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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47章 自古忠孝難兩全 文 / 周書祥

    自古忠孝難兩全

    清早,秦小恆就起了床,觀察著建房工地。一會兒,趙校長也來了,他笑著對秦小恆說:

    「秦主任,這次建宿舍工程很大,各班都有填土的任務,你班任務最大,有三間房基地填土,也把你吃虧了。房屋蓋起後,填土時一定要老師帶著學生勞動,一則老師是表率,二則老師是安全的監護人,學生安全要放在首位。」

    「您放心,我們一定完成任務,保證學生安全。」小恆堅定地答道。

    「這與教學是一對矛盾啊,也是我們學校的特殊情況,學校資金困難,我也是沒法呀,要靠全體師生齊心協力啊。」趙校長心情沉重地說。

    「老師們和同學們都會理解的。」

    「早自習召開全體老師會,不知鄒主任都通知到了沒有?」趙校長問道。

    「都通知到了。」秦小恆答道。

    早自習的鈴聲敲響了,剛才還是寂靜的校園,不一會兒響起了朗朗書生。辦公室裡,老師們各自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聽趙校長關於建校的動員講話:

    「老師們,為迎接下學期初三師生的到來,我們要新建師生宿舍,這是個艱苦而又艱巨的任務,像往常一樣,需要大家同心同德,發揚奉獻精神。我們洛江中學的老師,個個都是好樣的,能教書,能勞動,可以說是文武雙全啊!這是艱苦的環境磨練了我們。我們的幾個女教師,也都是巾幗英雄,在以往的建校勞動中,經受了嚴峻的考驗。我們的秦主任,去年建校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在屋上摔下來,差點喪命,現在每逢天氣變化,都還腰疼。現在,他班接受了比別班多二分之一的寢室填土任務,也毫無怨言,我們要學習秦主任任勞任怨、不圖索取的奉獻精神,團結一心,擰成一股繩,把我們學校建設成人民滿意的學校。……這次建校需要小工,我們無錢請人,也同以前一樣,小工全部由我們老師承擔,我們要一邊上課,一邊輪班做小工。備課、改作業只得在晚上進行。……尊敬的老師們,我趙昌熊對不起大家,讓大家吃苦了,我將同大家一起,在勞動中磨練自己……老師們,歷史會永遠記住我們的……」

    趙校長講完,左貴庭主任接著講道:

    「老師們,每次勞動趙校長都身先士卒,他的年紀比我們在坐的各位都大,我們沒有理由不同趙校長一道艱苦建校。有一件事兒可能大家都不知道,趙校長的81歲的老母親重病臥床,好幾天了,他的家人托人帶信好幾次,他都沒時間回去看一看,只是叫帶信人轉告他兄弟妯娌們,拜託他們問候母親。因為建校需要資金,要聯繫地方和教育單位等好幾處領導,需要做很多方面的工作,他太忙了,太累了。……」

    左主任講完後,秦小恆和鄒萬海主任也做了簡短的講話,號召老師們向趙校長學習,克服困難,用抗大的精神艱苦建校。

    第二天上午,6個瓦工師傅一字兒排開,同時開工了,50幾米長的工地上熱鬧非凡。每個瓦工師傅都有老師在做小工,趙校長和左貴庭主任也在中間運磚搬磚,忙個不停,累得滿頭大汗。秦小恆與彭振勇在混和砂灰,用鋤頭不斷地在磚池裡來回攪動,汗水從他們額上臉上落下,也顧不得擦一下。楊柳英、李小芳也在給師傅搬磚遞磚,他們的手磨破了皮,也仍然有說有笑的堅持勞動。

    突然,愛琳抱著葵葵出來了,他來到小恆身邊,輕聲說:「你媽頭痛得厲害,發高燒,在床上躺著,你能不能去瞧一眼,把你媽弄到衛生所看病。」

    秦小恆想到,趙校長的媽媽病重好幾天了,都沒有回去瞧一眼,我如果放下手中的活兒,找誰來代替我勞動呢?況且,彭振勇一個人也忙不過來。他猶豫了一會兒,對妻子說:

    「愛琳,你跟媽說一聲,說我實在是抽不開,等下班了再把媽弄去看病,你好好照顧媽一下。」

    「我沒滿月,也不能使力,也只能做點輕微的事。」愛琳為難地說。

    「你就用涼毛巾替媽敷一下額頭,去吧。」

    愛琳走後,秦小恆帶著對母親的憐惜,帶著一種愧疚,堅持同大家勞動。

    中午回到寢室,秦小恆顧不得吃飯,要背著母親去衛生所看病,母親卻心疼兒子,說:

