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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報到 文 / 一生荒唐淚

    「你分到哪兒了……」一女的小聲的問著旁邊的同伴。

    「怎麼會是小學呢?」只見一哥們兒失望的從擁擠的人群中走了出來。

    「二中,嗯,還不錯,耶。」那姐們兒好高興啊!還不時的盤問著繼續等信兒的其他人。

    窗外的風依舊凜冽,似乎新年的爆竹聲根本沒有觸及到冬的些許皮毛。在這人聲鼎沸的人社局辦公大廳裡,王有民絲毫沒有感覺到溫暖,反而刻意的將腳向外面挪了挪。

    今天是他來人社局等候分配的日子,作為縣招「三支一扶」錄取的大學生,他必須在本單位服務滿三年,在這三年裡,每月僅發一千二百元的生活補貼,並且沒有任何其他的生活保障,最重要的是沒有編製。這樣的條件就像是窗外凜冽的寒風怎麼能不讓人哆嗦呢!

    「王有民,王有民來了沒有,」人社局的工作人員叫到。

    「來了」,當聽到喊他名字的時候,他還是小跑過去了。

    「新泉中學,請在2月24日至26日去報到。」人社局的工作人員淡淡的說道。

    當所有的手續都辦結束的時候,王有民終於舒了一口氣。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用最快的速度離開這個快讓人窒息的地方,因為他自己覺得這裡其實就是一個奴隸買賣市場,奴隸是沒有發言權的,有的就只是那一紙賣身契而已。

    畢業大半年了,王有民幾乎是足不出戶,確實也沒有什麼值得出去的,有太多能讓自己害怕甚至恐懼的事情,只要他走出家門一步,就會面臨到。比如:

    三狗子會問,「兄弟,這畢業了,打算干個啥啊!」

    二大爺會問,「有民啊,考上了嗎?」

    六嬸兒肯定會跟在你屁股後面,非要把她娘家侄女兒,說給你不可。

    一聲聲的問候,一句句的關心,就沒個完。這對於一個有著超強自尊心的人來說無疑就是災難啊!

    今天對於心情複雜的王有民而言,他可以拋下所有的包袱了,即使這份三支一扶的支教工作對他本人有著十萬個的理由去排斥的同時,也會讓別人有十萬個的理由去「羨慕」。他走的出奇的慢,嘴裡的煙卷兒自從離開人社局的辦公大廳之後,就沒有停過。

    明天就要到新泉中學去報到了,他決定再去一趟「老山」,本來家鄉的人給老山起了一個很美的名字——新郎山。王有民覺得,還是叫老山好。因為老山上到處都能夠見到墳,那是家鄉人最後的落點。

    畢業這半年多,老山也是他常去的地方,每次感覺到憋悶的時候他都會去老山,拿上一小瓶酒,買點花生米,隨便找個犄角旮旯的地方一呆就是大半天。也只有在那裡他才能夠找到真正的自己,跟自己說說話,然後把自己「埋葬」。

    老山上的雪還完整的保留著殘冬留下的使命,彷彿正等著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山陰的地方,整個冬季的雪都在一起相遇,候著那個該來的人,似乎是要將最後的使命完成。

    王有民緩緩地走著,似乎是聽到了大地的呼喊,這次他本來就是為踏雪而來,所以老山上凡是有雪的地方他都不會放過的,直到祖父、祖母的墳地意猶未盡的停了下來。

    「爺爺、奶奶」,我來了。

    「爺爺、奶奶,我又來看你們了,這次來是喜事,想讓你們也高興一下,我考上了,雖然一個月只掙一千二百塊錢,可畢竟是就業了啊!」王有民拿出了準備好的東西,有煙、茶水,還有甜醅和兩瓶酒。

    「現在不時興這一套了,可來了老山不來看看你們,總覺得缺點兒什麼。」王有民一邊說著話,一邊把拿來的東西擺在二老的墳前,順便給自己和爺爺點上了煙。

    「爺爺,今天咱們祖孫倆喝點兒」,王有民打開了兩瓶酒,一瓶朝著爺爺的墳撒了一圈兒,一瓶放在了自己的旁邊。

    「爺爺,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有跟誰說過心裡話,跟我爸,我媽,也沒有。有些話憋了好久了,乘著今天『高興』,我想跟您說說。」喝了口酒,王有民的話匣子也打開了。

