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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48章 母親的生日 文 / 周書祥

    母親的生日

    秦小恆背著母親去看病,在暮色中已經走出了校園。屋內,愛琳一邊牽掛著婆婆的病情,一邊在給小葵葵餵奶。這時馬志輝老師的妻子肖嫂過來串門了,說:

    「你婆婆真是照業(造孽、痛苦啊)!從早上發燒頭痛一直到晚上一整天才去看病,這學校真是太忙,老師們真是太苦,連他們的家屬也連帶著受苦!」

    「是啊,我聽說趙校長的母親快要死了,趙校長也沒有去守候著母親,我們恆娃子也不能丟下學校工作去為他媽看病,我心裡也疼!」愛琳歎息著說。

    「你們恆娃子是個忠厚老實的人,從不為自己的事而影響工作,我們老馬也是這樣的人,一生勤勤懇懇,老實巴交,哎,這種人一輩子都不會發財。」

    「發財!發什麼財?只有發劈材!馬志輝也和恆娃子一個樣,像一個姆媽養的,都是些憨b!」愛琳同感地說。

    「你那個弟弟陳永旺現在怎樣了,他的確有些黃裡黃昏,你不要見怪啊!」

    「唉,提起他,我就不高興,他現在想把那個姑娘(未婚同居女朋友)弄走,可那女的就是不願走,還說要我弟弟賠賞青春損失費,真是不要臉!」

    「那還不好說,叫你弟弟不要與他拿結婚證,看她怎麼辦?」肖嫂笑著說。

    「這樣一老拖著也不是個事,也影響永旺成個新家,他這麼做了,李佳晶這一輩子是不會與永旺在一起了。」愛琳歎息著。

    「李佳晶與陳永旺……只巴(可能)不會復婚了。」肖嫂也惋惜地說。

    提起永旺,愛琳又記起他那天跟自己所說的一句話,「李佳晶8年前曾剪下自己的一雙長辮子送給了秦小恆,姐要小心點,那雙辮子可能還在小恆手中。」

    肖嫂坐了一會兒走了,陳愛琳將葵葵放在搖籃裡搖著,搖了好一會,才把嬰兒搖得睡著了。她便在寢室裡翻箱倒櫃地尋找著那可有可無的髮辮,尋了一個多鐘頭也沒找到,渾身都流出了汗。她又到隔壁婆婆的住處尋找,也沒有找到。她這才記起要做飯給丈夫和婆婆吃,連忙到寢室前面的低矮的小廚房做飯了。

    這幾日,秦小恆除了教學,就是同老師們一道做小工,忙碌在學校建房工地上。在瓦工師傅和老師們的努力下,在勞動的歡聲笑語中,新建寢室的牆面不斷升高,再過幾日,就可上檁條了。

    愛琳對婆婆格外照顧,幾天後,秦母的病已好,又開始忙碌家務了。中午吃飯時,母親對小恆和愛琳說:

    「這些日子,小恆只記著學校的上課和建住房,可別忘了家裡的幾畝責任田,特別是三畝水稻田,要打農藥滅蟲,要扯稗草和其他雜草,還要灌水什麼的。」

    「是的,這也是現在很重要的事,不噴農藥,稻蟲子就會把稻苗吃光,不除雜草,稻苗長不出來。我又在月子中,小恆能不能抽出一個半天去打藥水?」

    「這事我也放在心中,可就是不好請假,況且,其他老師也和我一樣,都是顧了這頭丟那頭,責任田產量都不高。」秦小恆無可奈何地說。

    「照你這麼說,那幾畝水稻田只有望天收(沒人管,任其自然收多收少)?」

    「明天不是星期天嗎?」母親問。

    「是的,但學校老師不放假,全體老師做小工,趙校長都帶頭了,我們還能請假?又不是什麼特殊情況。」小恆望著愛琳說。

    「這樣吧,我這把老骨頭還行,明天我去扯草噴農藥!」母親堅定地說。

    「媽,這可不行,裝滿藥水的藥箱有50幾斤,在水田里背在背上你走不動的,你要是倒在水田里怎麼辦?」兒子擔心並勸阻地說。

    「你媽小時候跟著你外公什麼活都學著幹過,犁地,耙地,栽秧割谷捆稻子等農活樣樣都會,你呀,幹農活不如媽呢。比如,咱那幾畝水稻田,不是媽替你犁地,你還扶不穩犁呢。」母親笑著說。

    「不管怎麼樣,媽千萬不要太累了,寧可少收幾百斤谷子,也不能把媽累壞了。」小恆關心地說。

    「你是主任,你就辦好學校的事吧,向趙校長學習,把工作搞好。」母親微笑著說。

    母親是個知足常樂的人,她心裡以兒子為驕傲,她認為兒子是一個國家教師,每個月能拿國家工資,這是穩穩當當的收入,不比農民,遇到天災就減收或沒收。因此,她從不與其他高收入者或者暴發戶攀比,她滿足於這兒孫滿堂、平平安安的生活現狀,她總是支持兒子的工作,高高興興地替兒子做著農活。