    「小恆,你還沒吃飯,你先吃飯吧,我……不要緊的。」

    「媽,我只有中午這一點空閒,您高燒得厲害,再不能拖了。」小恆說著,硬是要背著母親去衛生所看病。這時,左主任急急忙忙地走進來,說:

    「秦主任,趙校長、我、你、張會計四人,現在就去拉木料,因為我們對市木材場熟悉,你把下午的課程與其他老師調換一下,要快,車子已聯繫好了,馬上就要出發了。」左主任說完就離去了。

    秦小恆想叫住左主任,跟他說,我母親病了,要背她上醫院,但又想到了趙校長的病重的母親,把剛剛出口的話又嚥了進去。他回頭望了望高燒得滿臉通紅的母親,又望了望愛琳那不滿的神情,心裡猶豫著。這時,母親喘著氣斷斷續續地說:

    「恆娃子,你……去吧,趙校長……都去,你為啥……不去?我不要緊的,不會……死的。我年青的時候,有時高燒……高燒5、6天,哪個有錢看……看病,還不是拖……拖好的。」

    秦小恆眼裡噙著淚,輕聲對愛琳說:

    「趙校長的81歲的老母親重病臥床,快不行了,他都沒回去看一眼,他現在都親自去買樹,我不去不好呢,只有我們幾個熟悉價格,木材老闆認識我們,我們去買便宜很多,其他老師去,恐怕價格上要吃虧,另外,我們自己上車,還可節省上車費。」他掉下了幾滴眼淚,轉身對母親說,「媽,兒子不孝,你就原諒兒子吧。晚上,我一定背您上醫院看病。」

    「去吧,兒子,媽這把……老骨頭……還挺得住。」母親催促著兒子。

    這位慈愛的母親,承受著高燒頭痛的折磨,考慮的是兒子的工作。她愛兒子,她支持兒子的工作,從不計較什麼。平時,為了不影響兒子工作,她默默地承擔著家裡幾畝責任田的耕種勞作,體現了她勤勞淳樸、任勞任怨的精神。在許多日常瑣事中,她體現出的是勤儉節約、善良賢明、通情達理、和親睦鄰、樂施好善的美德和崇高思想境界。她完全盡到了並且超過了一個母親所要承擔的責任。她雖沒有驚天動地的壯舉,沒有流芳百世的偉業,但她那崇高的精神,偉大的人格力量和優秀的道德品質,永遠激勵著兒子好好工作。她是一個平凡的母親,也是一個偉大的母親。

    秦小恆擦了眼淚,懷著愧疚的心情來到本班科任教師李小芳寢室,向她交代了調課事宜,便向校園外走去。不一會兒,一主一掛(兩節車廂)的大拖拉機轟隆隆地開過來了。趙校長、左主任、秦小恆、張會計四人上了車,趙校長說:

    「你們都還沒吃午飯吧,到了城裡,咱們像上次那樣,張會計給我們每人買一瓶礦泉水和幾個饅頭。唉,你們都跟我吃苦了。你們罵我也是應該。」

    「趙校長,你可別這樣說呢,你也是和我們同甘苦呢!」張會計笑著說。

    拖拉機載著飢腸轆轆的四人,吐著黑煙,一路顛簸著向縣城木材場開去。

    學校裡,短暫的午休剛過,沒課的老師們就來到工地給瓦工師傅做小工了,工地上叮叮噹噹的磚的磕碰聲又響起來了。

    這時,一個騎著舊自行車的中年男子急匆匆地來到工地,他滿頭大汗,也顧不得擦一下,對正在做小工的左新華老師說:

    「老師你好,我找趙校長有急事。」

    「什麼急事?」左老師忙問。

    「他……他母親快不行了,想要最後見大兒子一面,現在是硬撐著,不肯閉眼睛。我是他堂弟,前天我來過,他說抽不開,昨天我來過,他也是說抽不開。」堂弟焦急地說。

    「哎呀!趙校長到城裡為學校買樹去了,要到晚上才回來,不知他母親能不能撐到晚上。」左老師說著,心裡無比歎息,無比焦急。

    「他這個人也是不該,養兒防老,母親快要閉眼睛也不回家看一看,把照顧母親的責任全放到弟弟、弟媳們身上,難道當個中學校長就只有工作,就沒有父親母親,我實在不理解。」堂弟抱怨著說。

