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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58此事很難辦 文 / 於隱

    櫻娘實在尋思不出家裡有什麼事值得周裡正跑一趟的,還以為他是來說收稅糧的事,遂問道:「周里正,稅糧向來都是收了麥子後才開始收的,莫非今年提前了?」

    「我倒是想提前收,只是糧食還都長在地裡,收得上來麼?」周裡正不鹹不淡地說。

    櫻娘聽他這語氣,便感覺到沒好事,眉心緊蹙地立在旁邊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周裡正將眼神瞟向雲兒,再上下打量一番,然後轉向櫻娘,「誰允許你私自收容流民了?」

    櫻娘啞然,怔了一會兒才悟過來他指的是雲兒,忙解釋道:「她可不是流民,而是烏州李府的丫頭,因李家下人太多,用不了這麼多丫頭,便遣散她到我家來。」

    「此女與你無親無故,你家與烏州那邊大戶人家估摸著往上數幾十代都沾不邊,且她又沒有官府簽署的遷入薛家村的疏,這不是流民是什麼!要是家家戶戶都像你這樣隨意收留流民,咱們村豈不是亂套了?流民一多,偷雞摸狗或淫|亂風化之事便會滋生,這個責任你擔當得起?」周裡正義正言辭道。

    櫻娘一聽,不禁汗顏。都說現代社會的戶籍制度管得太嚴,給人帶來諸多不便,可是在這個古代,戶籍制度則更為嚴苛呀。只不過一個雲兒,竟然扯到什麼偷雞摸狗與淫|亂風化了。

    雲兒被扣上流民的帽子,心裡極不好受,她耷拉著個腦袋站在邊上,神色有些惶恐,她真的不想被趕走啊。懷裡的小暖還雙手在她的頭上抓髮絲玩,抓得她頭皮生疼,她也不吭聲。

    櫻娘正色瞧著周裡正道:「按你的意思,我收留了流民,是要受什麼處罰麼?」

    「罰錢一百,且三日之內將流民打發掉。若是逾期不辦,我會向鎮上吏長稟報,到時候自然有人上門來請她走。」

    周裡正見櫻娘臉色不好看,便解釋道:「這可不是我故意為難你,明禁止之事,我一個小小的裡正怎敢縱容?上面怪罪下來,誰替我擔著?以前每年齊山都有逃荒的人到蔣家村,但都只敢呆個三兩日的。記得有一年,因雨大路不好走,他們耽擱了十日,可是把蔣裡正給急壞了,硬是把吏長找來,將他們統統驅趕了。這位姑娘在你家呆了近二十日吧,若不是有人告訴我,我還蒙在鼓裡呢。」

    周裡正可是看在櫻娘的面子上才願解釋一番,畢竟櫻娘以前是織布坊的大領頭,如今又從烏州攬活幹會掙錢,好歹名氣不小。

    可是他就這麼一副冷面孔,對櫻娘的態度算是不錯的了。平時他對其他的人家,可都是厲言茬色的,若是別傢俬留流民,他估計直接開罵了。

    櫻娘此時十分躊躇,姚姑姑把雲兒交給了她,她可不能這樣讓雲兒被驅趕呀。

    她仔細地琢磨著周裡正的說,聽他說齊山來逃荒的事,她忽然想到招娣。招娣因為嫁給了仲平,所以理所當然地成了薛家村的人,被登記在薛家村的戶籍之冊。

    「周里正,你無需為此事擔憂,雲兒不會給你惹麻煩的。她都十五了,馬上就要嫁人了,左右不過幾個月的事,你先幫著擔當點。她一個弱女子,不會給村裡惹什麼亂子的。」

    周裡正再次瞧了瞧雲兒,見她確實是個大姑娘了,說要嫁人了應該不假。「她被說到哪家了?若是可以的話,讓她早些嫁了吧。你跟她不帶親不帶故的,何必這麼養著她?」

    「得朋友之托,我自當盡心護她周全。雲兒臉皮薄,我此時也不好當著你的面說把她配與了誰。待伯明回了家,吃過晚飯後我就叫他去你家送罰的那一百錢,正好可以與你細說此事。」

    雲兒聽櫻娘這般說,確實被羞到了,她面紅耳赤地抱著小暖進了院門。其實,她心裡還在隱隱作痛,因為她怕嫁人,怕別人嫌棄她。

    周裡正覺得此事可大可小,想來一個待嫁的姑娘確實不構成什麼隱患,何況聽說伯明晚上要到他家去,他也能領悟其中的意思。雖然他並不是見錢眼開之人,但是偶爾也會收點好處來添補家用。