    那時候,我還小,記得也是這個時節吧!你來我們家,披著你的破皮襖,來了也不進屋,就在上房的檯子上將破皮襖一鋪,靠著牆曬太陽了。然後看我們兄弟姊妹在一起打打鬧鬧,時不時的還罵我們幾個男孩子幾句。

    那天的事情我印象特別深刻,因為你想吃炒涼粉,叫我給你去買,我和一個堂哥興沖沖的去給你買了來,可是你沒吃幾口就把姐姐們叫過去了,而我們男孩子呢,只能看著。那天,我覺得自己特委屈。為什麼不給我吃,那可是我買來的。

    說到這裡,王有民拿起酒瓶子,咕咚咕咚的的喝了一大口,接著說道:

    爺爺,這是我對你印象最深的一件事情了,因為那次以後,您就不常來我們家了。您的身體不好,不能隨便走動。

    那年,您住院了。有一天,爸爸回來的時候拿了些東西,長長的,彎彎曲曲的,還黑乎乎的,爸爸剝開了皮給我吃,那東西可真甜,真的,那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吃香蕉。所以,我就問我爸,這是啥啊,真香。爸爸說,這是香蕉,是親戚去醫院看爺爺時拿的。

    「那爺爺還要住多久,真想讓爺爺一直住著啊」,我話剛一出口,我爸就變臉了,他一巴掌打掉我手裡的香蕉,一腳就把我踹到地上了,那頓揍可真冤枉啊!我只是想每天都吃上那已經變質了的香蕉啊,難道有錯嗎?

    現在,我才知道,我爸那時候打得輕了,要是翻個個兒,我非得打死自己。長大後,我才知道『胃癌晚期』意味著什麼啊!

    「沒煙了嗎?我給您點上,」王有民看爺爺墳頭的煙化盡了,順便拿著酒,又繞著墳撒了一圈兒。

    「爺爺,今天我來是想告訴你,我考上工作了,給您跟奶奶也安個心。雖然,我很不願意要這份工作,但是我爸媽安心多了。所以,我不後悔,明天,就要去單位報到了,來跟您說說。」

    提溜著半瓶酒,王有民打算離開了。回頭看看已經遠去的老山,王有民那顆緊繃的心似乎是釋然了,可似乎又被蒙上了一層淡淡的憂傷。

    「方年只有二十四,奈何苦酒向黃泉。」這是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詩,是寫給他自己的,僅僅是半年的時間,他卻像是走完了一生,接下來的路怎麼走,他更加的茫然了。

    老山上的風,最好的作用就是解酒,王有民回家的時候,身上的酒味兒早就沒有了,看著媽媽忙碌的樣子,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媽,別收拾了,新泉離咱家又不遠,用得著這樣收拾嗎?你就把我大學的鋪蓋卷給我整理一下,不就行了,還做什麼新的啊!」王有民無奈的說著,心裡更是一種莫名的臉紅。

    「當然要用新的,大學裡面的東西東西都已經用舊了,更何況……我聽你表哥說,他有一個同學就在新泉中學,教師的住宿條件還不錯,都是單人間,你去了,就一個人住一間房子,怎麼也得收拾的像個樣子吧。」王有民的媽媽說著。完了之後就自顧自的收拾起來了。

    「好像幹了什麼了不起的事情了,我是去給人家當牲口用的,一個月才掙一千二百塊錢,一天也就四十塊錢,用得著你這樣花心思嗎?」王有民急了。

    「你舅舅那會兒,剛參加工作,一個月才掙四十五塊錢,怎麼了。你這工作有的人想考還考不上呢!」媽媽似乎也有點急了。

    「不跟你說了,賣菜有什麼不好,開油坊有什麼不好,我想幹怎麼了。」王有民回到。

    「那是我跟你爸的,你那麼喜歡,自己弄去。要是沒本事,就教你的書去。」媽媽也沒閒著。

    王有民這回是真的沒話可說了,可是感覺心裡面更加憋屈了,讓他憋屈的不是媽媽的話,而是自己尷尬的處境。自從考研成績公佈後,他就一直沒有從失敗的情緒中走出來,可緊跟著是畢業的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什麼畢業論文,畢業典禮等等的,幾乎就沒有怎麼好好地複習一萬名考試。並且報名的時候,胡亂的報了一個教師,總之,糊里糊塗的過了小半年,等到周邊的同學上班的時候,才知道,自己竟然在家待業了,這時的他才有些慌了,可是這時已經晚了。