    「你這話也在情理之中,但趙校長的確是工作忙,實在抽不開,等趙校長回來了,我一定勸他回家看望母親。」左老師安慰他說。

    「他大概多少時間回來?」

    「可能——可能最少三個鐘頭。」左老師推測說。

    「那……只巴(可能)見不到活著的母親了。」堂弟一陣歎息,又對左老師說,「他回來了,麻煩您跟他強調一聲,叫他馬不停蹄地回家,盡量爭取趕到母親閉眼之前,見母親一面。我走了。」

    望著趙堂弟遠去的身影,左老師眼角溢出了了感動的眼淚。

    趙校長家裡,奄奄一息的老母親躺在堂屋的用列子擱著的舊棉被上,眼睛半睜半閉,嘴唇慢慢地翕動著,趙校長的妻子俯身貼耳細心聽著,終於聽清聲音:

    「昌熊啊,我的……我的兒啊!我要……見……見你……一面啦!」

    「她快回來了,您再堅持一會吧!」趙校長妻子安慰著母親,也不知自己所說能不能實現。

    母親勉強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大兒媳,又將眼睛半閉了,微弱地喘著氣。在母親的周圍,還站著二兒子、二兒媳,侄兒侄媳等一幫人,唯獨沒有大兒子趙昌熊。

    一會兒,堂弟急匆匆回來了,他失望地對大家說:

    「我已經到學校請他了,他不在學校,他現在同幾個老師在城裡為學校買樹,大約要三個鐘頭才回校。」

    「哎!母親養他是白養了,這個沒良心的東西!把照顧母親的重擔全交給我們了。平時嘛,說工作忙,不照顧母親,我們不計較他,可是,母親快要斷氣了,也要回家看一眼母親,他真是個不衷不孝的東西!」弟弟昌虎惱怒地埋怨著。

    「喂,照你這麼說,我們沒有照顧母親,昌熊逢年過節哪一次沒有買東西看望母親,還有我,也做了不少孝敬母親的事,這算不算衷?算不算孝?你不要把功勞全攤在自己身上?」趙校長妻子不滿地爭辯道。

    「不要搶理由,你們照顧了多少?要不是我們兩口子,母親只巴(一定)早就死了,還能等到今天?」弟弟昌虎妻子也不滿地還了一句。

    怕他們爭吵起來,一旁的族人、小學趙老師忙勸解說:

    「有一句古話不知你們記不記得,自古忠孝難兩全,洛江中學是個新學校,困難重重,很多事情他不參加就不好辦,你們應當理解,你們倆妯娌也不要爭了。好讓她老人家安安心心地走過去。」

    「昌熊現在都不回來,母親怎麼能安安心心地走?!」弟弟昌虎氣憤地說。

    「算了算了,都不要說了,平靜點!」趙老師說著,向昌虎擺了擺手。

    妯娌雙方雖不爭吵了,但都是撅著嘴,斜著眼看著奄奄一息的老母親。

    ……

    太陽已經西下,一輛大拖拉機拉著兩節滿載木材的車廂緩緩地駛進洛江中學,車還沒有停穩,在隆隆地聲響中,趙校長就看見堂弟在向自己招手,他心裡明白了八、九分,一定是母親病危的事。這時,他想到了母親,不禁潸然淚下。秦小恆、左貴廷已經下車了。趙校長還在車廂的堆得高高的木材上坐著流淚,在堂弟的再次召喚下,他慢慢地下來,秦小恆一把接住他,把他扶下車。堂弟眼裡噙著淚,對他說:

    「哥,大媽已經不行了,快!快回家!還不知能不能趕到讓大媽看你一眼?」

    在一旁的老師們無比感動,都催促趙校長快回家:

    「趙校長,您快回家吧,時間不等人啦!」

    「趙校長,您放心吧,我們一定安全地把木材卸下來。」

    「趙校長,您快回家吧……」

    趙校長眼裡含著淚水,對一旁的左貴廷、秦小恆、鄒萬海三個主任說:

    「那就麻煩你們了,」又對眾老師說,「老師們,辛苦大家了,下車時千萬注意安全,我母親可能不行了,我先去了。」

    堂弟用舊自行車載著大哥吃力地向離校十多里地的趙家奔去。

    秦小恆也想到了重病的母親,但他沒有吭聲,因為老師們可能都不知道,這兩車廂木材需要人力卸下來,自己一旦走了,怕人家責怪自己。他默默地同大家卸著木材,心裡惦記著躺在床上受著病痛折磨的母親,眼裡充滿著傷心的淚水。

