庫裡照的有如白晝。一開始還有不少羊蹄羊角對倉庫裡奢侈的用了這麼多魔法感到驚訝,但現在,可不會有人注意這個,全都憋著一股勁在等安格爾說話。
安格爾掃視了一眼台下,那些繃得緊緊的凝重神情讓他放心不少。先前的準備沒白費,眼下至少已經把大家的注意力給吸引住了,不管他們認同還是反對,都必須仔細聽和認真思考。
只要對方肯聽肯思考,安格爾就有把握說服他們。因為安格爾要講的都是事實,甚至就是這些羊蹄羊角天天見到的日常現象。
安格爾等倉庫裡徹底安靜下來,緩緩開口道:「那麼,我就先來說一說,你們的抗爭為什麼無用吧。」緊接著,安格爾便把羊鳴教的林中基地面對的困境,簡明扼要的向大家說了一遍。
他說的,基本上就是龍玉蠍給加西亞和斯格特分析的羊鳴教困局:發展起來固然不行,不發展,基地的安危都建立在羊牙的存在之上,隨時可能覆滅。
至於龍玉蠍指出的那條斷絕與三族社會聯繫的道路重歸蠻荒,對於發源於三族核心地帶的羊鳴教來說,不到走投無路的時候,是絕對下不了這個決心的。
安格爾剛開始說的時候,那些人還多是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跳起來反駁他。可等他說到後面,那些人的神情暗淡下來,躍躍欲試的勁頭也都看不見了。
事實總是擺在那裡的,再怎麼樣的雄辯,也不如事實有說服力。其實安格爾除了一開始用了些演講技巧,後面就只是簡單的陳述,一點兒也沒誇大。
這些羊蹄羊角當然知道安格爾所說的都是事實。很多事情甚至就是他們自己的經歷,只是從未這樣聯繫起來深入的考慮過。聽著安格爾用無可辯駁的邏輯,把羊鳴教面對的困境一條條列出來,毫不掩飾的展示給大家,他們真有些絕望了。
安格爾其實並不知道自己的話能發揮如此大的作用。剛才講的關於羊鳴教林中基地的很多事情,實際上是華子良和龍玉蠍打聽出來轉告給他的。不是自己掌握的第一手資料,安格爾多少有些不踏實。
台下的人沒什麼反應,安格爾也不確定他們怎麼想,心裡漸漸有些忐忑。好不容易等到要說的話告一段落,安格爾放慢了語氣道:「剛才聽我說了那麼多,大家有什麼想法嗎?」
眾人沉默了片刻,穆恩居然第一個站起來說:「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只能讓貴族吸我們的血?」
安格爾大喜:這個穆恩,實在太上道了,簡直就是給自己的發揮鋪路嘛!他鼓掌笑道:「這句話問得好!那些貴族,確實在吸平民的血。」要展開這個話題,能說的實在太多了。安格爾隨便挑了兩個事例,就把現場有些沉悶的氣氛又給激活了。
留出一點時間讓台下熱烈的討論了一會兒,安格爾大聲說:「那些貴族只做了很少的事情,憑什麼要掌控那麼多資源?」
「是呀,他們憑什麼?!」那些聽眾的情緒已經被安格爾調動起來了,他只是稍稍一問,幾百號人差不多異口同聲的回應。
「那就是因為貴族把持了社會權力,不讓平民知道事實的真相,限制平民去思考自己應得的權力。即使有一些像你們這樣的人感覺到了不公正,起來抗爭也是零散的自發的,根本動搖不了這些不公正的根源。所以,他們才能越來越狠的欺騙下去。」
「那個,不是因為貴族更強大嗎?」諾拉貴族在平民中的威懾力,不是一天形成的,同樣也不可能這麼簡單的被安格爾幾句話就化解掉。有人在下面猶豫著提出了自己的意見。他們雖然是堅定的羊蹄和羊角,敢和貴族鬥爭,但在內心深處,還是認為貴族更強大。
「貴族的強大只是一種誤解。實際上,在格魯曼領與薛西斯王國的一場戰鬥中,完全由平民組成的侍從戰陣,輕易的擊敗了貴族戰陣。」安格爾一下也給他們解釋不清強大的所有含義,便直接用格魯曼領那場戰爭中的典型事例,非常直觀的對比平民與貴族的強弱。
「格魯曼領?那是什麼地方?」
