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誅心 文 / 滄海一米
大太太沒有發話讓留下來,五姨娘也只好起身告退,跟著顧媽媽出去了,然而心裡卻一直忐忑不安,大太太今日如此優待,到底是出於什麼原因?
跟著顧媽媽出了正房,五姨娘回去耳房收拾了東西,很快就出來了,其實東西很少,不過就是和小丫頭夕燕二人一人抱了兩個包袱就完事了,顧媽媽見了,也不由感歎:「姨娘真真是個省事的人!」
雖然顧媽媽只是個大太太身邊的媽媽,但五姨娘依舊神色恭敬:「煩勞媽媽了,只是不知太太怎麼想起要讓我換地方了?」
顧媽媽有點猶豫,看來看裡邊,又看了看周圍,沒有多少人注意,便沖五姨娘比了個「九」的手勢,其餘的,便不再多說了,只帶著五姨娘往夏蓮苑而去。
五姨娘本就心裡存了疑,如今看見顧媽媽的手勢,一下子更加擔心了,這事必定與九娘子脫不了關係,可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五姨娘心急如焚,顧媽媽又不肯再說,只得按捺了,回頭再想辦法當面去問九娘子吧。
這邊,大太太覷著眼睛看九娘子:「小九,這些日子你就好好地在家休養著身子,旁的事就別管了。」
九娘子淡淡地應了,大太太又對六娘子說道:「你也不能像往常一樣到處逛了,好好地將你的嫁衣準備好,還有,得空就到我這裡來,雖然那鎮北侯府不需要你主持中饋,到底家務事還是要懂一些的。」
六娘子先是臉紅了紅,隨後又不知道想什麼愣了神,大太太連喚了幾聲,六娘子才回過神來,大太太皺眉道:「這孩子,怎麼一天天大了,反而總是這麼恍神呢,莫不是有什麼心事了?」
六娘子張嘴欲說,又說不出來,只好低下頭,扭著手中的帕子,大太太倒杯她弄笑了:「這孩子,是知道要嫁人了,害羞了吧?」
六娘子低頭不語,九娘子卻有點擔心,但願六娘子在成親之前能安分守己的,千萬別再出什麼夭蛾子了。
大太太收了笑意,對七娘子和八娘子說道:「你們姐妹倆過幾日隨我出去作客,好幾家人家的紅白喜事,咱們得去點個卯。」
十娘子天真地問道:「母親,那我呢?我也要去。」
大太太說道:「你的事,你姨娘的空會慢慢告訴你的,你就先留在家裡好好跟著嬤嬤們學規矩吧。」
十娘子噘著嘴,滿臉的不樂意,幾個姐姐待嫁的待嫁,出去的出去,還有個九姐姐是什麼休養身子,怎麼就她自己這麼命苦,還得學規矩呢?
一旁的九娘子聽到大太太的話,這才猛然想起那日大老爺在外書房說過的話,當時自己在氣頭上,聽得不是很清楚,好像大老爺的意思是要將十娘子送進宮裡去的,想到這裡,九娘子的臉色刷的一下就白了,往身邊的還兀自生氣的十娘子看去,頓時,覺得無限心酸,剛剛平靜的心情又有些波動起來。
十娘子感受到了九娘子的目光,轉過頭來,疑惑地看著九娘子,當著這麼多人,九娘子只得輕輕地搖頭,沒法說些什麼。
從春熹堂裡出來,春露按照大太太的吩咐,給九娘子和十娘子各拿了一個包了補品的包袱,謝過之後,九娘子便對十娘子輕聲說道:「妹妹到我那去略坐坐吧。」
十娘子點點頭,二人便辭了眾姐妹,往秋梧苑裡而來。
時值初冬,雖然日頭甚好,但擋不住迎面而來的寒氣,秋梧苑裡種的梧桐居多,在這冬日就顯得更加的蕭索了,平添了幾分寒涼之感。
十娘子隨著九娘子進了秋梧苑,就不由自主地緊了緊身上的銀鼠皮披風,嚷道:「九姐姐,你這院子裡真冷。」
九娘子笑道:「其實還好的,不過是你不常來,才覺得冷吧。」說著二人進了正房,到了西間的暖閣裡的羅漢床上坐下了,屋裡燒了地龍,暖烘烘的,夕草服侍著二人脫了外邊的大衣裳,再端上滾燙的玫瑰甘草茶和幾味小點心來,這才拉著十娘子的丫環去外邊的房裡喝茶去了。
十娘子喝了幾口茶水,這才緩過來:「舒服多了,九姐姐的茶就是比比人家的好喝。」
九娘子寵溺地看著十娘子,笑笑:「姐姐給你制了好多,知道你喜歡喝玫瑰茶,往日裡你最易嗓子上火不舒服,姐姐又給你在裡邊配了甘草,喝著潤嗓子的。」
十娘子抱著九娘子的胳膊:「九姐姐,你待我最好了,我最最喜歡你了!」
二人笑成一團,正開心時,耳邊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小九好興致,莫非是喜事近了?」
二人抬頭去看,原來是穿著孔雀紋大紅羽緞毛披風的六娘子,臉上不知是冷的還是惱的,通紅通紅的,站在門簾子那,看著屋裡的二人,表情冷漠。
