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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章 陰陽和事佬 文 / 六不散人

    我詫異於自己的冷靜從容,甚至此時居然還在回味剛才胖子那句「保重啊」裡面是不是帶有一種永別了之類的悲觀情緒,便輕輕揚了揚嘴角。

    六月裡的雲南雖早已到了夏季,可這半夜的雨打在身上卻仍有一絲寒意,我一手將折扇擋在面前,一手擦了擦鏡片前的水霧,向著不遠處的黑影靠近。

    也不知是徹底做好了不能生還的打算,還是完全沒把對方放在眼裡,反正一路過去,倒也沒再多想什麼,腳步就像是走向路邊垃圾桶去扔個水瓶那麼輕鬆。

    短短的幾十米路程,並沒有再發生之前怎麼沖都沖不近的情況,因為在深一腳淺一腳的雨水裡,我可以感覺到她那把火炬的光亮已經變得越來越大……那黑影的樣子也漸漸清晰起來……而她依舊紋絲不動。

    最後只有四五米遠時,我藉著擋在額頭前的折扇縫隙裡,看到了她的樣子。

    她沒有我想像中被撞得血肉模糊的殘相,相反,大雨中一張清秀的少女臉龐顯得柔弱得楚楚可憐,一張白淨的瓜子臉,兩彎秀美如淡墨輕掃而過,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卻像蒙著一層淡淡的水霧般迷離,鼻子小巧而挺拔,雙唇顯得有點缺少血氣似的淡粉色,薄而精緻。

    披肩的長髮如雨中垂柳,遮住了雙頰,一身彝族少女的短袖碎花黑衣裙,露出兩條纖細的胳膊,一手舉著火把,火光將她映得如雨中飛蛾,嬌媚而孱弱。

    我已站在她面前,卻沒有任何恐懼,甚至還帶著一絲絲初戀般的情愫,就好像自己在15歲時的暑假,趁父母熟睡而偷偷冒雨跑出來去看一眼鄰街的少女。

    但是,這也就是一閃而過的念頭,因為我分明知道,此時不是言情劇的橋段,我只是慶幸這次我只身前來,身邊並沒有金胖子他們跟隨,他們在車燈的另一頭也許早已心跳到了喉嚨口,卻哪裡知道這數十米開外的另一番情景,僅僅只是在火把可以照到的,這短短的四目之間。

    「你好,我知道你已不是陽世的住客,我想也許你就是去年此時被意外車禍奪走性命的女孩吧?今夜在此,是不是……」我不知道怎麼整理敘述自己的語言,只是看著她那雙水霧迷離的雙眼,下意識地說著點什麼,「額……你是不是在等那兩個肇事者呢?」我指了指車燈的方向。

    她一言未發,但眼神卻露出一絲委屈的哭意來。她隨著我的手指方向,微微轉頭看了看我們的車,抿了抿雙唇,有一種無奈的苦笑一般。

    也就是幾秒鐘的時間而已,她搖了搖頭,又看著我,顫動著雙唇輕輕地說道:

    「畢摩,救我,送我回家。」

    然後便雙膝一彎,竟跪在了我的面前。

    被這女子突如其來的一跪,我竟束手無策起來,之前是抱著一種視死如歸的心態硬著頭皮闖出來準備單挑的,誰料想竟會變成這種樣子了呢。

    我傻傻地站在雨裡,只怔怔地看著眼下這個面色蒼白身材嬌弱的彝族女子,她微抬面頰,那雙水霧般的雙眼迷離地看著我,雨中的火把依舊忽明忽滅,照在她的臉上,雖是雨水早就打濕了她的全身,但我依舊藉著火光,依稀看得她眼角有兩行清淚,順著雙頰緩緩流下。

    「起來起來,快起來,姑娘,有什麼話,站起來再說罷!」雖已知她於我們並無惡意,可我依舊還不敢上前扶她,站在原地向她抬了抬手。

    見她未有起意,斗膽向前跨了半步,正想用扇子托她一把,卻見她慌忙後退兩步膝蓋:「畢摩,不要!我起來說就是了。」——看起來,她好像很怕我手裡這把扇子。於是心中更多了一絲把握,這爺爺留下來的湘妃扇果然有它不為人知的力量。

    見她緩緩站起身來,對我的扇子還略有懼意。我便將它折起來捏在手心中,笑了笑說道:「不要害怕,我原以為你是要來向那車子裡的兩兄弟討命債來,所以本想過來勸導,既然你無心加害,我自然不會對你怎樣。」

    說實話,在說這些的時候,自己心裡也覺得好笑,如果她真要討債,我又能將她如何呢?

    我頓了頓繼續問道:「姑娘,你前面叫我什麼?畢摩?」

    關於這個「畢摩」,我是知道的,這是彝族的法師稱謂,是在彝族中地位非常重要的一種長者身份,也是一個集占卜、祭司、行醫、教育等等職能於一身的職業。可以說,一個族群或許沒有教師,沒有醫生,甚至暫時沒有族長,但一定不能沒有畢摩。他們往往要從事很多事情,比如傳抄經、教育字禮儀、傳播宗教哲學、傳授農醫天歷史地理……

    我們的陰陽易術中,在學到各族巫法的章節裡,有過詳細的介紹。怪只怪當年我才十六七歲正是貪玩的時候,所以對於這些原本就不熟悉的異族字語言,基本都是草草應付,每次父親抽查前,都是熬夜臨時抱佛腳的死記硬背一番,第二天混個過關,隔不了幾天就忘得七七八八了。

    今天她居然叫我一聲「畢摩」,難不成,她能看得出我修學過陰陽易術嘛?還是說,只要是一個陰間的魂靈,都是可以覺察到我體內的不同磁場呢?