    不久前,他參加了一次有市裡組織的事業單位招考,可是結果出來後,他的成績讓他撞牆的心都有了。那次他考了44.4分,成績查出來的時候,身上的那個汗啊!如果把這些東西都悄悄的藏在心裡也好啊!可王有民這種長不大的孩子性格根本藏不住事兒,回家之後就睡倒了。等到父母問起來的時候,更是倒了個乾淨,根本不會想到父母,只顧著自己難過了。

    自從知道王有民的成績,父母是幾宿都沒有合眼啊!為了這次縣招三支一扶能夠順利考取,爸媽實在是沒有辦法了,臨考的前一天,甚至決定祭拜一下先人。如果僅僅是這些他還可以理解,畢竟運氣是背了一些,可是媽媽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弄來了一些稀奇古怪的東西,灑在了爺爺奶奶的墳頭兒,這回王有民的眼淚是徹底的止不住了。因為他覺得這就是封建迷信,根本不可信的。可是事情還就是這麼巧,這回他考得出奇的順利,縣招三支一扶他考了七十八分,二十三名。算是考上了吧。

    一想起這些,王有民有些釋然了,讓媽媽「折騰」吧!老人的這點心意他應該讓老人滿足的,畢竟這份工作它本身的意義已經不大了,反而獲得的是一份心安。一份讓父母可以出一口長氣的滿足。

    看著媽媽忙碌的身影,王有民也不怎麼排斥了,走過去給母親幫忙了。還別說,雖然被面兒是家裡的一個舊被套,可是要套新被套的時候,王有民有些傻眼了,媽媽不知道什麼時候買的一條新被套,一片片嫩葉兒印在上面,雖然不是綠色,可咖啡色的葉子整整齊齊的在一條條褐色的橫紋中間排布更顯得愜意,舒滑的質地摸起來更是有手感。新縫的鋪蓋卷兒,厚厚的,很是舒服,與被套搭配的床單更是清新,彷彿瞬間就要把這陰雲密佈的天給遮擋。

    「媽」,王有民叫了一聲。

    「又咋了,啥事,說吧!」媽媽舒緩了神經有緊了。

    「沒啥,這套傢伙事兒,真不錯。」王有民顯得有些不好意思。

    「你說好就行,去把大學時候鋪的那個單人褥子找出來,那個是天蠶絲的,應該還能用,再加上一層,現在天還比較冷,也不知道你們學校是燒暖氣呢還是架爐子,在鋪一層晚上暖和」媽媽說道。

    「已經很好了,那個是單人的,太窄了。」王有民又唱對台了。

    「去拿去,到時候鋪在床中間。」媽媽執拗道。

    「好,我聽您的,這就拿去。」王有民這回終於想通了,只要能讓媽媽高興,也就做了。

    不知道為什麼,王有民感覺到了一種瞬間的解脫,或許在媽媽看來,這份工作本身的意義已經完全超出了金錢的價值,好像這已經不是一份工作了,而是魯迅先生筆下的十代單傳的嬰兒,她才這樣備加的珍惜。此刻,王有民真想大聲的哭出來,因為看著媽媽這樣精心的準備一切,他彷彿感覺到這是媽媽等了好久的事情一樣,一件件的收拾,甚至連洗漱的東西也要過問,這不又張羅著要出門了。

    「你在家呆著,別再亂跑了,你舅舅打電話來,說一會兒要過來,還有你姐姐們,也要來,」媽媽說著。

    「好的,我等著,今天就在不出去了。您老忙吧!」王有民無奈的應著。

    等媽媽出去後,他就開始撥弄手機了,這部手機是回家後,媽媽買的,那部剛買了沒多久的手機因為一次不愉快的通話,給摔了。

    可能是媽媽隱約的知道了原因吧!她也沒問,就出去又買了一部智能手機,那會兒智能手機剛上市,媽媽就買了來,臨走的時候就說了一句話,「男子漢,有什麼放不下的,平白無故的摔東西,不是什麼好習慣,」說完,就頭也不回的走了。

    看著手機,王有民那紛亂的思緒似乎是又來了,可是他得忍著,畢竟昨日的黃花,風光不再,任誰也沒有義務陪著一個未來也沒有的人吧!所以,雖然還在恨著,但是不想再有任何的瓜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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