    周裡正鬆了口,「好吧,待晚上讓伯明來我家跟我細說。」他背著手走了。

    招娣在旁聽得如墜雲霧,「大嫂,雲兒與誰說親了?」

    櫻娘拉著招娣進了院子,「雲兒沒有與誰說親,這不是隨口扯個謊子麼,不這麼說周裡正能放過雲兒?」

    雲兒聽櫻娘說這只是個謊子,稍稍鬆了口氣。

    招娣仍是著急,「這種事哪能一直瞞得住?」

    「只要肯花錢,而有人又缺錢,還怕瞞不住?」櫻娘也聽說過周裡正偶爾會收些禮錢。大事他不敢的徇私,這點小事他還是能擔當的。

    招娣總算參透了幾分,趕緊去後院牽車了,牛已經在那兒抗議哞哞叫了。

    到了晚上,伯明來到了周裡正家。他除了帶一百的罰錢,還另帶了一匹綢布和一兩碎銀子,這銀子可是姚姑姑給的,自然要花在雲兒的事上。

    伯明以前哪幹過這種送禮之事啊,且先不論此事對與不對,就這面子上他都有些抹不開的。但他不忍心讓櫻娘來做這種事,所以他還是硬著頭皮來了。

    伯明也不多說話,將東西放在周裡正家的桌子上,然後再客客氣氣地呈上一百罰錢,就作了個揖走了。

    待伯明走後,周裡正翻騰著那匹綢布,還皺眉嫌禮太少。當他拿起布匹,見有碎銀子滾了下來,頓時驚呆了。他做為一個裡正每月領三斗糧和一百錢,日子過得不是很寬裕,長這麼大他也只見過兩三回銀子。

    他將銀子在手掌裡踮著重量,一張幾乎不會笑的臉終於有了些笑容。

    伯明回到家後,櫻娘正坐在油燈下做小孩子穿的老虎鞋。伯明瞧著這麼小巧可愛的鞋,忍不住湊近來看,「你說咱們的孩子生下來腳會有多大?這鞋是不是小了點?」

    櫻娘仔細瞅著手裡的鞋,「不小,小暖的鞋也比這大不了多少。周裡正那事兒辦妥了?」

    「應該是妥了,反正我是啥話也沒說,他也啥話都沒說,我們就是互相客氣了幾句。」

    櫻娘聽伯明這麼描述就知道此事應該是成了,「現在他是不會趕雲兒走了,只是雲兒遲早也是要嫁人的。你說梁子怎麼樣?我瞧著梁子人踏實,是個過日子的人。雲兒看上去也是個勤快賢惠的,梁子不就想找個這樣的麼?」

    伯明雖覺此配對算是靠譜,可他覺得梁子都休一回妻了,這回可得謹慎著來,「哪日我問問梁子,並且將雲兒實情托出,此事可不能瞞他。他若是不介意,且瞧得上雲兒,這算是好事一樁。若有半分嫌棄,還是不要結這個親好,這樣雲兒不覺得委屈,梁子也不會有遺憾。」

    櫻娘點頭道:「嗯,我也是這麼尋思的。總歸得他們倆都稱心如意才好,可不許有一絲勉強。」

    兩人正說著話哩,他們的房門響了。聽到有人敲門,櫻娘和伯明就知道是雲兒。在這個家裡,也就雲兒會將門敲得這麼溫柔。

    「進來吧。」櫻娘放下手裡的鞋,伯明則去一邊呆著。他知道雲兒不敢與任何男人近身,他便先離得遠一些。

    雲兒進來後,見了櫻娘就跪。雲兒在李府是個當下人的,平時有點什麼事就跪來跪去的,不覺得什麼。倒是櫻娘有些撐不住,連忙將她拉起來。

    「雲兒,你以後可不許對我行如此大禮,我們這是農家小戶,可沒有這些規矩,你有啥事就說。」櫻娘給她挪過來一把春凳,「你坐下吧。」

    雲兒坐下後,兩隻手一直緊攥著,小嘴一張一合囁嚅了許久,才說道:「櫻姐姐,我不想嫁人。以我這身子,嫁給誰就是害了誰。我留在這裡若真是給你們帶來了麻煩,我還是走吧。」

    「哪裡有麻煩,周裡正應該不會再來找了,你可別將此事放在心上,好好在我家呆著就行。就連被休回娘家的人都可以再嫁,你這樣又為何不肯嫁?」

    雲兒哽咽道:「女人不都是要從一而終的麼?以我這被糟蹋過的身子,本該自盡才對,哪裡還有臉面活著。我沒有去尋死,還苟且活著本就是見不得人的,又何必去嫁人往人家臉上抹黑呢?」