「格魯曼是自由領。在那裡沒有你們所知道的貴族,而是平民貴族,平民的社會地位比邊境領地還高。」
「你怎麼知道這些?格魯曼領離這裡遠嗎?不如把基地遷到那邊去吧。」下面的人亂哄哄的吵鬧起來。
安格爾揮了揮手,說:「我如何知道的,以後會向大家解釋。但格魯曼領並不是羊鳴教能夠安身的地方。其實問題的關鍵不在別人,而是在羊鳴教自己。如果還是什麼都不去瞭解,只把希望寄托在別人身上,那羊鳴教被邊境貴族出賣的事情還是會再次發生。」
「你到底想怎麼做?」
「不是我想怎麼做,而是你們怎麼做。從今天開始,我會把自己瞭解到的貴族控制和限制平民的手段整理出來,每天在這裡進行一次講座。等大家都明白其中的道理以後,自然知道該怎麼做。今天我要講的是,貴族如何通過設置傳送陣,來限制平民的流動,以控制平民對三族社會的認識。」
接下來的時間裡,安格爾就傳送陣的設置,運行消耗以及限制等方面,詳細的分析了這其中的奧妙。
羊鳴教出自
三族核心地帶,這些教徒當然知道,傳送陣的運行消耗其實沒有外面傳說的那麼誇張。在帝都,傳送陣只是一個基本配置,平民也能隨意使用。當年離開帝都來到邊境地帶時,羊鳴教徒甚至還以這種經歷有些看不起地方上的土包子貴族:我們雖然是平民,走過的傳送陣,比你們這些貴族見過的還多!
現在讓安格爾這麼一說,在場的教徒總算清醒過來:搞了半天,貴族這樣限制傳送陣的使用,並不是要帝都人對外人有個驕傲的資本,而是要把平民分割成一個個互不相連的小塊,不讓平民瞭解其他人的情況呀!
雖然諾拉社會的平民佔大多數。但分成了這樣孤立的小塊以後,每一個小塊的平民不管從數量還是從力量上,與相對完整的貴族社會比起來,那就處於絕對的劣勢了。難怪大家會感覺貴族比平民強大那麼多。
這一場座談會一直持續到很晚的時間,到後來已經不是安格爾一個人在講了,他把那些羊蹄和羊角分成了好幾個小組讓他們先討論,然後再集中回答他們的問題。
到最後,還是格瓦拉站出來提醒大家時間太晚,要討論的話,完全可以明天再來,眾人才依依不捨的結束了今天的座談。
臨告別的時候,穆恩走到安格爾身邊說:「你是羊脖還是羊背,或者乾脆就是羊牙?只出了一趟任務就能認識到這麼多道理嗎?看來我們也不應該窩在基地,多出去走走才能長些見識。」
安格爾笑道:「我的身份暫時要保密,等講座完了以後,我會告訴你們的。出去走一走,確實可以增長很多見識。不過最重要的,還是能夠從表面的現象中發現本質的能力。我其實也是跟其他人學的,這次的講座,正是要把這些能力傳授給更多的人。」
穆恩沒有繼續追問安格爾的身份,若有所悟的笑了笑,便和其他人一起走了。
格瓦拉來到安格爾身邊說:「祝賀你,今天的講座很成功。我想,你已經說服了他們。」
安格爾笑著搖搖頭,說:「還早呢,這可僅僅是開始。」
座談會開到到最後,福列娜也沒逃過那些女羊蹄羊角的追問。雖然諾拉並不特別強調性別差異,但遇到困惑的時候,有相同性別的人在場,那些女性還是更容易找同性別的人追尋答案。
好在福列娜也一直跟蹤著平民革命的發展過程,面對那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她才沒有亂了陣腳。聽丈夫說今天只是一個開始,福列娜有些頭疼的說:「這樣要持續多久呀!她們把我理解的東西都問出去了,再碰到今天這種場面,我怕應付不下來。」
「給別人說,這也是一個自己進步的過程呀。福列娜,下次你就會覺得自己有更多的東西可以告訴其他人了。」安格爾笑著鼓勵妻子,暗中又用傳音魔法給她說,「第一根據地可不只有平民派,還有傳統派和宗教派,現在不多做點工作,等到了第一根據地,再爭取他們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