後邊跟著的夕草連忙說道:「對不住六娘子了,剛才奴婢一時不察,沒注意到您來了,沒來得及通傳,讓您受凍了!」說罷忙伸手去解六娘子身上的毛披風。
六娘子冷冷地哼了一聲,抬高胳膊擋住了夕草的動作,夕草一愣,九娘子站起身來:「夕草,你先退下吧。」
夕草這才輕聲退了出去,九娘子走到六娘子面前,伸手去替六娘子解披風,六娘子還要擋,九娘子動作雖輕,手上力氣卻不小,堅持著將六娘子的毛披風解了下來,拉著六娘子坐到了羅漢床上,親手倒了一杯玫瑰甘草茶遞到六娘子手中:「先喝點熱茶,消消火!」
九娘子一連串的動作將六娘子的火氣倒化去了大半,十娘子也笑道:「六姐姐,你這是怎麼了,這麼大火氣?九姐姐也沒得罪你,幹嘛衝她發火啊?」
六娘子喝了幾口熱茶,心下稍稍舒服了點,聽了十娘子的話,白了她一眼:「你懂什麼,一邊去!」
九娘子也坐到了十娘子身旁:「六姐姐,到底什麼事,好好說不就成了,火氣太大傷身子的。」
說起這個,六娘子的火氣又上來了,將手中的茶杯砰地一聲放在桌上:「你還有臉說了?你口口聲聲地說著什麼禮義廉恥,什麼孝順父母,怎麼轉臉又攀上大姐夫那高枝了?我才知道,咱們一向眼光高遠的小九,原來拿定主意要給人做妾呢!」
六娘子的話又急語氣又烈,話又直白,說到了九娘子心裡的痛處,九娘子不禁臉色發白,牙齒緊緊咬住嘴唇,都快要咬出血來了,十娘子也愣住了,滿臉的驚詫,再去看九娘子,又被九娘子的樣子嚇壞了,趕忙推九娘子:「九姐姐,你怎麼了,你別嚇我。」
九娘子緩緩地苦笑道:「六姐姐這張嘴,真真是戳人的心。」
看到九娘子的樣子,六娘子心裡也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強嘴說道:「怎麼了,我說錯了嗎?你是怎麼勸我的,怎麼到你頭上,你就甘心去給大姐夫作妾了,你怎麼就不怕給父親母親和你的姨娘丟臉了?」
九娘子撫住心口,胸口一陣難以言喻的絞痛,半晌才說道:「六姐姐,你我本就不同,往日妹妹勸你的那些,其實妹妹本就是沒有資格和你相提並論的。」
六娘子還沒說什麼,十娘子卻差不多聽懂了,也插嘴道:「六姐姐,你是嫡出,我們是庶出,六姐姐為何沒想過我們的苦處和難做?」
六娘子聽了也怔住了,是了,除了大自己很多的大姐姐貞娘,自小自己就在這些姐妹裡是高高在上的,無論是吃喝用度還是別人的眼光讚美,自己得到的就比底下的妹妹們多得多了,往日她並沒有覺得這有什麼,彷彿就是天經地義一般,今日經十娘子一說,才品出點意思來。
六娘子遲疑地問道:「難道不是你自己願意的嗎?」
九娘子苦笑道:「若是問我,我寧願在家廟裡孤老終身,可是,我還有姨娘,我不能不管姨娘的死活。父母之命,也是我不能違抗的。」
六娘子豁地一下站起身來:「哼,你就是個膽小鬼,為什麼不去同母親說?為什麼不反抗,庶出的,庶出的怎麼了,我們曹府裡庶出的姑娘也不比別人差的。」
九娘子頓時覺得六娘子這個人真的不壞,只是嘴上討厭,這個樣子倒多了幾分可愛,便起身將六娘子按著坐了下來,自己也坐到六娘子身邊。
「謝謝你,六姐姐,你剛才說的這話,小九會一直記在心裡的,但是,六姐姐,小九想問問你,你的親事你是不是也不滿意,那為何你也不去同母親講呢,不去反抗呢?」九娘子輕聲問道。
九娘子的話也說到了六娘子的痛處,六娘子剛剛還因為激動而通紅的臉很快灰白下來,九娘子繼續說道:「以六姐姐的地位和能耐,尚且不能有何意見,怎麼,六姐姐以為小九這樣的,又能如何反抗呢?」
六娘子徹底被九娘子的話擊垮,不禁悲從中來,放聲大哭起來:「這到底是為什麼,我們女子為何要如此難啊?」
九娘子摟住六娘子,輕輕拍著她的背,歎道:「如果有來世,就托為男兒身吧。不過六姐姐也不必如此悲傷,人生的風景咱們才只看到這麼一點點,誰知道前面不是無限的好風光呢?」
六娘子哭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九娘子拿了帕子,將茶壺裡的玫瑰茶倒了些出來,仔細地替六娘子擦了眼睛,又喚了夕草取了自己的粉來,替六娘子撲了,說道:「六姐姐,今兒在妹妹這裡哭過,以後就萬萬不可當人面哭了,就算再難,也要挺著脊背,笑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