    難怪她最近總是恍恍惚惚的,竟然是因為沒有去尋死而自責?櫻娘忙安慰道:「這是李珉犯渾惹下的錯事,該死的是他而不是你!若是哪家女子被混帳男人欺負了去報官,那個混帳男人還得蹲大牢哩。莫非就因為你是李家的丫頭,被欺負了還成了你的錯?你以後可不許再有這種輕生的念頭,你乖巧溫順,肯定會有人喜歡你的。只要人家心裡有你,就不會嫌棄你,還會好好疼惜你的。」

    喜歡?雲兒聽了很迷茫,她覺得這個詞永遠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她做下人慣了,只知道伺候人,還真不知道什麼喜歡不喜歡的。

    當時李珉壓在她的身上,她亂抓亂打,大哭著求饒,可是人家就是不肯放過她。男人不都是欺負女人的麼,絲毫不把女人放在眼裡麼,而且還是欺負之後便棄如敝履,喜歡一詞又從何而來?

    雲兒低著頭道:「不會有人喜歡我的,若是周裡正不再趕我走了,櫻姐姐你就把我賣給別人家當下人吧。這樣賣得了錢也可以幫襯著你家,我反正是伺候人慣了,也不怕再當下人,此生就這麼賴過活吧,反正是孤苦一生的命。」

    櫻娘不好再說什麼了,雲兒沒經歷過感情之事,不知道被心愛的男人喜歡著是什麼感覺,這會子跟她說,她也是不會相信的。

    「你放心,我不會把你隨便配人。對方若不是真心喜歡你,我絕不會讓你盲嫁了,你就安安心心在我家呆著。時辰晚了,你回屋睡吧。」

    雲兒起了身,還向櫻娘蹲了個禮,才轉身出門。她這個當丫頭的習慣,還真是不好改過來。

    叔昌一人坐在屋前煩悶極了,一直歎著氣。他打聽到銀月是去了她大姐家,他想去接她,卻又猶豫。

    銀月不願聽大哥大嫂的,可他不能不聽。就因為銀月,他覺得與大哥大嫂生疏了許多,二哥自是不必說,已經很厭煩他和銀月了。

    就連以前最親近的四弟都不跟他說心裡話了,叔昌越想越苦悶。他若是急著把銀月接回來,而銀月又吵著要他去葛家,將來他和哥嫂們就真的不像一家人了。

    就在他唉聲歎氣時,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緩步走了過來,還耷拉著個腦袋。

    叔昌連忙迎上去,「銀月,你回來了?」

    「難不成你還希望我死在外頭?」銀月懨懨地這麼回了一句,逕自回屋了。

    叔昌見她自己回來了,心裡舒暢許多,趕緊過來給她倒水喝。「銀月,你都是快當娘的人了,以後可不許一賭氣就亂跑,你可知道我在家裡有多擔心麼?」

    銀月沉悶地喝著水,好像在想什麼心事,半晌才冷不丁回他一句,「你擔心我怎麼不去接我?害得我在我大姐家受氣。」

    「你大姐不是向來都很疼你麼?」

    「我大姐是疼我,可止不住她家還有一堆人嫌乎我呀。我受那個姓鄭的女人的氣也就算了,今兒個早上,就因為我姐頂了她一句,她竟然伸手打了我大姐一個耳光。還有,那個臭姓葛的,平時說什麼更喜歡我大姐一些,真遇上事了,他竟然一句話也不為我大姐說。我大姐就這麼白白挨了一耳光,你說她這日子過的。」

    銀月說著就哭了起來,「我早就知道當小妾的沒什麼好下場,本還以為我大姐命好撞了個好男人,會和別的女人不一樣。這麼看來,哪有什麼不一樣,只不過比當下人的強一些罷了,被打被罵後還可以哭一哭,不必像下人那樣哭都不許哭,只能忍著去幹活。」

    叔昌見她和她大姐在葛家都受了氣,心裡也很不好受,他找出手帕子遞給她,「別哭了,早就說葛家不是個好惹的,你還不相信。你還說要我去葛家當什麼監守,這下看明白了吧?」

    「說來說去還不就是因為我大姐在葛家沒個撐腰的麼?」銀月說著又歎了一氣,「算了,你還是不要去了,我清楚著你哩。你這個樣子不要說給我大姐撐腰了,只要不給她惹麻煩就算是好的了。那個臭姓葛的知道我要回家時,還假惺惺地說讓你趕緊去哩,呸!誰稀罕!我大姐挨打的時候,他站在一邊淨干看著,臭東西,沒用的東西!……」