    正當我考慮之時,被一陣急促的汽車喇叭聲打斷,回頭看了看,是虎豹兄弟的車子。許是他們看到了之前的那一幕,也是莫名其妙,按喇叭是叫我小心的意思吧。

    女子並未搭理他們的喇叭聲,低下頭來輕聲說道:「畢摩,我知道你有那個本事的,我在這裡已經整整呆了一年了,我無路可去,想回家卻受了身上這護身符的限制,不能再移動幾步之遠,每日站在此處等一個可以救我的人,今夜讓我終於等到了你,請你幫我,幫我!」

    我被她說的話弄得一頭霧水,什麼護身符的限制,我怎麼幫她呢?

    她見我疑惑,便伸出一隻手去解那領口的斜襟,我見她緩緩解開了三四顆扣子,輕輕將衣衫拉開一道大口,裡面露出雪白的肌膚和兩道深深的鎖骨,那兩根鎖骨中央還懸著一根紅繩,上面像是掛了個什麼東西,看不清楚。

    「畢摩,就是這個靈符,它是阿爸送給我辟邪的護身符,如今卻成了將我束縛的東西,我現在已成了鬼魂一隻,完全無法將它取下,它就像一根鐵鏈將我緊緊捆綁在這裡不能動彈,請你幫我解開它,送我回到老家吧。」

    「幫你解下應該是沒問題,但是我又如何幫你回到老家呢?我幫你解了,你自己不能走嗎?」

    「我老家原在四川涼山,一年前來楚雄找我的姐妹們玩,可是因為那年這裡山下發了大水,很多寨子都被泥石流沖了,我便一個人跑出來想在大路上求援,夜雨路滑,當時看到有車就想上去攔下求助,可沒想到就……」

    聽到此處,我便瞭解了後來的事情,她想攔的那輛車就是阿虎當時開的那輛,當時阿虎也正睡意未消,哪裡看得清這黑夜大雨裡從路邊竄出來的一個黑衣人向他們揮手呢?於是悲劇就這麼突然來臨,使得眼前的這位少女成了一個在異鄉喪身的孤魂。

    又由於身上帶了困住鬼魂的靈符,所以使她連解脫的機會都沒有,便只能在這裡一直漫無邊際地苦等了。

    「那你又怎麼知道我能幫你呢?」我依舊對此不能理解。

    「因為……你的身上有一種不一樣的力量,當你走近的時候,我知道你可以救我,就是知道,但說不清為什麼。你手裡的扇子還有你脖子上的項鏈,我都能感受到你和普通人不一樣的力量,你可以救我的,請給我念誦指路經吧,讓我找到歸宿的路。」

    《指路經》,這個我好像有點印象,我記得高中時,父親有教過我,那是彝族畢摩為亡魂超度的經,其中包含了大量的知識,學、地理、風俗、歷史等等,可以說,一本指路經,就是整個彝族化的半本大百科全書了。

    可是,我這臨時抱佛腳學來的異族經,在學過之後就再沒碰過,哪還能記得怎麼念誦,這是非要打電話回家,好好讓老頭子給我溫習之後才能使用了。

    人這一輩子裡,半途而廢的東西很多,往往有些你爛熟於心的又偏偏永無發揮之處,而一些你認為永遠不可能再碰的知識,就會突然在一個很要命的關口出來刺激你一下,嗆得你你恨不得抽自己兩嘴巴,悔不該當時蹉跎時光。

    怎麼辦呢,現在半夜三更的,打電話回家也肯定會讓老頭子擔心,權宜之計,先幫她把靈符取下,等我把那指路經和送魂的法術全部溫習之後再幫她不遲。

    「你等我一會兒。」我回頭看了眼亮著的車燈,決定先把這姑娘帶上車。但行動之前,必須得把原委先跟那三個交代一下,不然真是要嚇死他們不可。

    三步並作兩步得跑回車上,三人大驚小怪的詢問自是一堆,不再細說。

    原原本本將事情的整個經過向他們說了一通,惹得胖子拍手稱奇,而虎豹兄弟則有些遲疑,我想他們還是擔心將那姑娘帶上車後,會對他倆報復吧。

    最後阿豹想了個辦法:「臧大師,我們也不是不相信你有那降妖的本事,剛才見她跪在你面前,我自己都想給你跪了。但是這姑娘身上的靈符,你看能不能先不要取下來,萬一她這身子骨一靈活,上了車再起了討債的念頭,趁你不注意給我們倆陰一招,那……您說是不?」

    「是啊是啊」阿虎也接口:「我看,先別取下了,等咱們明天到了瑞麗,找個方便的地方,你倆單獨作法,我們在外面幫你們看門,那時你再幫她取下也不遲。」

    為今之計,為了讓這兩位司機安心,也只有如此了,若是硬來,恐怕我跟胖子也得被他們半路上趕下車去。

    好吧,學了那麼多年的陰陽易術,今天在活人和死人之間冒雨跑來跑去地來回做著和事佬,真是做夢也沒想到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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