    翌日,當兒子同老師們一道參加學校建校勞動時,這位年近六旬的老母,頭戴舊草帽,背著噴霧器,在炎熱的稻田里噴著農藥。母親的雙腳深陷在稻田的軟泥中,一步一步地向前挪動著腳步,齊胸深的稻苗在母親的腋下擦過,她左手搖動著壓桿,右手中的噴桿在身體兩邊不斷地擺來擺去,藥液均勻地噴在稻苗上。稻秧的葉尖像針一樣不時地紮著母親的手腕,母親感覺到手腕的疼與癢,但毫不理會這勞動中正常的刺疼和刺癢。突然,她右腳陷入了深深地牛腳窩(牛犁地時踩出的深窩),一個趔趄,倒在稻秧田里,背上的藥箱重重地壓在她的身上。她哼了一聲,急忙鬆開握著噴桿的右手,雙手按住軟泥,慢慢地爬起來,又繼續噴藥了。

    當太陽噴著火焰,將要爬上藍天的頂空時,母親已艱難地噴完了農藥。她站在田埂上,望著留滿自己腳印的稻田,望著隨風起伏的稻秧,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想起了兒子,兒子一定在學校的建房工地上勞動著,她又滿意地笑了,她為幫助了兒子,幫助了學校而高興著。

    學校裡,建房工地上的師傅和老師們進入了短暫的午休,秦小恆連忙向校外跑去,跑過洛江街道,在洛江河堤上迎面碰見了背著噴霧器的母親。舊草帽下,母親雖一臉倦容,但還是帶著微笑,在兒子面前,她顯露出一種安然的神態。兒子望著母親,見她胸部以下全部濕透,青色的單衣緊緊地貼在母親的肚子上、腿上,還有一些沒洗淨的泥土糊在褲子上,一雙舊拖鞋套在母親沾滿灰沙的腳上。秦小恆傷心極了,他感到自責,感到慚愧,覺得無顏面對母親,他眼裡噙著淚說:

    「媽,這種活本不應該讓您做的,兒子對不起您!」他一邊說,一邊卸下母親背上的噴霧器,背在自己身上。

    「別這樣說,前些年,在那大集體生產的時候,我們每一個社員都是爬不動的也要爬,滾不動的也要滾,比起那些日子,我們現在輕鬆多了。」母親說。

    「那是前幾年的事了,現在應該讓您享福,可您……」兒子說。

    「我呀,現在就是在享福,在家看到小葵葵那笑臉,我高興死了。」

    顯然,這位慈善的母親,對生活從沒有奢侈的要求,在家有兒媳相伴,喜笑顏開,抱抱孫女,就是她的幸福。甚至能為兒子分擔農活,讓兒子安心學校的工作,也是她的幸福。

    母子兩人走到洛江街道中段,聽見前面傳來洋鼓洋號聲和鎖啦聲,辟辟啪啪的鞭炮聲也夾在其中。一會兒,只見前面人群熙熙攘攘,鎖啦開道,旌旗獵獵,擎著旗子的全是穿紅著綠的少年兒童,排成兩行。旗隊後面,四個身穿綠綢緞衣,腰纏紅布帶的壯漢抬著一頂花轎,花轎上部如亭子般,四根彩柱撐著的轎頂雕龍畫鳳,四角向上翻捲,頂尖一簇紅纓映日生輝。轎子上一老嫗頭戴鳳冠帽,身著錦衣,雙手扶著椅欄,心曠神怡,悠然自得地坐在彩椅上,儼然一副中國古代貴婦人的模樣。花轎左右側和後面是一些倩裝的男女,手持鮮花,簇擁著這一老嫗。再後面則是鼓樂隊,樂聲陣陣,不絕入耳。樂隊演奏著《好人一生平安》、《祝你生日快樂》等曲子。鞭炮聲、鼓樂聲、靚男艷女們的歡笑聲組成一曲特殊的交響樂,沿街播放,好不熱鬧。

    秦小恆和母親被這遊街的隊伍擠到了街道邊緣,母子倆立在一戶門口,耳旁傳來看熱鬧的人們的品評聲。從這品評聲中,秦小恆終於弄清了這一熱鬧現象的解說:此老嫗的丈夫在中年時曾受到戴高帽遊街甚至批鬥之待遇,後染病而故。文革期間,老嫗的幾個兒子也曾受到階級鬥爭的衝擊,吃苦不少。改革開放以後,這家人靠經商、五金修理等發家致富,成了洛江河畔遠近聞名的富豪。這次抬母遊街,是借母親70大壽之際,表示一家人從政治上和經濟上徹底翻身,與其父親幾十年前的屈辱遊街形成鮮明對照。

    秦小恆看著半身泥水的母親,再也無顏觀看那抬母遊街的壯觀場面,她慚愧地對母親說:

    「媽,我……我對不起您!」

    「你——有什麼對不起媽?」母親疑惑地問兒子。

    這時,小學的吳老師路過這裡,也在看熱鬧,秦小恆見到他,連忙打著招呼:

    「吳老師,你也在看。」

    「秦主任,你好!秦媽媽,你好!我在供銷社李佳晶那裡剛好買了牙膏出來,碰見了這場面。」吳老師一邊說,一邊憨厚地笑著,臉上煥出紅光。

    「吳老師,看著這場面,我……我無地自容,我的母親……她……還為我下水田勞動……」秦小恆語氣越說越低,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秦主任,千萬不要這麼說,七十二行,行行出狀元。你是大學畢業,國家教師,你學富五車,才高八斗,桃李遍天下,僅就這些,我認為你不比這遊街的差!」吳老師說完,又是憨厚地一笑。

    秦小恆知道吳老師是選擇褒獎的詞兒來安慰自己,他內心裡並不一定這樣認為,他對吳老師苦笑了一下,說:

    「吳老師,咱們都是教書匠,有一句話,你應該很清楚——選擇了教師,就是選擇了清貧,我既然走了這條路,也就沒打算發財。」

    「秦老師,我們人窮志不窮,我們精神上知識上應該是富有的。我不稀罕,不羨慕這些,我只希望我們的孩子好好讀書,將來用知識改變貧窮。」

    「吳老師,我和你一樣心情,不稀罕,不羨慕這些,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教育你的兒子吳獻宇這些孩子們,讓他們將來都有所作為。」秦小恆堅定地說。

    離開吳老師,秦小恆牽著母親,回到學校。愛琳已經把飯菜端上小桌子了,等候母親和丈夫回來。愛琳坐在桌旁,一邊給葵葵餵奶,一邊對吃飯的母親說:

    「媽,今天下午你就不下田了,我明天就滿月,我後天去田里扯草。」

    「這幾天,你好好照顧我的孫兒,不用你下地。」母親笑著說,但語氣堅定。

    「媽,你不要再下地了,天氣炎熱,萬一倒在田里怎麼辦?」小恆擔心地說。

    「你們放心,我這把老骨頭不會有什麼事的。小恆把學校的事做好,愛琳把我的小葵葵照顧好。你們能夠這樣,媽就高興。」母親笑瞇瞇地說。

    下午,秦小恆又到建房工地同老師們一道做小工了。秦母又偷偷地去了農田,在水田里扯雜草。這位勤勞的老母親,忍受著炎熱,為了支持兒子的教育工作,一直勇敢地承擔著半邊戶教師的勞動重擔。她任勞任怨,無怨無悔,默默地在農田里耕耘。

    太陽落土了,秦母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學校,簡單地擦洗了一下,換了衣,沒吃飯就躺在床上了。秦小恆從建校工地上回到宿舍,問愛琳道:

    「媽呢,她吃飯沒有?」

    「媽……躺在床上,還沒吃飯?可能是太累了。」愛琳抱著女兒葵葵說。

    秦小恆連忙來到隔壁母親的床邊,問候母親:

    「媽,您這是……」

    「媽扯了一下午的草,有些累,睡一下再吃飯。」母親躺在床上,忽而問兒媳二人說:

    「今天是陰曆(農曆)什麼日子?」

    秦小恆看了看掛在牆上的日曆說:

    「媽,今天是農曆五月初一。」

    「唉,是五月初一,你們記得媽的生日嗎?」母親微笑著說。

    這時,秦小恆心中一愣,臉上現出痛悔的神色,今天是媽的生日啊!我怎麼忘記啦!他又想到人家的母親在生日裡抬著遊街,我的母親在生日裡卻在炎熱的地裡勞動,對比之下,我是多麼的不孝呀!想到這兒,他走到母親床邊,雙膝跪下,泣著淚說:

    「媽,兒子不孝,兒子不富,兒子忘記了你的生日,兒子對不起你!」

    「媽,我也忘記了,你……你原諒這一次吧,以後我一定記住!」愛琳抱著葵葵也慚愧地說。

    善良的母親並沒有責怪兒子兒媳,為安慰他們,她撒了一個謊:

    「其實啊,媽也忘記了自己的生日,是剛才……剛才突然問起的。兒啊,學校工作辛苦,你也累了,兒啊,你不富也不窮,今天中午吳老師說你什麼,大學畢業,學……什麼五車,才……什麼八斗,行行出狀元,你不比那遊街的差!」

    「媽,你真好,你是天底下最好的母親!」小恆流著淚,繼續跪在母親床邊。

    母親從床上爬起來,雙手拉起兒子,堅定地說:

    「兒子,不要同他們攀比,天底下當老師的都是人,人家窮得起,咱們也窮得起,人窮志不窮!你有這個固定飯碗就不錯了!」

    這位慈善的母親,當生日來臨,沒有吭露一聲,而是一如既往地為兒子分擔著農活;當生日快要過去,絲毫沒有責怪兒子兒媳,反而還安慰他們,勉勵他們。她的精神是多麼崇高,她的心胸是多麼寬廣,她的情操是多麼高尚,她的人格是多麼偉大。

    秦小恆為有這個偉大的母親而感到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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