    自行車載著心急如焚的趙校長沿著洛江河北行,趙堂弟一邊踩著自行車,一邊對堂哥說:

    「大哥,昨天大媽大腦還清晰,還認得出人,今天上午好像不清晰了,時而認得出人,時而又認不出人了。你現在回去還不知大媽能不能認得出你?」

    趙校長淌著眼淚,內心充滿著慚愧和自責:母親含辛茹苦把自己養大,她的恩情說不完,道不盡,可母親到了生命終結之時,都難以見兒子一面。想到這,他心裡更加痛楚,一串眼淚滾落衣襟。

    趙校長家裡,奄奄一息的母親盡最後的氣力微微半睜開眼睛,瞅著周圍的兒媳晚輩們,也在極力尋找著大兒子昌熊,一會兒,她那失望的半閉的眼睛不動了,嘴唇微微地顫動著,大兒媳俯下身子,將耳朵貼近母親的嘴唇,似乎聽到了母親的呼喚:

    「昌……昌……熊……熊……」

    她抬起頭,焦急地向外望了望,說:

    「昌熊怎麼還沒到啊,母親已經不行啦!」

    這時,趙母兩邊眼角溢出了一串眼淚,腦袋突然一歪,兩手隨之下垂……趙母就這麼帶著一種牽掛和惋惜,半閉著眼而永遠離開了兒孫們。

    屋裡頓時傳出嗚嗚地哭聲。

    當趙校長來到屋前,聽到滿屋子哭聲,心裡已經明白了許多。他從自行車上下來,來到母親身邊,看到母親半閉著眼的遺容,心如刀絞,他伏在母親身上,不禁大聲哭道:

    「娘——娘啊!兒子不孝,兒子來晚了,我知道你在盼兒子回來,可兒子的許多工作的確是丟不開呀,娘——,你原諒兒子吧,我的娘啊……」眾人把他拉起來,他看到母親半閉著眼的遺容,一邊用手將母親的眼皮向下撫摸著,一邊哭道,「娘啊,你就閉上眼睛吧,兒子回來了,兒子就在你的身邊……」

    這時,弟弟昌虎在一旁一邊流淚一邊憤憤地說:

    「平時幹什麼去啦!這幾天幹什麼去啦!今天上午幹什麼去啦!派人接了好幾次都接不回來,這西(現在)假惺惺地哭又有什麼用?……」

    趙校長同堂弟在晚霞中急匆匆去了,老師們一邊從車上卸著木材,一邊在心裡為趙校長祈禱著,希望趙校長快點趕回家,能在老母親閉眼之前同老人家說上幾句話。可老師們並不知道,趙校長的母親已經帶著這種遺憾離開了人世。

    秦小恆也惦記著自己重病在床的母親,有提前離開勞動場地去背母親看病的想法,但由於老師們都不知道此種情況,自己又不好主動提出,只得含著眼淚繼續同老師們一道卸木材,直到過了一個多鐘頭,木材卸完了,他才喘著粗氣回到寢室,來到母親身邊。見母親閉著眼,頭上貼著疊著的毛巾,在小聲地呻吟,他心痛地叫著:

    「媽,我回來啦!您頭痛得怎樣?」

    「兒子,你……回來了,我頭疼……疼!」母親勉強睜開眼睛望了望兒子,覺得睜開眼都很費力,又把眼閉上了。

    愛琳抱著葵葵走到母親床邊,對小恆滿臉慍色,說:

    「哪個像你,養兒防老,母親病得這麼重,也不照顧,還到城裡為學校買木材,人家都有父母的,就你沒有父母?我在做月子,又不能動力氣。」

    「愛琳,你不要……埋怨他了,小恆……沒有錯!他……是……辦正經事!」母親閉著眼,不怨兒子,還為兒子辯護著。

    「媽,兒子不孝,但也是……不好請假。」小恆說著,連忙將母親扶起來,說,「媽,我背您去看病!」

    他將母親背起,走出寢室,走出校園,在暮色中向衛生所走去。洛江河旁的茂密的樹林中棲息著夜歸的鳥雀,有幾隻鳥兒縮著脖子睜大眼睛俯視著路上的這一對母子,不知在發著什麼感歎。洛江河靜靜地流著,它似乎理解岸邊背著母親行走的兒子,想為他分擔一些憂慮,把他母親的病痛默默地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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