    銀月想到她大姐被打的那一幕就氣得不行,不停地罵。

    她罵著罵著又哭了起來,「我那個哥哥也太不爭氣了,在葛家混這麼多年,沒做出一件像模像樣的事情來,還淨惹事。我大姐靠他靠不上,還光顧著給他擦後腚了。你要是個精明有主意且強悍的,我還敢讓你去,指不定真能幫到我大姐,也能混出個大監頭來。可是你偏偏……,你連大哥大嫂的話都不敢駁,聽什麼就是什麼。唉……我也不想指望你什麼了。」

    銀月就這麼哭著罵著歎氣著。叔昌也不太會安慰人,只在旁邊聽著。聽銀月話裡話外嫌他不精明沒主意不強悍,他也忍了,自己的確是個沒本事的人。

    銀月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回來了,也沒再吵著讓叔昌去葛家,櫻娘和伯明知道後也就放心了,此事不再提。銀月見到他們倆也是大哥大嫂叫著,好似上回的事完全沒發生一般。

    再過五日,家裡的牛下了公崽子,公崽子比母崽子要值錢,賣了二千一百錢,正好一家得七百。

    櫻娘揣著七百回家,再分一些給仲平一家和叔昌一家,自己也就沒剩多少了。

    最近伯明帶著三個弟弟開始編葦席和做蒲扇,因為再過半個月後就得收麥子了,得趕緊趁這段不忙時日多編一些。因村前挖河的工期突然停了,他們兄弟四人才會有這麼多空閒在家編這些東西。

    所有的村民們都以為這只是暫時停工期,沒當回事。可是緊接著就有不少小道消息傳來,說這河不挖了,待明年再挖。這當真是有人歡喜有人憂,因為停工不幹活了,就能歇下來自然高興。可是停工了後,遠一些的村落盼望有條河流都盼許多年了,這回莫非又落空了?

    櫻娘在想,挖個小河不就是為了引流水庫的水麼,挖了一半突然不挖了,這豈不是爛尾工程?好端端地說要等到明年,這叫什麼事啊。

    開始她還以為大家不用去挖河了,總算能歇息歇息,說起來也不算是壞事,也還沒往深處想。之後各種小道消息越來越多,櫻娘隱約覺得此事沒這麼簡單,好似有什麼大事要發生似的。

    半個月後,伯明將葦席和蒲扇拉去烏州賣了,多少掙了些錢回來。之後家家都開始收麥子了,再過一段時日又收高梁,然後又忙活著拖糧去交地稅和人丁稅。

    值盛暑季節,大家把這些活都幹完後,幾乎人人都累癱了。

    伯明兄弟幾個卻沒有空歇息,因為這些日子他們四個正在忙著播種黃豆哩。櫻娘的小弟根子也來學了,最近吃住都在她家。

    根子沒有他哥柱子心思多,也比較聽話,他學起來很認真,更不敢胡亂言語,對櫻娘也挺恭謹。可能是因為在自家沒吃過多少好東西,他來這裡除了貪吃一些,並沒有什麼不妥舉止。

    當大家都把挖河的事差不多忘了,忙活黃豆的事正起勁著哩,大事突然來臨了。

    周裡正因為之前收了他家的綢布和碎銀子,所以得了消息趕緊來通知他們家,說當今聖上要在蘊州建一座別宮,蘊州附近三個省已經下了檄,總共要抽調出幾萬人去做徭役。具體到底是要做幾個月或是一年兩年的,誰都不敢下定論,因為現在還沒人知道這個別宮得建成什麼樣。

    朝庭為了不耽誤百姓種地,只徵選十五至二十歲之間的男丁。仲平還沒滿二十週歲,叔昌剛十八,而季旺也十六了。也就是說,他們家有三個人得去服徭役。這一下把全家人差點都嚇懵了。

    周裡正算是個得了錢財不忘辦事之人,他說會想辦法讓他們家只去一個。往上稟報的理由是,他們兄弟幾人年幼失父喪母,且家中孕婦嬰孩多,若是一下去三個,家裡就失了樑柱,無以過活。

    這個理由多少還算靠譜,若是詳陳細情的話,應該是不會被駁回來。只是,去一個也得有人去呀!仲平、叔昌和季旺三人,到底該誰去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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